拯救孽徒的我死遁了

《拯救孽徒的我死遁了》

60-70

上一页 封面 下一页

第61章

怨念

新娘哭泣着磕头下去,再抬头时,脸上居然流淌下两行血泪。

虽然已经见惯了血腥场面,但是这两行血泪依然让江玉瑶感到触目惊心,她在这个身体里重生之后已经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了。

并不是新娘的血泪本身有多可怖,而是这个新娘身上散发的怨气,实在是太重。

江玉瑶上前一步想要去扶那新娘,却被顾云琅拦了一下:“小心。”

“她身上怨气很重,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她的识海记忆吞没。”

江玉瑶停下动作,转头看向身边这位云老板:“云老板对幽魂怨念之事了解很深嘛。”

顾云琅顿了下,放下拦阻她的手臂:“略知一二。”

江玉瑶点头:“可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僵着。”

她看向不停磕头哭求的新娘:“你先起来,我们有话慢慢说。”

新娘却置若罔闻,只是不停地磕头,不停的哭着说“求求你们,救我出去。”

又到了事件点么?

江玉瑶斟酌了一下,问身旁的云老板道:“若是我被她的识海记忆吞噬,又会怎样?”

顾云琅原本不想再多说什么,但是进入这间喜房之后,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便开始灼热,这说明房间中有她的残魂。

甚至可能就在这个新娘身上。

顾云琅盯着这个三魂俱全的鬼新娘,心中有了计较。不论如何,这道残魂他定要收入自己手中。

“若是被她的识海记忆吞噬,便会身临其境地陷入她人生片段。”顾云琅道,“可能你就成了她,从她的角度感受着她生前的那些让她产生如此多怨气的悲惨过往。”

顾云琅犹豫了一下,抬手点上自己的眉心,引出一道神识凝在指尖。

“你若想主动被她吞噬也可以,我陪你同去,若你神魂不稳遇到危险,我可以将你拽出来。”

江玉瑶看着这位云老板,目光最后落在他指尖的那道神识之上。

“好。”她点头。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对方倒也不会在此时害她。

江玉瑶转回身望向那位新娘,伸手抚上了她的胳膊。

一瞬间,新娘身上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将整个房间里的所有都扭转着吸入了其中。

江玉瑶只觉天旋地转,当周围景致终于稳定下来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简单却整洁的绣房之内,面前的镜子里映出的,俨然是那位新娘的面容。

于是,她真的如顾云琅所说成为了那个新娘,但她只是附身在新娘身上,无法干涉新娘的行为言语,只能从新娘的视角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同时,又体会着新娘的所有情绪。

画面如时间长河中的片段,那些深刻的记忆一幅幅重新展开,混杂着鲜红的血和眼泪。

新娘的父亲是个普通魔族,母亲家原本还有些底子,但是在一次魔域的氏族争斗中成了失败的那一方,从此人丁单薄,家道中落。

从那以后,新娘的父亲对母亲的态度便越来越恶劣,后来更是天天酗酒后便关上房门,卧房中传来母亲隐忍难耐的痛苦□□,和父亲骂骂咧咧拳打脚踢甚至抽打皮鞭的声音。

母亲就在父亲这样的虐待中艰难过活,最后死在了一个冰冷的日子里。家中从此只留下父亲和弟弟,还有已经到了出嫁年龄的新娘。

新娘从小目睹母亲被父亲虐待,对“成亲”这件事一直十分恐惧。她几乎没出过家门,父亲从来不允许。所以她并不知晓别人的家庭是什么样子,从母亲无奈的隐忍和泪水中,她以为每个女子成亲后都会过上这样的日子。

她很恐惧,当父亲接受了某个有钱人家的彩礼,同意让她嫁给那个“身有顽疾”的贵公子时,她依然十分恐惧。

弟弟劝她,说对方是病重之人,定然不会像父亲这般手脚粗重。但是新娘知道,一直与她没什么交流的弟弟之所以来劝她,是因为那家人麾下所开的武馆收了弟弟做弟子,让他从此有了武道根基。

新娘不敢不从,只是每天都躲在房间里哭。她天天握着母亲送给她的那串不值钱的香木手串虔诚祈祷,希望夫君是个温和男子,希望自己成亲后的日子能好过些。

新婚之夜,她忐忑地等在新房中,直到晨曦初起,新郎才走进喜房,在她身前站定。

新郎身上没有酒气只有药香,这让新娘稍稍安心了一些。接下来便是一套洞房花烛的正常流程,直到床榻之上新郎压住了新娘的身子开始剥她的衣服,新娘又慌了。

喜婆曾经给她看过一些图册,她红着脸三两下翻完了,根本没有细想,喜婆也没有跟她细说。

她这时候才懵懂间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整个人僵硬起来,原本的恐惧再次席卷全身,让她开始控制不住地哭喊起来。

哭喊声似乎激怒了新郎,这个据说身有顽疾的男人突然暴起,一巴掌扇在新娘的脸上。

“贱人!既然入了我的家门,便该知道我左丘家的后山上埋了多少女人!怎么?现在怕了?你父亲已经收了钱,现在怕也跑不了!”

他一巴掌一巴掌狠狠地甩在新娘脸上,原本清秀的脸庞被他打的一片青红,发丝胡乱粘在脸上,甚至混杂了唇角渗出的血水。

原来所谓的“身有顽疾”,不过是他一身难以遏制的暴戾之气。这位看上去文弱的新郎官,其实早已虐死了好几位新娘,左丘家为了名声将这些事情全部压了下来,但是儿子房中不能空着,便这样一个一个的新娘填了进去,死了便是命不好身子不好,再填一个便是。

这一日,洞房花烛再成炼狱,新娘凄惨的叫声回荡在左丘家,但是那些人早已习以为常充耳不闻,只是第二天看到新郎一身是血的从新房中走出了,满脸嫌弃地挥了挥手,让人将奄奄一息不成人样的新娘丢去了后山。

若是人已经死了,去后山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便是,左丘家的下人们对此已经熟门熟路,沉默着做完便可以收工。

可是这位新娘实在命硬,直到他们把她运到山上从车厢里拖出来丢在地上,她居然还有一口气在。

下人们满脸厌弃,又不想脏了手了结她的性命,便将她捆了手脚蒙了眼睛放在山崖边上,然后他们便下了山不再理会。

新娘黑暗之中浑浑噩噩,只知道自己只是稍微动了动,身体便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周围一片黑暗,新娘内心只有一片悲凉和怨念。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是活,一直到有个声音突然出现,它问她:“你恨吗?”

黑暗之中,这句话仿佛点亮了新娘心里的某处芯蕊。

她恨,她好恨……

这股恨意如大火爆燃瞬间填满她的神魂,让附身在她身上的江玉瑶同样感受到了那种潮水般的愤怒和憎恨,它们张开了血盆大口近在眼前,只等着那个声音发出最后的指令!

“那就,杀了他们。”那个声音终于道。

一瞬间,新娘的识海突然变成一片火海!哭嚎声和尖叫声混杂着疯癫的狂笑声充斥着周围,震得江玉瑶神魂剧烈颠簸,居然隐隐出现了碎裂的迹象!

“出来!”一个声音突然大喝,江玉瑶只觉有人将她猛然一拽,她的神魂迅速倒退出这片识海和这段时间长河。

周围依然还是那个喜房,新娘依然流着血泪,只是不再磕头,而是被她扶着站起身,正愣愣地望着她。

江玉瑶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她手臂微微颤抖,直到一只手掌按在了她的手腕上,一道真元自这手掌渡入她的体内。

她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身形一晃,便被一直守在身旁的那人揽在了怀中。

顾云琅垂眸看着怀中虚弱的玉尧宫主,面露担忧之色:“还好吗?”

江玉瑶闭目片刻,终于睁开眼。

她重新站直了身体,朝着顾云琅点头:“没事了。”

刚刚好险。她要是就这么交代在这里,那可是太亏了!!

顾云琅也在心里松了口气。他刚刚也犹豫了下,想着这位宫主如果真的被吞噬,那道残魂是不是能被自己趁机剥离出来?

结果却已经十分明显——并不能。

他看着玉尧宫主再次握住新娘的手臂,看着新娘皓腕上滑落而出的那条香木手串,微微眯起了眼。

这条手串上,居然映着一片浅淡的微光。

第62章

江玉瑶的神魂虽然受到波及,好在并无大碍。可是被新娘的记忆和情绪裹挟了这么一遭,让江玉瑶一时片刻有些无法回神。

那种被欺压到无法直起身的感觉太窒息了,她缓了很久,才渐渐从那些情绪中摆脱出来。

喜房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那位面相斯文的新郎站在门口,眉宇间已经隐约可见焦躁之意,却依然耐着性子道:“两位,不知进展如何了?”

