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这是梦，可是身处梦境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把一切都当真，把感情投射其中。

大概因为人都是感官动物吧。

我思故我在，我见即我心。

如果不是赖以生存的身体还在外面睡觉，现实中也有很重要的事等待她去完成，这个梦境世界几乎与现实世界没什么分别。

梦境里有梦魇，现实中也一样有一重接一重的难关。

这个梦让她很不舒服。

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男人的气息慢慢接近她，即便不回头，她也知道那是韩隽峰。

他走到她身后，语气悲悯地说：“就算是暴风雪，也不会比这些更让人难受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韩隽峰靠近她，都会让人觉得周身一凉。

纪璇回道：“韩老师，你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去追寻外面的钢琴声，对吗？”

他似乎笑了下，接着说：“这个提议不错，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到如此美妙的琴声。”

“那我岂不是会像蓝佩洁和管莹莹一样消失？”

韩隽峰滴水不漏：“纪同学是在试探我吗？我只是个醉心钢琴的音乐老师，可不是什么杀人狂。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恶魔，对人类也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给予适量的诱惑已足够他们泥足深陷，暴力并不是最好的手段。”

脱胎于《浮士德》的梅菲斯特是个相当哲学的恶魔，同时也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恶魔，更是辩证法上的恶魔。

纪璇：“……”行吧，您还嫌弃杀人狂没有技术含量是吧？

她是想试探韩隽峰，而且已经有了一些猜想，但怀里的嘟嘟不让她离开旅馆，那么，就暂时先看看情况吧。

因为比起韩隽峰，她更在意周辰的不对劲，好像从进入这个梦境开始，她隐隐能感受到周辰身上的气息变化，之前平静的时候她还意识不到这一点，直到周辰的气息渐渐变得躁动。

是从那个突然暴露的秘密开始的？不，应该更早，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在那之前，他们只去了旅馆的地下一层，遇到了老板娘而已。

她没兴趣继续看向柔飚演技，也不想去跟梦里的人较真，老师们从来都喜欢和稀泥，就算向柔承认了这件事，在没对她造成实质性伤害前，都会是“学生之间的小摩擦”，顶多让家长赔给她一些补偿。

她转身打了一个呵欠，往食堂走去。

很快到了夜晚，学生们一个挨一个地挤成了小圈，每个人都记住身边人，互相保护同时也互相监督，一旦有人需要离开食堂，至少有四个人加上一名老师同行。

纪璇把所有卷子都做了一遍，然后被刘义达叫过去讨论了一会，联手给学生们出了三套数学卷子，目测今晚他们最希望失踪的人员名单上，她一定排第一个。

连自己出的题都做完后，她抬起头，才发现身边的周辰竟然一直呆坐着，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有防备的样子。

“你很无聊吗？”她突然问他。

被打断的周辰眼眸中瞬间聚集起戾气，然而一看到纪璇的时候，又迅速地收了回去。

“没什么，想起些从前的事。”

“是跟那个秘密有关的事吗？”

周辰摸了摸下巴，他眼睛瞄到纪璇身前的卷子，一把抽了过来。

“这是物理卷子？里面有道大题我以前好像见过，当初还解了很久，嗯，现在还记得思路……”他拿起放在一边的笔刷刷刷地写来。

纪璇：“……”

原来你还真的喜欢做卷子啊？

看着周辰一副沉迷卷子，避开话题的样子，纪璇也没继续追问下去。

她解开头发，松了松头皮，把脸埋进小熊布偶那软乎乎的肚皮里，闭上了眼睛。

没一会儿，纪璇就沉沉睡去。

周辰手上的笔停了下来，他打量着这只突然出现的小熊布偶，总觉得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太突兀了。

除非这只小熊布偶对纪璇的意义十分重大，否则不应该出现在这种满是危机的梦境中，因为人们对童年玩具的认知一般不会提升到保护者的角度，这只小熊布偶出现后，很明显成为纪璇目前的情感寄托，这对他来说非常不利。

就好像是在刻意阻拦他接近纪璇。

棘手的是，周辰不能对小熊布偶做什么，好不容易才能跟在纪璇身边一起行动，绝对不能触碰她的心理禁区。

毕竟这一次的任务，就是稳定纪璇的心理状态。

周辰今夜不准备睡觉了，他做了一会卷子，点开手机里的游戏开始玩数独，解了数独又点开单机游戏玩了几局。

刘义达安排了值夜的学生和老师，上半夜是袁笛，下半夜是韩隽峰，各自带着三名学生轮值。

袁笛职业的时候，有个女生想去卫生间，在值的学生不能离开，于是她又叫醒了三个学生，正准备带着他们一起离开食堂。

周辰看了一眼，两个女生、两个男生、一名老师，足足五个人，但仍不能叫人放心。

他走不开，因为纪璇在这里。

“袁老师，”他站起来叫住袁笛，从裤袋里掏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金属罐，“这是袖珍型催泪瓦斯，带上防身吧。”

