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闵大传:北地沧凉

《冉闵大传:北地沧凉》

第3章 伤子非虎毒 训徒全师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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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武殿耗费无数人力钱物,端的是金碧辉煌光彩夺目。跟随着女官行入的冉闵,颇有些应接不暇。单那众多悬在檐下的风铃,微风里清脆悠长的细响,便已使人听之为之一醉;映入眼帘处,尽是银楹金柱、珠帘玉壁相衬成趣;冉闵顿觉有些为音色所迷,略垂下头来,又见两旁石壁上盘龙出水,花鸟禽兽无不穷工极巧棘奴一时不禁也有点痴了,人生于世,百年后终不过一掬黄土,或是及时行乐,方不负世间一趟?

远处传来女子笑声,若黄莺娟鸣,这便是石虎选拔置于内的那些女太史了。冉闵抬头望去,无不面目如画,便是在那女太史宽袍博带之下,也仍能觉一众佳人,有媚丽、有端庄,各擅胜场,尽是人间绝色。

冉闵也是精壮少年,所谓慕少艾人之常情,一时不禁吞了一口唾沫,被那引路女官查觉,半掩着檀口轻笑,那纤手皓洁如玉,引人心醉。沙场击杀那楼奇时,沉稳如山的冉闵,此时也如踏在棉花团里“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突然一段如低声呓语般的佛经,在冉闵耳边响起来,如巨钟大鼓让他心神一震,眼中迷色尽褪,定睛望去,却是一个庄严宝相的大和尚,缓步从前边走来,正是传说有诸般神通的佛图澄。

“多谢大师。”冉闵在擦身而过时,低声致谢。

佛图澄却停下步来,笑道:“佛度有善人,施主懂了吗?”

冉闵平静地摇了摇头。

和尚侧头诧道:“无所悟,何以醒?奇哉!真乃佛法无边”他略一点头,便自向处行去,明明每步都踏在青石方砖上,却如乘风而行;那僧鞋每踏下一步,便似有宝莲绽开,金芒四照冉闵此时神智已醒,再不为所迷,见状嘴角无声地翘起,只是示意那女官快些带路便是。

当再次见到石虎,那数年前仍能冲锋陷阵、勇猛破敌的石虎,已经不知所踪了。目前的石虎,看上去就是一个放大了、苍老了的齐王——也就是现今的太子。若说太子是个肉球,这石虎就是个大肉球。

其实佛图澄方才那佛经,冉闵真的没听明白什么,他之所以清醒,是因着那佛经,想起来苏彦信里所说的比丘尼。而此时看见原本魁梧强石虎挥手使两旁侍候的宫女退下,一时间空旷的宫殿里静了下来。

“那楼奇是谁斩的?”

冉闵低着头,他闻言之下,不禁瞳孔猛然收缩,鼻翼颤动,连忙以舌抵上腭,抑着心中紧张,强作平静地回答道:“我军所斩。”

“朕看来真的老了,老了的人,总是比较好糊弄。”石虎的语调,冷得吓人,“你觉得朕连谁斩了那楼奇都不知道了吗?”他自然是知道。十万大军,目睹者众多,何况那军中诸多都尉、小帅之中,石虎更安排了不少耳目。

“臣不敢。”冉闵知道此殿侧,刀斧手怕是早就埋伏多时,只要答得一字不对,想要生离太武殿,便是绝无可能的事了。但在这时他反而定下心来,无他,因石虎此人多疑、暴虐,若他真的要杀冉闵,连问都不会问。所以冉闵抬起头来,放松地答道:“臣尚幼,尝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子素不相喜,若声名起,犹恶之。”他便在赌,赌姚冠军已将太子无道的事禀告了石虎。

石虎听了,冉闵不愿太子反感他,而不是怕太出名了,会惹皇帝杀他。这倒让石虎去了许多顾虑,并且冉闵和太子不和,这他早就知道了。一时间,不由面色便缓和了许多,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你怕什么?朕还在,自管扬名就是,朕总能保你平安。痴儿!也罢,便遂尔意。不过朕却也不亏欠你这傻小子”说着拍手道:“人来!”