新娘吓得躲到了江玉瑶的身后,顾云琅上前一步,挡在了房内两个女人的身前。

他也是那些记忆的旁观者,对这位新郎的所作所为,他只觉得不耻,几乎是下意识的便挡在了两人身前。

看到屋内的这个架势,新郎原本扬起的唇角逐渐放平,原本尽量温和的眸光终于变得冰冷。

“两位这是何意?”新郎沉声道,“此处是这贱人用自己的三魂练出的幻境,她困住了我们所有人,难道我们不该同仇敌忾破境脱困吗?!”

顾云琅看着他道:“此处原本只是为了困住你一人吧。”

新郎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狰狞扭曲,再无一点斯文模样。

“那又如何!?”他恶狠狠道,“她是恶鬼,恶鬼伤人,人人得而诛之!”

江玉瑶上前一步,与顾云琅并肩而立:“那我们先来算算,你这新娘又是因何而死呢?又是谁让她从一个鲜活的女子,变成了如今的女鬼呢?”

新郎露出一丝茫然神情:“奇怪,你们明明是活人,为什么话里话外居然都在向着这个恶鬼?!”

他抬手指向新娘:“她是恶鬼!你们看不出来吗?!恶鬼在人间作乱,不管是什么原因,难道不该诛杀吗?!”

他又指向自己额间:“你们看看我,我没有魂火,我是活人,活的!!你们难道不该救我出去吗?你们就这么甘心与恶鬼为伍?!”

江玉瑶厌恶地皱起眉,觉得再跟他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新娘在她身后突然抱着头哭喊起来。可能是因为新郎的言语刺激到了她,她额间的三团魂火突然变得明暗不定,周围的一切也开始不停震动,仿佛这处幻境就要坍塌了一般!

“贱人!”新郎怒骂一声,手掌化爪便向新娘抓来!

顾云琅挡住了他的身形,若是在幻境外面,新郎这样的半吊子武道修者他三两下便能弄死,但是在这个幻境中,大部分术法他用不出,幽魂他又不想暴露出来,所以只能沉着脸,与那新郎过起了拳脚。

新郎被顾云琅一掌拍退,脸上的恶意更浓,他突然抬手凭空一握,一根皮鞭出现在他手中,他凌空一抽,皮鞭发出“啪”的脆响。喜房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居然是那些左丘家的鬼扈从们驱赶着那些参加喜宴的鬼宾客涌进了这座庭院!

新郎狞笑道:“你们以为我会坐以待毙?我左丘家虽是武者,却也会些御鬼之法,不然那些死在家里的贱人们怎么能如此安分!?”

他皮鞭再次一挥,“啪”的一声,那些鬼扈从和鬼宾客们的额间魂火居然同时变成了绿色!

上百号恶鬼气势汹汹地冲进喜房,新娘凄厉地尖叫起来,江玉瑶一拍顾云琅肩头:“护住新娘!找机会弄死那个家伙!”

她如一道紫色虹光,径直冲进了那些恶鬼之中!

喜房瞬间房顶崩碎墙壁倒塌,江玉瑶的身影淹没在那些恶鬼群里,却又光芒大盛,无法压制。

月海宫宫主玉尧,武道魔道双修。在这样的幻境中,魔修的术法江玉瑶基本无法施展,但是没关系,她刚好可以试试这个身体中纯粹武者的能力!

一拳拳击出,一掌掌拍出,那些恶鬼被她拦阻着无法靠前,身后又有那个新郎挥鞭驱赶,于是只能与江玉瑶死战。

双拳对阵百余恶鬼,江玉瑶没有畏惧,毕竟是死过很多次的人了,又有什么怕的呢?就算这一次死在这里,顶多就是少享了一些权势金钱以及美男,结果也不过是回到她的世界。

坏不到哪去。

所以这一场对战,江玉瑶打得大袖飘摇,酣畅淋漓。

新郎的脸色则越来越难看,顾云琅隔着整个战场遥遥地看着他,便见他突然目光凌厉,闭上眼一抖手腕!

“啪”的一声,皮鞭再次发出一阵脆响,与此同时,新郎的眉心居然出现一道裂隙,一团幽光融入皮鞭。

皮鞭又一声脆响,所有恶鬼的额间魂火再次跳跃,居然变成了浓重的黑雾模样!

不止如此,那些黑雾还从恶鬼们的耳鼻口中不断涌出,它们快速汇聚凝结,居然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锁链,将江玉瑶缠绕其中。

江玉瑶身形奋力一震。黑雾应声而散,却又瞬间再次凝结缠绕了上来,而且越缠越紧,甚至缠住了她的面容眼睛,让她失去了五感。那些恶鬼也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向着江玉瑶扑了过来!

另一边,看着新郎片刻的虚弱,顾云琅终于找到了出手的机会,他飞身掠到新郎身前探手一抓!新郎以为他要抢夺自己的御鬼鞭,冷笑一声根本没将这位身形瘦弱的人族修者放在眼里,只是抬手迎着对方一掌拍去。

但是这一掌拍到一半他便发现了不对,这位身形瘦弱的人族修者身后,赫然出现了一只巨大如山的漆黑幽魂!

江玉瑶身上的禁锢松脱的时候,眼前的黑雾也骤然散开。她第一反应去看那个新郎,却见新郎已经倒在了地上,脖颈处插着一把匕首,居然死不瞑目。

周围的恶鬼也不见了踪影,喜房门口站着拍着肚皮一脸满足的朱朱,身后的燕琢挤开她跑到江玉瑶的身边上下查看着。

“尊上有没有受伤?!”

江玉瑶内窥了一番,摇头道:“没事。”

新娘依然蹲在地上闭眼抱头哭喊着,江玉瑶按住她的肩头:“睁开眼,他已经死了。”

新娘骤然止住哭泣,慢慢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江玉瑶,又看向躺在地上的那个新郎。

江玉瑶突然想到个问题,抬头问那位云老板:“你哪来的匕首?”

进入幻境后,她的青玉剑根本无法祭出来。

顾云琅扬了扬下巴示意一旁的桌案:“原本是放在那里削水果的匕首,我顺手拿来用用。”

江玉瑶:“……”早知道幻境中的匕首能用,她也不用跟那群恶鬼硬拼拳头了!

可她还是有些不信,转头看向燕琢。

燕琢作证道:“我们刚赶过来时候,正好看到云老板把匕首捅进那家伙的脖子!”

顾云琅唇角微微扬起,确实,他们赶来时,幽魂已经吸走了这个新郎的真元魂魄,只剩下这个虚假的躯壳。

一刀致命什么的,做个样子罢了。幽魂干完活就被他收了回去,谁也没有看到。

第63章

分饼

月海城偏安一隅的左丘家,那位几年前突然昏迷后便再也没有醒转过来的少主人,终于脑袋一歪彻底没了生机。

镜花水月之中,新娘手腕上的香木手串突然灵光暴涨,那些灵光骤然撞进她的眉心,新娘身形猛然后仰,等灵光停歇后,她才重新镇定身形,缓缓睁开眼睛。

新娘苍白的脸上再次留下泪水,只是这次不再是血泪,而是晶莹透明的眼泪。

她再次跪在江玉瑶的身前:“多谢诸位恩人帮我报仇。”

江玉瑶松了口气,扶起新娘。

一旁的顾云琅问道:“这处阵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还是需要搞清楚,自己的蜜果铺子怎么会被这个阵法困住。

新娘道:“我只记得自己死后,有一个声音说可以帮我报仇,只需要我奉上三魂即可。我同意了,后来,便被困在了这个里。”

她顿了下道:“我偶尔清醒,但是大多数时间是无法控制这个身体的。直到诸位恩人帮我报了仇,杀了那个人。”

她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但还是尽量压住自己的情绪,道:“这是我的执念,大概执念破了,我也能得以解脱吧。”

新娘终于再次抽泣起来,江玉瑶没有出言安慰她,也没有催她继续说下去,只是长长地舒了口气,就这么陪着她站着。

当她被新娘记忆吞噬的时候,这个凄惨女子经历过的所有痛苦,她都在感同身受。

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就算此时跳脱出来,她依然回味苦涩,再次感受到了这个书中世界的贵贱之别,以及人性之恶。

顾云琅皱着眉似在沉思,没有说话。

燕琢、夜萤和朱朱三人虽然没看到新娘的过往,但是听着新娘的话语,看着江玉瑶和顾云琅凝重的神情,也都没有出言催促,燕琢甚至叹了口气,流露出不忍的神情。

夜萤多看了燕琢几眼,若有所思。

喜房中光华一闪,那位喜婆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奇怪的是,她满脸沟壑般的褶皱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舒展,最后竟然恢复成了一位中年女子的容貌。

渐渐止住哭声的新娘对喜婆倒是没有畏惧,反而低低唤了一声“婆婆”。

喜婆拉住她的手拍了怕:“你我终于得以解脱,只是最后还有一关,需要几位恩人选择。”

她转向江玉瑶等人,道:“重新介绍一下,我便是这镜花水月的本体,如今诸位打通了幻境,解除了新娘的心结,甚至帮她报了仇,”

她说到这里顿住,看了一眼打着饱嗝的朱朱:“并且吞噬了阵中本不该存在的这些恶鬼。”

朱朱洒然一笑,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客气。

喜婆僵硬地回了一个笑容。

她继续道:“镜花水月很快便可以打开两处出口,只是现在还有一个选择,需要诸位做决定。”

她一挥手,喜房外的庭院里突然出现了神情疲惫的赫连沙和那些普通魔族人,面对突然的传送,赫连沙有点讶然,她身后的那些普通人却依然神情木讷,只是每人眉心都有一点金光,犹如一团温热烛火,稳固着他们的神魂。

喜婆再一挥手,喜房中的圆桌上出现了他们之前送来的那些喜饼。

“吃下这些喜饼,你们便可以安全地离开这里了。”喜婆微笑道。

顾云琅一挑眉:“你刚刚说有两处出口需要选择,所以,这些喜饼并不够分给我们所有人,对吗?”