可怜袁老师从小长在和平世界，别说使用了，连见都没见过，拿在手里愣是找不到开关。周辰稍微演示了一下，她才郑重道谢之后收了起来。

周辰又重新坐回去，他看了一眼纪璇，不同于往日的单马尾造型，将长发披散下来的纪璇看上去非常柔和无害，纤细的下巴让她多了一种楚楚的韵味。

20岁的姑娘，正跨越在少女和女人之间，半是青涩半是成熟，别样的迷人。

但周辰真就只看了一眼，便平静地收回了目光，无波无澜地点开了手机里的文档，开始看专业课的资料。

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像纪璇这样的人，看着冷，其实心里一腔火热，他却恰好相反，尤其对男女之情。

对周辰来说，没能在最容易动情的青春期品尝到爱情滋味，成年之后更难对人动心，女性的美貌、才华、家世、性情、纯善……对他来说并不稀罕，甚至唾手可得，偶尔也会遇到一些别有用心的诱惑，但在他眼中都很无聊。

他不会被任何人征服，也没考虑过去征服某个人。

从小受到的教育使然，在风云潮涌中逐浪，在生死边缘建功立业，才能唤醒他的征服欲。

如果没有意外，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后，等待他的将是一个无限光明的未来。

当然，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没人知道，这骄傲锦绣的皮囊下藏着的是什么。

不去管周围女生对他小心的打量，在纪璇睡着之后，他似乎变成了一台失去了目标的机器，带着无机质的冷感。

这种淡漠并不是出自歧视，而是更残酷的无视。

即便是在灯光下，他却仍然像在深渊中一般，暗到足以吞噬自己。

无法抵抗，他又想起了一年前发生的事。

100%同步率后，深海系统不仅让他和纪璇联系更紧密，还将他的一部分记忆也带进了梦境。

脏乱的贫民窟，昏沉的街道，血红色的天空……有人走过来，粗暴地拎起他的衣领，拖着这具满是血痕的身体往前走。

他的食指下意识地做出扣动扳机的手势，想端枪，想握拳，想拿刀，想攻击，想战斗！

可他最终在那条粗粝的路上，被人越拖越远。

坚硬的石子磨着脊背上的伤口，他意识模糊，视线无法集中，耳边一片嗡鸣，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那个人说——

“还剩一个，嘿，最后一个。”

“救命啊！”尖叫声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距离袁笛带着四名学生出去大约只过了五分钟，食堂外出事了！

周辰一下子站了起来，就这么短短一瞬间，他额头上渗出了冷汗，整个身体都处于紧绷状态，如上了膛的枪。

纪璇也睁开了眼睛，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摸睡前放在桌子上的皮筋，然后迷迷糊糊地看了一圈周围，立刻意识到有事发生。

值夜的学生急忙把睡着的人都叫了起来，大家一起出了食堂，在靠近卫生间的走廊里发现了两名男生和一名女生，都已经瘫软在地上，灯光映着斑驳的墙影，一片空荡荡。

周辰冷着脸率先进了卫生间，在洗漱池附近的地面上有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而原本该在里面隔间的袁笛和另一名女生都不见了。

他送给袁笛的那罐袖珍型催泪瓦斯滚落在墙角，连保险都没来得及拉开。

刘义达着急地问三名学生：“怎么回事？里面发生什么了？袁老师她们是怎么不见的？”

一名男生脸色发白地道：“我们三个负责守在外面，老师带着许晓珊进去之后，没多久就传来奇怪的声音，好像、好像……”他一直紧张地吞咽口水，说不下去。

“好像是被捂住嘴的声音，”女生接着说下去，“我们想打开门进去查看，但是里面的门被反锁了，怎么敲门都不开。”

有人嘀咕：“这都什么时候了，上卫生间还锁门？”

女生含泪反驳：“袁老师没有锁，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锁上的，好在这里的锁还是那种很原始的插销，男生们一踹就踹开了，等我们进去的时候，袁老师和许晓珊已经不见了。”

旅馆的卫生间并不大，推门进去便是洗漱池，左侧是四个带门隔间。

周辰问：“你们进来前，检查了这些隔间了吗？”

那女生脸一白：“没有。”

他二话不说，直接从卫生间出来，经过纪璇身边的时候对她说：“保护好自己，不要离我太远。”

不等她回答，周辰如一阵旋风，向地下一层冲去。

纪璇清楚地看见了他眼神中的杀意。

即便之前梦境中面对那么多险境，都从未有过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