“拟旨,建节将军闵,封修武侯!”当下自有文官笔走龙蛇起草诏书不提。

写起居注的官员见石虎并没有说因何封侯,却又不敢去问,便写下:闵幼而果锐,帝抚之如孙徙封修武侯。也算是为冉闵的封侯找了一个理由,毕竟这个乱世,君主抚之如孙,而封侯也很正常,太子的保姆不也都封了宜城君吗?

随着封侯自然也赐下许多金银珠宝等等,冉闵也非铁石,石虎如何不堪都好,毕竟于冉闵并无私仇。虽说方才问话,或应答不妥,怕就有甲士涌出,但总是没有发生的事,却也不能因此就评定石虎有杀冉闵之心。

但北地晋人,死于石虎之手者,不计其数,于大义上,胡夏有不共戴天之仇;于私恩,自冉闵晓事,石虎对他是照拂有加,甚是殷厚冉闵心中此时天人交战,不知如何自处!

石季龙见他神色茫然,以为是这封侯之喜,而心神不定,不禁笑道:“棘奴、棘奴!何至如此?封侯寻常事自长成以来,你有所求,朕何曾不允?”

冉闵长叹一声,是啊,不过封侯罢了。自己若要护卫北地晋人,一个修武侯,却是远远不够的!那么就算封王,便能实现自己心中所图?不,这种虚名,在这乱世压根便没有半分用处。

于是他灵机一动,接着石虎的话尾,说道:“臣感上恩,然太子恶我已久,若主上巡视各地,或归来时,已不能复见哉。乞领部曲,以保平安。”石虎是喜欢微服出访的,所以他说保冉闵平安,冉闵便说等你回来,我都让太子杀死了,还是让我组建自己的部曲,这样也有点自保的力量。

“允!”石虎正在兴头,一拍龙椅,便应了下来。

当下自有官员引冉闵去择精壮兵士,编造入册,放发军粮刀兵马甲等等不提。

待得冉闵离去,石虎笑道:“太尉出来吧。”

从殿内幔帘处转出一人,却便是太尉夔安。石虎赐了座,便问道:“观此子如何?”

“觑见之时,神定气闲,看来不为音色所迷,是个心志坚定的;不过封爵时,却就显出少年心性了。依臣看,似无伪,可以致用。”不过夔安见冉闵求部曲,而石虎同意了,便知石虎心中,还是愿意相信冉闵的,故之他也不愿说得太过。

石虎点了点头,却话风一转,“遣一万落,驻于那教授棘奴兵法的老者小院四周,若有外遁,杀无赦。”万落,就是一万户胡人,这些人平时为民,战时便为兵。就算那老者有滔天本领,想在这数万胡人包围中逃出去,也绝不可能。这便是他控制冉闵的把柄,他是不会全然相信谁的。

踏出太武殿冉闵只觉心头一松,宫外七八位等侍他的少年,正从牵马桩上解马迎了过来。却见冉闵从张温手里接过佩刀,吩咐张温道:“你且带上几个伙伴,随这位大人去选些精壮军士”终究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不禁纷纷雀跃欢呼,把手中兜銮高高抛上天去。

那奉旨带冉闵去选兵造册的官员,吓得脸都青了。须知道石虎杀人虽不是太子那般平白无故的疯巅,但若有个由头惹起性,砍起头来是绝不手软。那官员按住这个又去按那个,不住地告诫着:“宫门口,噤声!噤声!莫要害了你家侯爷!”那些少年听了,方才消停。

一个个只把眼瞪圆了,望着冉闵,张温更是凑近了道:“侯爷,今晚的酒钱”冉闵擂了他一拳道:“一百部曲,咱们要养一百部曲,哪里还有什么酒钱?”部曲,就是私兵了,所谓乱世人无所归,部曲永随将帅。若是有钱粮刀兵人望,理论上自然想收多少部曲就收多少部曲了。但事实上在这乱世里,除君主许可,否则私自招募这种不属国家管辖的私人武装,是会受到君主猜忌诛杀的。只因这时代里,不少开国皇帝就是这样发展起自己的势力来,例如赵朝开国皇帝、奴隶出身的石勒,便是通过“八骑”、“十八骑”这样的私兵,开始形成自己的势力。