喜婆点头:“确实如此。”

她再一挥袖,那些喜饼尽数悬停在空中:“喜饼缺了六块,你们可以为自己选择,也可以为那些失魂之人选择。”

喜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吃了喜饼,便能在这处幻境消散之前顺利回到原处,若是不吃喜饼,也可以离开,却可能落在某个危险的未知之地。”

缺了六块?江玉瑶看了一眼在场的几人,真巧啊,他们还保持清醒的刚好是六个人。

江玉瑶眯起眼,看向这位喜婆。

神情疲惫的赫连沙却上前一步,道:“我可以不吃。”

燕琢和夜萤转头看她,朱朱则倚靠在门口,抱着胳膊别过头,嗤笑了一声。

赫连沙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言语。江玉瑶看向她,问道:“确定?”

“看你应该是出身富贵,这么把生机让给别人,值得?”

赫连沙依然保持着那副平静的神情,点头道:“确定。”

“是你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每个人的选择是为自己选的,所以我只能选择自己不吃,仅此而已。”

江玉瑶挑了挑眉,觉得这位赫连沙很有悟性啊,这么快便明白了“慷他人之慨”的可恶之处,并且开始改正自己的行为。

顾云琅看向江玉瑶:“怎么说?”

江玉瑶摇头:“我也不吃。”

“我不习惯和普通人抢生机,太无趣,且掉价。”

而且于心不忍,出去了也会一直惦记着,甚至可能滋生心魔。

顾云琅呵呵笑了笑,点头道:“好,那我也不吃,我喜欢未知和冒险,所以才会来魔域开这家云记蜜果坊。”

朱朱抬了抬手:“我也不吃,我不爱吃喜饼,寡淡无味。”

燕琢踏前一步,握拳道:“我也……”

江玉瑶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再怎么说你也是皇子,不要跟着冒这个险。我进来的目的本就是救你出去,而且以你现在的能力……”

“在尊上面前,我只是月海宫南潮阁的燕琢,”燕琢难得正色道,“而且,就因为我是皇子,我不能置这些无辜子民于不顾啊。”

“更何况,”燕琢严肃不过三秒,再次露出讨好的笑容,“尊上去哪我去哪,在尊上身边我最有安全感!”

江玉瑶:“……行吧。”

他说的也对,这个喜婆江玉瑶并不是完全相信,与其让燕琢自己出去,不如跟在自己身边。

“你……居然是皇子?”夜萤惊讶道,只是除了惊讶,眼中还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燕琢嘿嘿笑了笑:“也没什么区别,不都是长着一个脑袋两条腿嘛。”

夜萤抿唇半晌,突然一咬牙:“既然连我的手下败将都不吃,那我也不吃,不然太没面子!”

喜婆等待众人都做了选择,便抬手凌空一点,那些喜饼径直飞向庭院中的众人,居然直接化作虚影融入了他们的眉心。

喜饼大约相当于离开此处的通行证,那些普通人一个个接连消失在原地,周围的景致也开始震荡破碎,像一堆松散堆砌的画面逐渐随风散去一般。

新娘额间魂火依然跳跃着,她眼神闪烁,似乎十分纠结的模样。

顾云琅却一把按住了那位喜婆的肩头。

“书上曾有记载:曾有幽魂化出灵智,借物为居,借修者残魂为启,以将死之人怨气为引,拟镜花水月阵法吞噬生灵亡魂,却为伪阵。”

喜婆想要挣脱开顾云琅的手掌,却发现自己仿佛被牢牢钉住一般,根本无法挣开。

“真正的镜花水月根本不会有什么本体,”

顾云琅看了一眼燕琢,燕琢恍然点头:“没错!我刚刚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原来是这里!”

顾云琅冷笑一声,继续道:“你费力造了这么一处,本想着吞噬这些亡魂和那个新郎的魂魄便够更上一层楼,没想到被人利用,又困住了这些生魂,这对你来说真是意外之喜。”

“公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喜婆兀自挣扎,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我若有心害你们,怎么会等到现在?!公子莫要错怪好人!”

顾云琅却点头道:“自然是要等到现在,因为你这伪阵依照规则,必须在怨念被破之后送人出去,但是送多少人却可以由你做些手脚。那些普通人对你来说不够吃,哪里有我们这些修者滋味足?何况那些恶鬼的魂火已经被朱朱吞了,等你吞了她,更是加倍大补!”

他又看向茫然无措的新娘:“更可恨的是,这个新娘被你骗到现在,恐怕还不知道你马上就要吞噬她了吧?亏她还叫你一声婆婆,却不知那个诓骗她利用她让她在这里变得不人不鬼的声音,便是你!”

新娘听到这里才露出惊恐的神情,额前三团魂火骤然一跳。

喜婆突然仰天发出一声尖啸,整个身形突然化作一团黑雾!

黑雾在空中散开又凝聚,竟然是一只漆黑高大的幽魂!

“难怪你可以……”那幽魂刚要说什么,周遭突然乍现一片刺目白光!

江玉瑶被白光刺得闭上了眼,等他们再睁眼时,喜婆化成的幽魂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顾云琅站在原地,手里握着新郎那支御鬼鞭。

江玉瑶皱眉,这位云老板实在有些厉害啊,厉害到……每次都看不见他的出手,便结束了!

燕琢惊讶道:“你把那喜婆抽死了?”

顾云琅扬了扬手里的御鬼鞭:“幸亏新郎落在此处的这件法宝,只可惜他不会用,否则也不会被困在这里这么久。”

“你倒是会用。”江玉瑶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顾云琅微笑点头:“恰好略懂。”

阴灵根觉醒者可以驾驭和炼化幽魂。他刚刚故意用刺目白光挡住众人视线,也是不想他们看到自己那骇人的术法。

那只高大的幽魂怎么可能被一根御鬼鞭轻易抽散,她是被自己祭出的幽魂整个吞噬了进去。

渣都不剩。

第64章

残魂

新娘的三团魂火恢复如常,跳跃在她的额间。新娘对发生的事情懵懂无知,惶恐地看着江玉瑶他们。

朱朱走到江玉瑶身边,眼睛一直盯着新娘的额间。

“怎么说?”她问江玉瑶。

周围的景致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连他们这处喜房也开始分崩离析。

江玉瑶问:“有没有办法先把她收了?但是不要伤她。”

朱朱一咧嘴:“行。”

她张嘴一吸,新娘的身形骤然化作光影归入三团魂火之中,魂火又被朱朱吸入口中,她闭口吞下,满意地拍了拍肚子。

那条香木手串则失去了支撑,从空中落下,被江玉瑶接在手里。

江玉瑶抬手化出一片武道罡气,刚好为六人撑起一道屏障。

脚下最后一片青砖也消散不见,六人向下坠去,仿佛坠入一方无底深渊。

深渊并非真的无底,当他们的脚落在地面上时,江玉瑶抬眼看向头顶,一道巨大裂缝在灰暗的天空中兀自闭合,终于消失不见。

江玉瑶又内窥调息了一番,发现之前无法使用的术法已经可以蓄势待发。

他们果然出来了。

不过,却落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眼前是一条望不到来处看不清尽头的河流,河水明明在流淌,却寂静无声。

他们脚下这片河岸开满白色的花朵,这种花没有叶子,只有一根花枝,花瓣卷曲雪白,间隙伸出长长的花蕊。

而对岸,则是一片红花似火。

江玉瑶抽了口冷气,怎么那么像小说里写的什么忘川河什么彼岸花?

“这花……好特别?”夜萤已经蹲下身,看着身边成片的白色花枝。

朱朱拔了一枝捻在手里:“这叫文殊兰。”

她又扬了扬下巴:“对面的叫彼岸花。”

江玉瑶有点不好的预感:“这河,不会叫忘川河吧?”

朱朱点头:“尊上莫非也来过。”

江玉瑶:“……”果然。

“也?”夜萤站起身,好奇的看向朱朱,“朱朱姐难道来过这里?”

朱朱点头,直言道:“我的记忆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夜萤愣了下,连原本踮着脚看对岸的燕琢都转回头看了朱朱一眼。

顾云琅不动声色地垂下眼,背在身后的手摩挲着那根御鬼鞭。

朱朱是怎样的存在,他自然知晓。只是没想到,林溯疯狂至此,竟是在鬼域之中将她强行拉回。

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么,当自己收集完她的残魂之后,是不是也要经历这一步?来此将她强行带出?

顾云琅想到这里,不由转头看向江玉瑶。

正好江玉瑶也转过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又各自眯眼,各自很快散了眼底情绪,江玉瑶淡淡一笑,顾云琅则温和垂眸。

然后各自收回目光,各自在心底嗤笑了一声。

江玉瑶对这位云老板的淡定有些在意。就算是修者,又有几人能身处鬼域却依然自若呢?更何况,之前在镜花水月中的两次斩杀,他的轻描淡写她根本不信。

而顾云琅则想,等到时候必须来鬼域完成最后一步时,大概是要带着这位玉尧宫主同来吧。

除非找到更合适的皮囊,不然就是她了。

不过首先,要将近在咫尺的残魂收入囊中。

“落在此处也好,”朱朱突然道,“正好消化不良,想吐。”

她说罢便张开嘴,一团团魂火从她口中飘浮而出,竟是之前被她吞噬的那些鬼魂魂火。

魂火摆脱束缚,几乎是本能地向着河对岸快速飘去。

彼岸花,引鬼魂。魂火归入鬼域,方可三魂聚拢,重入轮回。

唯一三魂齐全的魂火最后从朱朱口中飘出。她没有像别的魂火那样很快离开,而是重新幻化成新娘的模样,向着众人盈盈下拜。

江玉瑶抬手虚扶了一下,对她道:“若能归入轮回,便祝你来世能投生一户好人家,起码亲和温暖,一生顺遂。”

新娘凄然一笑:“若是可以,希望我不再为女儿身。”

江玉瑶叹息道:“若是又为女子呢?”

新娘抿起唇,坚定道:“那便希望我能坚强起来,能像你们这样成为修者,就算无法修行,也要成为强者,尽可能地去学,去争取,去变强。这一世让我明白,只有强者才有选择,弱者的哭泣没人会在意,只会增加他人快感。”

江玉瑶欲言又止,最后点头道:“那便祝你得偿所愿。”

人生是自己的,路也是自己的,选择也是自己的。

但前提是,你要有这个资本有这个能力。

你走在那条大道之上,且有本事抓住。

而变强路上会不会走偏,会不会像自己曾经那位“好徒儿”一般变得偏执甚至黑化……

这已经不是江玉瑶可以去劝慰或者提醒的了。

总要落了刀,见了血,才知道那伤口会疼。

新娘犹豫了一下,又道:“那条香木手串便是我的三魂寄居之地。我虽然不懂你们修者的术法,但是我能感受到,那手串中有股温暖有力的力量在支撑着我,否则单凭我自己的怨气,根本不可能支撑起什么镜花水月。”

她试探道:“手串便赠与恩人,反正我已无法带走。不过,可否再让我看看它?”

江玉瑶点头,手掌一翻,那条手串便凭空出现在她的掌心。

新娘轻轻将它拿起,她闭上眼暗自用力,虽然不得其法,却是凭借本能驱动了神魂之力,竟然引得手串上那道淡金色的微光碎裂炸开。

新娘的三团魂火暗淡了几分,手串上却映出更亮的光华。新娘含笑散去,魂火归向对岸。

那条手串悬浮空中,缓缓坠落下来。

江玉瑶伸手去接,一只大手却先一步将那手串握在了手里。

江玉瑶皱起眉,看着那位云老板握着手串若有所思的模样,正要出言询问,手串上的光华突然脱离禁锢升腾而起,而后调转向下,飞快地扑向江玉瑶,一下子便冲入了她的眉心!

江玉瑶:“???”

顾云琅:“?!!!”

燕琢&夜萤&朱朱:“?!”

顾云琅依然握着那条手串,可是左手无名指的灼热感已经降了下来,恢复到了待在玉尧宫主身边时的温度。

顾云琅僵硬转头,看向那位缓缓睁眼的玉尧宫主。

为什么,为什么她能将残魂收入体内?!

她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第65章

恶从胆边生

这道光华打入江玉瑶眉心后,江玉瑶的识海中响起了久违的“咔哒”一声。

一个信息盒子悄然显化,又徐徐打开。那里面有一道声音流淌而出,直接融入了江玉瑶的识海之中。

“当你再次听到我的声音时,说明你已经收拢了自己的第一道残魂。”

“恭喜你,并且,不用惊讶。当初收拢你的残魂很费力的,偶尔漏下那么几条情有可原,你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你一定想问:魂魄有些细小的缺失会怎样对不对?嗯……我们穿书局在这方面经验不多,不过我去问过重生司那边,他们说影响不大,也就是偶尔头疼脑热,情绪不稳定,性格会有缺陷什么的。”

“所以,找不找剩下的残魂你自己决定,要是不影响你继续享福,不找也没啥问题。”

“啊,刚刚重生司的给我发来最新消息,说你这样的情况特殊,他们研究过后发现,你要是魂魄不全的话,在这边死后可能……大概……也许……回不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了啊。”

“唉唉,别生气,我知道你现在想一口把我吃了,我也没办法啊,重生这种活我第一次干,重生司给我的手册里明显信息不全,操作不那么熟练你一定要理解,我保证,回去我就投诉他们!让他们拿不到任务绩效!”

“为了补偿你,这张魂图我放在你的识海了。若你能将自身魂魄补全,它便会变成不灭的金色。”

“你是不是想问,若你没有收拢到残魂,是不是便不会听到这段留言?嗯……确实如此,重生司那边是这么跟我说的,具体为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总之,后续怎么走,你自己决定,魂魄齐全的话,在这个世界死去便是回到原来的世界,这一条依然有效哈!”

识海终于归于安静。

江玉瑶:“……………………………………”

系统的声音仿佛说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江玉瑶心中如无数羊驼奔腾而过,一腔怒火不知道该撒到谁头上!

万一之前自己一个厌世自我了断了呢?这不是没可能啊,她刚刚在这个身体里苏醒后,某个黄昏坐在月海边看着那红色的海面时,真的有点想家。

又或者她太过勇猛,之前在幻境里直接挂了呢?

自以为可以美滋滋地回到原来的世界,结果却落得个烟消云散吗?!

江玉瑶恨得牙痒痒,她缓缓睁开眼,便看到那位云老板握着手串,震惊地看着她。

江玉瑶恶从胆边生,突然出手一掌向那位云老板拍去!

顾云琅眉心一拧,也不躲闪,竟然直接抬手接下这一掌,然后一个手刀劈向对方脖颈。

江玉瑶侧头避开,两人又是一掌对上。

“轰”的一声,两道罡风硬生生碰撞在一处,激起周围一片白色花瓣。

两人各自退开,冷着脸看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

燕琢在旁边都看傻了,怎么回事?大家不是才并肩战斗过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白色的漫天花雨纷纷扬扬,遮挡住了两人的视线。江玉瑶调整呼吸,胸中恶气随着刚刚的一掌一拳总算消减了些许。

花雨落尽,江玉瑶也收势站好,问道:“你刚刚为何出手抢夺手串?”

顾云琅眼中冷意也收敛了起来,他刚刚一时气恼,但是两人过招之后他又恢复了理性,明白事已至此,反而不能直接撕破脸不欢而散。

她现在身上有了两道残魂,硬抢不现实,只能智取。

顾云琅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手臂。

“尊上,”他语气恭敬道,“在下刚刚是担心那手串里面藏着什么害人的术法。也许那新娘是好心,但是她不懂修行之法,很容易被人哄骗,反而善心做成害人事。”

他摩挲着掌中手串,向着眼前这位玉尧宫主走近了一步:“刚刚那道光华冲入尊上眉心,然后尊上便突然出手,在下实在不知出了什么状况,只好仓皇应对,还请尊上责罚。”

他一边说着,一边躬身一礼。

江玉瑶剩下的恶气又消减了大部分,所剩无几了。

“算了。”她挥了挥手,“那道光华没有让我出现不适。”

她又伸出手:“拿来。”

顾云琅恭敬呈上那条香木手串。

手串入手,还残留着几分暖意,江玉瑶用手一捻,确定识海中的魂图毫无反应,这才将它收入袖里乾坤之中。

顾云琅细细地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最后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大地突然开始震颤,天空仿佛再次被人划开一道缝隙,一只眼睛从缝隙中望了过来,看向站在河畔的众人。

众人只觉得一阵恶寒。

朱朱问道:“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众人齐齐看向她。

朱朱笑了:“别指望我,我上次是被人带出鬼域的。”

她又指了指天上那只眼睛:“我只知道,他一出现,就说明我们已经惊动了鬼差,再不走就要被鬼差抓走了。”

江玉瑶皱起了眉,这个身体里没有相关的经验,她确实没有办法。

她看向其他几人,燕琢的夜萤面面相觑,肯定也是无计可施。

那位云老板也在低头思考者什么,手指轻轻搓动,似乎在做着权衡。

顾云琅确实在权衡利弊,他现在阴灵根觉醒,可以召唤鬼物为他们引路。

可是这势必会暴露他的能力,阴灵根太过诡异稀有,不论是人族修真者还是魔族魔修,都对阴灵根抱着很高的警惕,觉得他们与恶名在外的鬼修差不多,甚至与神秘的修罗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若是此时暴露,后续会很麻烦。

可是若不出手,大家只能一起在这里等死,那更不划算。

正思考间,文殊兰的花海突然一阵悸动。花海的尽头处,一座不大的山坡上缓缓行来一道人影。

那人提着一盏灯笼,如提着一轮皎洁明月,他长袖飘摇,身影由远及近,渐渐落入众人眼中的,便是一张带着温润笑意的面容。

“林老板?”江玉瑶惊讶。

朱朱大笑两声,大步迎了过去:“你就猜到你会来!”