石虎允许冉闵有一百部曲,比起封侯更让这些少年感到震撼。冉闵也难得有了微笑,对张温道:“快领着兄弟随这大人去吧,诸事办清爽了,再找酒喝不迟。”张温已是酒醉一般满脸通红,点了五六个少年,随那官员自去选兵不提。

留下的三个少年,直到冉闵招呼了几次,才反应过来,稍年长些的一个喃喃道:“闵哥不、侯、侯爷”须知这数十少年,都是赵朝都城左近的晋人寒家子,仰慕冉闵身手过人,又敢打抱不平,所以平日随冉闵打熬力气,以冉闵为带头大哥。后来虽知道他是季龙养孙,但也知冉闵丝毫不以此为荣,反而若有提及,总使冉闵面有愠色,故之也不太以为意。

但现在不同,和之前那个空头的杂号建节将军也是大大不同,非但封侯,而且有部曲,这少年便不知如何定位他和冉闵的关系了。另外两个也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永曾兄这、这”“棘奴,你成大人物了”

“我志何如?”冉闵只扫了他们一眼,平淡地低声说了一句,便认镫上马,缓行而去。

他那清澈的眼神,平静的语调,往往总能让手足无措的同伴冷静下来。那三个少年相视一眼,方才尴尬已消失无踪,各自跃身上马,追随冉闵去了。平日里他们互为激励立下的大志:光复强汉衣冠。强汉,敢明犯者,虽远必诛!相较之下,这胡人的国度里,封的一个侯爷,又算得了什么!

襄国虽是达官聚集,但却也有许多贫苦晋人居于城郊耕作。便是太平时节,底层百姓也不过混个温饱;若能略有余粮,已是盛世;而今的光景,征尘四起,王旗常易,石虎这样残暴的君主倒也罢了,何况还摊上一些诸如石邃这种脑子疯癫的权贵。所谓悲苦,所谓凄惨,实在不能形容活在这时代的北地晋人。

城郊窝棚区外,冉闵四人下了马,将马后驮着的一些米面、绢布取了下来。有孩童见了冉闵,便喜悦地尖叫起来。那“咯咯”的笑声,如火星点着了一锅的油脂,许多的孩童,从各个角落里钻了出来,或男或女,或俊或丑,幼小的脸上都是一致的期盼。还有衣不遮体甚至**的孩童,都显露着他们如同阶梯的肋骨。

“七叔公,您老把这些分给大伙吧。”冉闵招呼着同伴放下东西,对那窝棚区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这么说着,伸手抱起脚边一个小孩,逗着他,说些孩童的稚语,又问一个稍大些十一二岁的孩子道:“这些天,有没去河边举那石锁啊?”

七八个大孩子都羞愧地低下头去,在冉闵跟前的这个孩子有些尴尬地搔着头发,咕噜道:“永曾哥,又不是那些胡族贵人衣食无忧,小的哪还有气力去举石锁?都是半碗米汤撑两天”

他说着趁别人不在意,装作拭鼻涕,偷偷在冉闵方才放下的那堆衣食里,拈了一小块肉干便要扔进嘴里。谁知却被冉闵一把扣住,从他手里取了放回去,指着边上那些四五岁的孩童对他道:“安忍独食?”

这孩子吞着口水,终于低下头,只是那眼里却有许多的不满。冉闵放下抱着的小孩,教他们自己去玩耍,却让那高壮些的孩子留下,对他们说:“那胡族,为何称贵?只不过他们比我晋人凶狠,是否?”

边上孩子们不由得都点头。

“胡人进入华夏之前,他们过着游牧的生活,贫苦的胡人,和你们现在也无什么差别的。”冉闵叹了口气,要和这些小孩讲个明白,真的很难,但他却又觉得不说不行,只好尽量简单地说,“穷,所以他们便只好不顾生死,去野兽的爪牙下、敌人的刀枪下抢食品,长此下来,胡人便变得凶狠了,这赵朝高祖,发迹之前不过是奴隶”

但那些孩子的眼,都瞪着那堆吃食,冉闵无奈地站了起来,对那老人道:“七叔公,分了吧,是多是少,让他们解个馋,总胜过在这里魂不守舍地吞口水。”老人笑着应了,那些孩子便欢欣了。