林溯无奈笑道:“你在这里,我自然要来的。”

他又看向江玉瑶等人:“诸位,我来接你们回去。”

第66章

回城

林溯的出现让顾云琅松了口气,众人跟着林溯,踩着他手中灯笼照出的光亮,一步步向着某个方向行进,若是远远看去,这一队人影居然逐渐变得模糊,最后消失在山坡的尽头。

天空上那只巨大的眼睛没有合拢,而是望向了红色花海的那处河岸。

又一个提着灯笼的人影出现在那里,只是虚无缥缈,竟是一道分身。

“你越界了。”那只巨大的眼睛竟然发出声音。

林溯的分身手提如月灯笼,抬头仰望着那只眼睛:“先越界的是你们。”

那只眼睛眯了起来,一只大手突然从天而降,拍向林溯的身形。

林溯没动,四周鲜红的彼岸花突然被巨大的气息震荡散开,好似飘起漫天血雨!

那只大手竟是被直接震得退了回去。

天空上的裂缝缓缓闭合,那只眼睛也随之消失不见。

周围红花零落间,只余下一道声音回响:“下不为例。”

林溯冷笑一声,身形凭空消失在原地。

…………

皎洁月光之下,众人终于踏上了月海城的地面。

燕琢长长地呼了口气,夜萤默默握了握拳,脸上现出了一个可爱的小酒窝。

江玉瑶和顾云琅沉默地前行,谁也没说话,谁也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情绪。

朱朱则走在林溯的身前半步,抓着林溯的手,就像牵着什么对象一样。

一行人的最后,则跟着始终没说一句话的赫连沙,直到林溯停下脚步,转回身望向她,她才退后一步行了一礼。

“多谢。”

林溯笑了笑:“顺便而已。”

赫连沙抿了抿唇,身形一闪而逝。

燕琢和夜萤对视了一眼,不解道:“这就走了?”

江玉瑶按了按额头:“不然呢?等着我们盘问?”

顾云琅突然道:“她如此乔装而来,总觉得不善。而且赫连沙这个名字……我曾听闻魔域西北部有赫连部族,却不知道是不是其中的什么人。”

江玉瑶看了这位云老板一眼:“你倒是对魔域知道的很多。”

顾云琅谦逊一笑:“既然来这里做生意,怎么也要了解一下各方势力才行。”

江玉瑶“嗯”了一声,又问道:“你是跟我回南潮阁,还是回你的铺子?”

顾云琅想了想,道:“在下还是想先回铺子看看,若是没事,还请尊上允许我重回南潮阁。”

他姿态摆得很低,低得连林溯都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顾云琅用余光斜了他一眼。林溯干咳一声,低头掏出一方干净帕子,开始专心查看朱朱手上是否有什么灰渍。

江玉瑶点头说了声好,便没再多问,转身与林溯和朱朱夜萤告辞,准备带着燕琢回月海宫。

林溯却叫住了她:“你们被困的这两日,月海宫似乎发生了些变故。不过问题应该不大,并没有传出什么太大的动静。”

江玉瑶点头:“也不意外。”毕竟觊觎月海宫的人那么多,而且这个镜花水月到底是针对谁的,大家早已心知肚明。

针对一个铺子不需要废这么大周章,但是针对她这位月海宫宫主,那就真是以小博大了。

这个阵法确实无法灭了她,但是能困住一阵,趁着这个时候总能做点什么,比如杀个什么人,或者偷个什么东西,甚至在某些关键处动些什么手脚。

朱朱突然道:“这次没吃到好的,下次记得再叫我。”

江玉瑶无奈道:“难为你了,下次一定。”

对于这位没什么正邪认知的朱朱,江玉瑶如今并不觉得厌烦,他们自然不是一路人,也不可能成为什么朋友。

但是可以成为利益伙伴,月黑风高杀人夜的那种。

…………

江玉瑶回到月海宫时,宫中戒备森严,气氛十分紧张。

门口的护卫看到自家宫主归来,各个喜形于色。等江玉瑶回到居住的“揽明苑”时,重丘已经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在江玉瑶坐下饮茶时,他便将这两日的情况呈报了一番。

镜花水月中的时间流淌与外界相同,他们被困了两日,外面世界也过了两日。

这两日中,重丘按照江玉瑶的意思封锁了海市,对外只说例行清查,开放日期未知。被那个古怪阵法波及的铺子自然都被牵扯了进去,加上重丘的利落打压,海市的古怪情况没有在坊间流传开来。各家商铺虽然对封锁颇有微词,但面对月海宫,他们也就只敢腹诽一二,不敢有任何实质上的抵触。

重丘还迅速提审了之前在云记捣乱的那些无赖壮汉,据他们供述,他们在云记捣乱那天确实将一条手串偷偷丢到了店铺货架底下。这是一个金主出高价让他们干的事情,说是可以挡财运,坏风水。他们以为只是同行间的手段,便做了,如今看来很可能是那条手串的问题。

江玉瑶手腕一翻,掌心出现那条手串:“这条,一会儿拿去让他们认认。”

重丘愣了一下,却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恭敬接过手串收好。

裴炜和四位长老也在此时赶了过来。裴炜行了一礼便上前为江玉瑶搭脉,燕琢暗搓搓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自己也很虚弱,被裴炜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四位长老则开始呈报这两日月海宫的情况。

原来从江玉瑶他们被困后不到一个时辰,月海城外便出现了两处异动,有一队魔修肆意伤人,另有一队武者侵扰城外百姓,城中守卫前往都无法平乱,只能求助于月海宫。

两位长老便带着两队人前往协助。

他们走后没多久,月海宫悬挂的无风铃突然有多处响起,另外两位留守的长老急忙分别前往查看,却发现各处都没有异样,只得先加强了宫中守备,并且开启了防护阵法。

江玉瑶听完他们的讲述,问道:“所以,城外的异动应该是故意减弱宫中力量,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宫中,而且应该是想要盗取某物,对吗?”

四位长老相互看了一眼,面露惭愧神色。

武者出身的铁长老一抱拳:“我们事后复盘,发现可能确实如此。尊上,是我们几人疏忽了,还请尊上责罚!”

另外三位长老跟着抱拳俯首,江玉瑶却只是笑着挥了挥手:“算了,这次事发突然,而且并没有真的造成什么损失。”

她顿了下又道:“或者,等我发现造成了什么损失之后,再做惩罚也不迟。”

四位长老沉声应是,又说了些其他的琐碎事情,这才告辞离去。

江玉瑶使了个眼色,重丘便起身关上房门,裴炜则抬手为这间卧房布上一层不易察觉的轻盈结界。

江玉瑶有些头疼,她按着额头问道:“你们说,这四位长老是不是有问题?”

燕琢叹了口气:“尊上,您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很像父皇身边的……”

他说到这里停住,又把话咽了回去。

裴炜则温和一笑:“像进谗言的宦官,还是像吹枕边风的妃子?”

第67章

复盘

四人开始详细复盘,裴炜和重丘都觉得四位长老做得其实挑不出什么问题,月海宫中各处他们也去看过了,并没有发现丢失什么。

江玉瑶想了想道:“有几处你们进不去的地方,回头我会自己去查看一番。”

她端起茶盏:“宫中的事情就先说到这里,我回来了,对方应该能老实几天,大家先趁机修养下生息,城外和海市那边派人盯紧,抓回来的那些人若是供出了什么,第一时间告知我。”

燕琢三人俯首称是,江玉瑶挥了挥手:“我们这两日在幻境中也经历了不少,倒是可以与你们说说,你们就当故事听听,也算吸收一些入幻境的经验。”

幻境这个东西其实并不常见,多听听总是好的。江玉瑶不吝分享这些经历,基于这个身体的情感,她对南潮阁的几位“面首”还是比较信任的。他们是有所图,但是对于自己“有所图”这件事他们从来没有藏着掖着,而且毫不遮掩自己对各种信息的渴求。

利用宫主的信任和资源变得更强,这是他们共同的想法。

更主要的是,他们在“获取”的同时,又十分清楚自己的“义务”,从来不会让自家宫主觉得心累或者失望。

裴炜和重丘都露出期待的神情,重丘甚至摸出了一包花生米。

于是,在江玉瑶的授意下,燕琢便将幻境中的事情详细描述了一遍,只是说到自家尊上和那位云老板去给新娘做“示范”时,有些心虚地一笔带过。

裴炜却用折扇敲了敲手心,道:“等等,你刚刚说那喜婆需要有人去给新娘做示范,然后尊上点你,你拒绝了,反而是那位云老板自告奋勇?”

燕琢目光闪烁:“对。”

“什么示范?”裴炜穷追不舍。

重丘也一脸“你赶紧说啊”的样子,顺便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

燕琢脸都憋红了,他哪敢细说?!只是看到自家尊上慢条斯理品了口茶的闲适模样,他又觉得自己是何苦,当事人都无所谓,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是他把心一横:“就是~就是那个……!”

江玉瑶轻轻抬眼瞥向他。

燕琢只觉得刚刚鼓起的勇气仿佛被人一下子戳破,瞬间又泄了气。

江玉瑶心中好笑,看着燕琢的样子也不忍心再逗弄他,便重新垂下眼眸,放下了手中茶盏。

裴炜看看燕琢,又看了看自家尊上,最后和举着花生米忘了丢进嘴里的重丘对视一眼。

两个老江湖突然什么都懂了!

“啪”的一声,重丘把手中一袋子花生米拍在了桌上,他站起身来,小山一样的身躯绷得肌肉凸显,原本就衣料不多的短衫被他直接崩开了衣襟!

“尊上!”重丘一脸正色,故意用力弯起手臂,“您看属下这身体,够不够孔武有力?!既然您已经开了荤,什么时候可以给属下个机会,属下定会让尊上尝到极乐峰顶的滋味!”

江玉瑶刚喝下去的茶水差点一口喷出来。

她一边咳着,一边又见裴炜站起身,慢条斯理地一把推开重丘遮住半屋光线的身躯,彬彬有礼道:“尊上,欢愉之事,最是讲究滋味悠长,水到渠成。属下不才,倒是对这颠鸾倒凤之事有些研究,想着若有一日能侍奉尊上,必定能得尊上欢喜。”

燕琢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人,艰难地举起手来颤抖着指向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裴炜翻了下眼皮:“你错过机会那是你蠢,以尊上神威,若是有幸得以双修,必然功力大增,故而属下愿意自荐枕席,更愿自呈炉鼎。”

重丘站在一旁跟着猛点头。

江玉瑶觉得头疼,她按着额头叹了口气,无奈地吐出了一个字:“滚。”

“好的。”裴炜也不纠缠,恭敬行礼后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重丘颇为遗憾地挠了挠头,重新拿起了花生米,丢了一颗到嘴里。

两人的样子哪里像求欢不得,只像是被人拒绝了一场比试。

燕琢抬头望向天花板,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果然是南潮阁里最纯洁的一位。

看看人家,为了能变强那叫一个不要脸面不择手段,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对,他们都入了南潮阁了,不就早已做好了和尊上双修的准备吗?自己怎么会觉得这样不对呢?

燕琢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影,他晃了晃脑袋,决定放过自己,不再去想这个问题。

江玉瑶对于这个“示范”到底也没有细说,任由他们去想吧,无所谓。等到燕琢把情况尽数描述完毕后,裴炜和重丘都皱着眉头细细思考,半晌无人说话。

江玉瑶道:“说说看,随便什么都行。”

她看了一眼燕琢,燕琢会意,第一个道:“首先,我觉得云无江——就是那位云老板,他很有问题。其次,我觉得竹箱斋那位林溯林老板,也很不简单。”

“我有同感。”裴炜接着道,“云无江有两处可疑,一是他自告奋勇与尊上去做那个‘示范’,二是他最后出手去抢那条手串。”

“他的实力也很可疑。”重丘补充道,“之前与他接触时,完全感受不到他有与尊上对上一掌的力量,还有,你说他有两次出手都是在无人看清的情况下,而且是一击毙命,这就更可疑了。”

“至于那个林溯,”裴炜眯着眼,折扇一下下轻摇,“我怀疑,他已经一脚踏入了鬼道,而且那个朱朱也与寻常修者不同,不像武者也不像魔修,甚至跟人族的修真者也完全不同。”

他合上折扇敲在手心:“听闻鬼修会抛弃自身血肉,那个朱朱,似乎也不完全像……莫非是野修,就是修得过于庞杂了?”

燕琢点头:“总之,林溯和那个朱朱都很诡异。”

他看了一眼自家尊上,试探着问道:“但是尊上,那个朱朱为什么会跟着您呢?”

江玉瑶斟酌了一下,如实道:“我与她有些交易,她希望我杀人时带上她,她喜好生食刚死之人的血肉真元,觉得跟着我能吃得更多。”

燕琢一时语塞,裴炜扶了扶自己的额角无奈低笑,重丘则张了张嘴巴,感慨道:“……天下居然有如此……会吃之人。”

江玉瑶看了他一眼,重丘急忙摆手:“尊上放心,属下不喜生食。”

江玉瑶这才满意点头。

“既然大家都觉得那个云老板有问题,那便先把他带回来问问吧。”江玉瑶盖棺定论。

她顿了下,又纠正道:“不,不用带回来,等他回到南潮阁,我带他去那间密室便好。”

在场三位男子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相互看了一眼。

江玉瑶也是在这个身体的记忆中发现了“那间密室”的存在。

嗯,是个可以进行些私密交流而不被他人发现的地方。

第68章

密室烹茶

第二天,那位“云无江”没有来到月海宫,倒是重丘对那几个无赖的审问有了结果,说他们丢在云记的手串确实是重丘手里的这一串。

江玉瑶将手串收好,又问了些别的事情,便让重丘离开了。

阿啸还没回来,她也不想将手串交给别人进一步拆解探查,只能等阿啸归来再说。

想到这里,江玉瑶觉得自己的头疼症又犯了,于是决定,明日那位云老板若再不出现,自己就派人把他抓来。

结果晨曦再起时,重丘又带来了消息,说那位云无江已经回到南潮阁,原本他想直接来见尊上,重丘他们则按照尊上的意思将他带到了密室,让他在那里等着。

江玉瑶满意点头,身形一闪而逝,再出现时,已是南潮阁的那处密室门前。

密室布有隔绝外界的禁制,无法通过传送阵法直接进去。这里位于南潮阁的地下,江玉瑶抬脚走入,仿佛走进了一片透明涟漪,只是从外面看去,那涟漪之内再也看不到人影,只有一片模模糊糊的屏风影子。

密室之内其实没有什么屏风,这里靠墙放置的一排铁架,架子上挂着各种器具。

密室中间则是一张圆桌,桌上放着可以无火自燃的烹茶器皿,一汪不染污渍的清水,一方雪白的帕子。

密室的里间则是一张宽大床榻,红纱帷幔从床顶落下,旁边的小桌上放着几根粗细不一的红烛,烛光摇曳,烛泪颗颗滴垂,那些红烛却似乎并不会因此渐渐变得矮小,而是始终保持着原有的摸样。

而那位云老板,则站在那些铁架前,细细的查看着上面那些或长或短或韧或柔的物件。

听到动静,顾云琅转过身,看向独自前来的玉尧宫主。

江玉瑶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这些铁架上的东西:“放心,我不会把这些用在你身上。”

顾云琅低下头,露出惶恐的神情。

江玉瑶又笑了:“幻境里走了一圈,就没必要继续装了吧。你的实力我看在眼里,你的胆色我也心中有数,再装就没意思了。”

顾云琅抬头看向江玉瑶,终于淡然一笑:“尊上说得对。只不过没有尊上这些话,我也不敢直接恢复常态。”

江玉瑶点头表示理解,她在圆桌前坐下,抬手示意这位云老板坐在自己对面。

顾云琅没有拒绝,行了一礼后便径直坐了下来。

密室内的夜明珠亮着暖黄的光,江玉瑶按照这个身体里的记忆开始摆弄桌上的烹茶器具,她手上有条不紊地操作着,脑子里其实在思考着其他的问题。

而顾云琅也没有开口,只是微微眯眼,看着眼前这位玉尧宫主姿态优雅地煮着茶。

按照林溯的建议,顾云琅不应该自投罗网。他与顾云琅复盘后,觉得这位玉尧宫主很可能因为“枪手串”这个动作而怀疑他,认为云记的幻境不过是困住她的手段,顾云琅或者他背后的什么人其实另有所图。

顾云琅对这些倒不在意,若将自己没做过的事情硬生生按在自己身上,那只能说明这位宫主是个蠢货。

他觉得这位宫主没有那么蠢,而且,他其实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彼时他问林溯:“你在收拢朱朱残魂的时候,可曾遇到过类似情况?”

林溯摇头:“收拢残魂的过程虽然艰难,但是只有能收和不能收两种结果,没有见过半路被截胡的情况。”

他顿了下,斟酌问道:“或者,会不会是因为你师父的魂魄与常人有着什么不同?”

……一语点醒梦中人。

顾云琅恍然,他师父的魂魄,或者说他为之执念的那人的魂魄,确实与常人不同。

她甚至都不属于这个世界,又怎么能用常理来揣度呢?

也就是在这时,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冲入他的脑海——有没有可能,江玉瑶的大部分残魂就在那位玉尧宫主的体内?

或者,她本身就是重生后的江玉瑶?!

自己都能重生一次,她是不是也能?!

这个念头一旦成型,便在顾云琅心中越扎越深,他没有接受林溯让他暂时避一避的建议,而是选择直接回到了南潮阁。

重丘将他带到密室他并不意外,他甚至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丝毫抵触。

他只有期待,期待早点见到那位玉尧宫主,期待印证自己那个疯狂的念头。

对于这一切,江玉瑶自然无知无觉,她只是将烹好的茶水倒入两人面前的茶盏,放下茶壶时,她有些意外地看了那位云老板一眼。

怎么?居然由着自己这位尊上给他倒茶?居然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顾云琅还真的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便又放下。甚至故意皱了皱眉,然后勉强赞了一句:“好茶。”

江玉瑶扬唇笑了笑,没在意对方的“有失礼数”。顾云琅则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这位玉尧宫主的所有反应,她扬唇的模样真的很像她,她若只是玉尧宫主,却为何对自己的无礼如此宽容?

顾云琅自然是不敢坦白自己身份的,就算他确认了对面坐着的便是自己执念要找的江玉瑶,他也不知该如何坦白。

天罚那日,他的话说得太绝,他不知道江玉瑶对自己的恨意有多少。

一定很多吧。

顾云琅想到这里,便觉得心中郁结,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江玉瑶则慢条斯理地用那一汪清水洗了洗手,又用那方白色帕子擦干水渍,这才问道:“茶也喝了,该谈正事了。”

顾云琅点头:“好。”

对于他的坦然,江玉瑶倒有些意外:“你不怕?”

顾云琅摇头:“我心坦然,自然不怕。”

江玉瑶道:“就算不用架子上的这些对象,我也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这个你应该知道。”

顾云琅再次点头:“我知道。”

江玉瑶也点了点头,行吧,看来对方有备而来。

她站起身,来到一副十字状的铁架前,朝顾云琅招了招手:“来。”

顾云琅听话地站起身走了过去,又听话的抬起手,任由这个铁架自动将他双手向两边锁紧,又扣紧了他的双脚脚踝。

一道刺痛突然从他脖颈某处要穴传来,顾云琅骤然咬紧了牙冠,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体谅一下,我要用搜神之术探入你的神识,自然是要先将你的真元阻滞片刻,这样才能看得清。”

顾云琅笑了,笑容有些惨然:“无妨……”

他所期待的,便是这一刻。

第69章

搜神

搜神之术,虽然可以快速而直接的在对方神识中看到真相,但是一般刑讯并不常用。

一方面,它对于施术者来说要求很高,如江玉瑶这样达到化神境界的才能使用。

另一方面,它对被审人伤害巨大,若是模拟,大概就像有人用烧红的铁针刺入你的脑子,然后不停地细细拨弄搅动,直至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才会罢休。

江玉瑶指尖凝起手术法点在“云无江”的眉心,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

如今的她已不是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的懵懂小白,现在她已经懂得,有些怜悯是无用的,有些同情是多余,有些心软反而会害了自己。

顾云琅脖颈处青筋暴起,却生生压下了喉中的痛呼。

“云无江”的识海中一片苍茫,无边无际的白雾之中,什么也看不清。

术法中记载,搜神之时若发现对方识海被遮蔽,可能是因为记忆残缺,也可能是因为识海被加了禁制。加了禁制的情况又分为主动和被动,但是不管怎样,若是面对这种情况,施术的力道只要重上几分便好。

江玉瑶指尖白光更甚了几分。顾云琅被劲力抵紧,后脑重重地向后撞到了铁架上。

可是他已经感觉不到痛,甚至庆幸铁架困住了他,否则他现在不知会是怎样的扭曲光景。

识海中的白雾微微散开了一小片,映出一片峰峦迭嶂。

一些记忆的碎片终于显化出来,那高山之中有云海翻滚,有满山苍翠,有山顶凉亭,有琼楼玉台。

有灵兽飞鸟自山中穿梭而行,有白衣胜雪御剑遨游其中。

有山门巍峨立于山脚,上面刻着三个大字——明净宗。

江玉瑶的手霍然一抖。

顾云琅的眉心也随之猛然一颤。

但是她没有停下搜神术,而是一咬牙再次加重了力道。

顾云琅的唇角终于渗出血来。

识海中的白雾又散开了些许,江玉瑶看到一人高座台上,竟是宋静秋?!

“云无江,”宋静秋一如往常地温和开口,“此去魔域诸多凶险,两届虽然通商,但是非我族类,不可掉以轻心。”

有声音恭敬应道:“是,师父。”

白雾再次蒸腾而起,遮挡住了刚刚破开的画面,江玉瑶只觉一阵力道猛然袭来,她只得撤去术法,睁开了眼睛。

顾云琅虚弱地垂着头,整个人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他衣衫已经湿透,浑身颤抖,被缚住的手依然握紧成拳,看来术法的结束并没有让痛楚马上消失。

江玉瑶退后一步,细细地看着他。等他的双拳终于渐渐松开,这才上前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睁眼,看着我。”江玉瑶冷冷道。

顾云琅睫毛微抖,缓缓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茫然。

“你是扮成商人进入魔域的明净宗弟子?”江玉瑶问道。

搜神术法撤去之后,对方会有半炷香的“有问必答”时间,江玉瑶还有好多疑问,自然要好好利用。

顾云琅声音低哑:“是。”

果然“有问必答”。

江玉瑶仔细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他眉眼俊秀,是个见一面便能让人记住的模样。可是为什么在原身的记忆中,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你是宋静秋的弟子?”江玉瑶又问。

顾云琅眸光微闪,似乎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道:“是…”

“宋静秋让你伪装商人来魔域,有什么目的?”江玉瑶继续问道。

顾云琅眼中挣扎之意更浓,但是这份不甘的火苗终于被搜神之术的余韵压了下来。

“在暗处监视两届通商,魔域若有任何异动,需要第一时间告知人界,早做准备……”

这个答案倒是合理,江玉瑶微微点头,觉得这是宋静秋会做出的事情。

“你以前一直在明净宗?”江玉瑶犹豫了一下,问道,“之前十数年,你为何都不在宗门?长明殿中为何也没有你的名字?”

顾云琅直直地望向江玉瑶,眼中有痛苦之色一闪而逝,一时居然没有回答。

“说话!”江玉瑶加重了手上力道。

“因为……”顾云琅终于开口,“因为师父需要留在暗处的弟子……所以,我的名字不能入长明殿,我甚至不能在宗门中停留太久……”

“是谁遮蔽了你的识海?”江玉瑶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顾云琅闭上眼,似乎耗尽了力气:“是师父,用禁制…”

果然。

江玉瑶细细想了想,对于宋静秋,结合原书的描写和自己接触下来的感觉,她觉得那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却也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好人,绝不是什么圣父傻白甜。

这样的人若是为了宗门安危留些暗处的棋子,确实也说得过去。

只是如今自己这样,也不可能回明净宗再去与他相认了。

她既然割舍了前尘过往,那便割舍干净,不要再有什么藕断丝连的牵扯为好。

江玉瑶终于放下手,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徒留“云无江”继续困在铁架上。

他的呼吸依然颤抖而又隐忍。江玉瑶没有用术法帮他缓解痛苦,她并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心软,也不想让对方怀疑“明净宗”这个身份可以在她这里得到什么特殊的待遇。

茶水喝到第三盏,铁架上的“云无江”终于恢复了平稳的呼吸。

他无力地抬起头,看向站在圆桌前转身望向自己的江玉瑶,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尊上…满意了吗?”

江玉瑶拿起桌上的帕子,在那汪清水中慢慢洗净拧干,这才拿着它走到了顾云琅的身前。

顾云琅有些戒备地看着她。

江玉瑶却笑了。她没有给对方松绑,而是抬手理顺他被冷汗打湿的额发,又用帕子轻轻擦拭掉他脸上的还未干却的冷汗,以及唇边的血渍。

“你原来是明净宗的人。”江玉瑶似笑非笑,手上力道却轻柔温和。

顾云琅面露震惊,然后是几分慌乱。

江玉瑶压了压手:“没关系,两届通商,各自谨慎些也是对的。只要你不算计到我头上,我月海宫对这些倒也不在意。”

她伸手拉了拉对方的衣襟,用帕子轻轻擦拭着他的脖颈,然后是锁骨。

“手串的事,我暂且认为与你无关。”她又将他的衣襟拉好,顺势手上稍一用力,将顾云琅的身体拽到自己的面前寸许。

“你也可以继续经营你的云记蜜果坊,但是,你得从我的南潮阁滚出去!”

“尊上……”顾云琅竟然红了眼,“经过幻境一事,若我说,对尊上已经……”

“闭嘴!”江玉瑶喝住他,她抬手一挥,铁架上的禁制尽数解开,顾云琅的身体踉跄着跌落下来。

“我身边并不需要一颗别人的暗子。”她说罢又坐回圆桌,却没有拿起茶盏,而是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

“除非,”她犹豫了一下,抬眼看向这位“云无江”,“除非,你让我觉得,留下你能有大用。”

“但是!”她又补充道,“不要提感情。感情太虚无,也最无用,你应该懂的。”

“我……”“云无江”眼神挣扎,几番权衡之后,终于一咬牙,单膝跪在了江玉瑶的身前。

“我在明净宗偷偷修得一门禁术,可以借双修之法增进修为。”顾云琅看着江玉瑶,缓缓道,“用此术者,若有一方为天生阳灵根或阴灵根,对于另一方,则会有很大裨益。”

江玉瑶心中一震,眸光中有抹痛色一闪而逝。

某些回忆在她心中冒出头来,却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顾云琅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而我,便是天生阴灵根,能助尊上得大修为!”

第70章

兄弟

江玉瑶的指尖挑上他的下巴,对方眼眸清澈,满含期待。

“你可真是个称职的暗子。”江玉瑶笑道,“若要俯瞰魔域的动作,待在我身边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为此,你居然不惜以自己为代价,甚至愿意做个双修鼎炉?”

“云无江”做出微微惊慌的神情,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俨然一副被人戳中心思的模样。

江玉瑶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她觉得这事儿有些好笑,宋静秋的暗子想留在自己身边,她倒是无所谓,南潮阁里再多一个有所图的“面首”而已,问题不大。

但是……

看着这个云无江,她居然会想起那个曾经的好徒儿。他如今还会是阴灵根吗?既然自己任务完成,说明他没有黑化,也许,他的阴灵根并没有觉醒吧。

想到顾云琅,江玉瑶很快便止住了继续想下去的念头,她按了按额头,突然意识到与这个云无江在一起的一个好处——她不会头疼。

也罢,总算有些用处。

江玉瑶的纠结在心中分出了胜负,于是手指移动在眼前这位“云无江”的眉眼上轻轻描画。

“一个身有业火的阴灵根……你们明净宗真是个好地方。”她笑意有些微凉,“留下也好,但是不能留在南潮阁,南潮阁不养闲人。”

她顿了下,道:“我揽明苑中还缺个随身侍从,你来做吧。”

魔界若是真的有些破坏两界的心思,她并不介意宋静秋知晓,甚至希望大师兄可以出手掌控全局,如此,她便可以落得轻松自在,只管享受便是。

所以,既然留下了,与其把这个云无江放在南潮阁,不如放在自己身边合适。

更何况他在身边自己就不头疼,多安逸……

顾云琅低眉垂眸,应了一声:“是。”

只是江玉瑶没有看到,他拢在袖中的手已经握紧成拳,指节捏得发白。

…………

顾云琅回到云记时,林溯正在等他。

两人走到里间,顾云琅关门后抬手布上一道结界,屏蔽了屋内所有声响。

林溯抬头看着这层结界的隐隐光泽,道:“明净宗的术法结界你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在这里使用,看来是成功了?”

顾云琅坐下,长吁了一口气:“我觉得,是她。”

林溯顿了下,这才缓缓点头,坐在了顾云琅的对面。

之前顾云琅找他复盘后,两人便定了一个试探的法子,专门针对搜神之术。林溯使用秘术揉捏了一段记忆放入了顾云琅的识海,又在里面布了禁制,让搜神之术无法看清全貌。

故而,江玉瑶看到的那些画面,便是他们想让她看到的记忆。

而顾云琅,也借着那个禁制中灼烧神识的力量用痛楚保持着清醒,借着这段虚假记忆印证了自己的设想。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这副身躯容貌十数年来没有在明净宗出现过?她怎么会知道长明殿上没有“云无江”的名字?

这些恐怕连明净宗的寻常弟子都不敢确定,可是这位玉尧宫主却问得如此自然而然理所应当。

除了她便是江玉瑶,顾云琅找不出第二个答案。

听着顾云琅的描述后,林溯沉思片刻道:“也许,作为魔域最大宗门的尊主,她早已在明净宗布了暗子,所以知晓这些?”

顾云琅没有否认他的猜测,而是点头道:“你说得对,是有这个可能。”

“但是,我也不想放弃我认为的那个可能。”

林溯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身前:“我先替你解除识海禁制。”

顾云琅却抬手挡住了他:“这个禁制,现在还不能解。”

林溯愣了下:“你是怕她突然再用搜神?”

顾云琅点头:“对。”

林溯犹豫道:“你……不想与他相认?”

顾云琅沉默下来,半晌,才缓缓摇头:“我想,可是我不敢。”

曾经做得太绝,就算自己是为了她,可是伤害已经造成,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以及如何去修复。

“更何况,”他又道,“我还不确定她是不是愿意见到我。也许,她只是想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顾云琅又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林溯:“若是如此,你说,我该打扰她的新生吗?”

顾云琅眸光中闪过一抹光亮,但是很快又暗淡了下去。

他自问自答:“若她不想,我便不该打扰。起码,不该以顾云琅的身份去打扰。”

林溯哑然,他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在魔域,你是云无江。”

顾云琅惨然一笑:“对,我是云无江。”

两两无言,半晌,林溯才转移话题道:“若没人对你使用搜神,这个禁制里的灼烧之力便不会触发,除此之外,它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顾云琅点头:“我知道。”

林溯道:“我一直想问,你相信我,是因为在这里只能相信我么?”

顾云琅摇头,他相信林溯是因为前世的某些记忆,但是这些却不好向他解释。

“难道你觉得我不该信你?”顾云琅笑问。

林溯摇头:“我只是好奇。”

顾云琅想了想,道:“大概是因为,我们在某些方面是同类吧。”

林溯笑了。这倒是……有些道理。

…………

晚些时候的揽明苑,江玉瑶躺在贵妃靠上翻着燕琢送来的闲话本子,手边摆着裴炜送来的新鲜灵果,还有重丘送来的刚出锅的盐水花生。琐事总算告一段落,具体事宜也都吩咐了下去,此时难得讨个清闲。

外面响着清扫院子的声音。那个云无江把偏房收拾好后便搬了进去,他倒是个眼里有活的,此时正拿着扫帚,一下下地清扫着园子里的落叶,没有用术法直接清理了事。

嗯,态度倒是很端正,江玉瑶想。

南潮阁的三个男人送过东西并没有离开,而是立在园子里,就那么看着这个云无江洒扫打理,时不时眼神交汇,欲言又止。

终于等到这位尊上新晋的贴身侍从打扫完院子去放扫帚,三人便跟了过去,在墙角堵住了他。

燕琢嘿嘿狞笑:“兄弟,密室里的东西,好玩吗?”

顾云琅张了张嘴刚想说话,露着半身肌肉的重丘又问:“里面那张大床,舒服吗?”

裴炜摇着折扇微微一笑:“却不知,那几根蜡烛,合不合尊上的心意?”

顾云琅一阵无语……他忍了半晌,又望了一眼卧房门口的方向。

燕琢拍了拍他的肩头:“别看了,尊上从来不管我们之间的内斗,斗得越狠她越开心!惊不惊喜?”

重丘捏着拳头重重点头。

裴炜收起折扇:“我们只是想知道,你和尊上……有没有真的……”

顾云琅直接摇头:“没有。”

“没有?!”三人异口同声,面露惊讶。

惊讶之后,居然是浓浓的失望。

顾云琅挑了挑眉。

燕琢叹了口气:“哎……我还以为尊上开荤后自己就有机会了呢!”

重丘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脸悲愤。

裴炜则认真的看着顾云琅的眼睛,确认他没有说谎后,才露出遗憾神色。

“罢了,”他揽上顾云琅的肩头,“既然大家是好兄弟,以后你若是真与尊上有了鱼水之欢,记得告诉我们一声。”

他朝着顾云琅挤了挤眼睛:“我们也好有点盼头不是。”

顾云琅:“……”

这“兄弟情”,感觉有些不太对啊……

阅读拯救孽徒的我死遁了最新章节 请关注米妮小说网(www.qixinyuan.com.cn)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存书签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