“胡人不把咱们当人,咱们得把自己当人。要想活得像人,就得变强!”孩子们无不边吃着东西,边把头点得如啄米鸡一般。但显然他们对于所谓活得像人、变强什么的,此时是半点兴趣都欠奉了。对于长时间都是靠两天喝点米汤维生的人来说,这时要真听得下什么道理,才真是反常为妖呢。

冉闵带着那三个少年,帮着几家窝棚挑满了水缸,更帮若干孤老家中劈了柴。听着那些百姓发自内心迭声的感激,伙伴却是感知他的不愉。走出窝棚区在树边解开缰绳,终于有伙伴忍不住劝道:“棘奴,那三狗子他们还小呢,不懂事稍大些,会知道自强的”

“是啊,那些小孩又不识字,哪里晓得咱们是为他们好”跨上战马,另外两个伙伴也在劝说着,“永曾兄,莫在意了,谁也不能一出娘胎便明理的。咱们回来了,每日早晨和以前一样,带着他们打熬气力就是了,三狗子那班小子,练上几年”

稍大些?练上几年?冉闵摇了摇头,无奈的语气里带着深重的悲愤,“还有许多的时间?让他们长大?”晋人一个个地被杀掉,大赵天王——石虎为了和赵朝开国皇帝撇清,自号大赵天王——登基以来,杀人比以前更多了,有胡人,有晋人总归,是杀晋人的时候多。

“还有多久,晋人会被杀完?”冉闵回首望着伙伴,两眼血红,那被刻意压低的咆哮里,仍透着让人落泪的心酸,“这边大赵在杀,那边段部也在杀,凉州想来也好不到哪去南方听说晋国自己也在杀晋人都杀光了,我们还恢复什么强汉?三五个人关上门,在家里恢复强汉吗?”

三个少年都低下了头。所谓衣锦回乡,他们这些晋人的寒门子弟,随着冉闵历练这一趟,收罗了一些战利品,可以拿回来周济窝棚区的晋人同胞,本来心里是有几分不为人知的得意。但此时被冉闵这么一吼,才省起自己的幼稚来。

微风里透着些暑气,逼得人心头不安,那闷热焗着大地,似是文火慢慢烤着金黄的羔羊。骑在马上的人尚还能借着马力,掠来几分凉意;路边耕作的、行走的,一滴滴汗挥洒下去,是那烤羊架上,羔羊滴下的油脂。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这小院子门口,老者坐在树墩上,看着手中的书简,无奈地叹息。然后他坐在那里,如木雕泥塑一般,不知是对这时局的不甘,还是陷入往事的记忆,总之,似乎已无半分生气。

幸好身后轻轻扇来的凉风,让老者那枯槁的脸生活了起来。

“好了,阿彩,心静自然凉,呵呵!”老者站起来对站于身后给他扇风的少女说道,“去置办些吃食吧,闵儿也差不多该回来,怕也些伴当相随的”

那唤作阿彩的少女便将扇子背在身后,只是鼓着腮,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米已下锅,鱼已去鳞,奴便陪陪先生好了,先生且坐下”老者愣了一下,却便恍然大悟,摇了摇头,什么也没再说,仍旧坐了下去看那书简。

站在老者身后的阿彩,虽生得单薄,却也明眸皓齿,否则建平年间也不会被石邃看上掠去。这时女孩家小小的心计得逞,那由心而发的开怀,一时脸上不觉泛起了笑意,虽无夏花惊艳,却如春风爽面。

老者拈着须,却不似方才的麻木,虽无声响,那脸皱纹却笑得舒展开了。他也历经少年,自然知道阿彩陪他,多是知道冉闵这两天该回来了,便守在门口相候罢了。说起冉闵,他父亲冉瞻仍在世时,常年征战在外,他也多是由这老者教导照顾。此时老者便如想起游子的父亲一般,心中有着莫名的牵挂与自得。

“回来了、回来了!”阿彩望着远外奔驰而来的四骑,喃喃地说道,尽管她看不清那骑士的面目,但心中有着明悟,她知道是那等候的人回来了。老者“咦”了一声,站起来极目远眺,过了几弹指,才点了点头,望了阿彩一眼,笑道:“老夫早年于军中,曾因目力过人而充为斥候,却不知你这小丫头,倒也有这等天赋?犹胜一筹老夫哉!”

阿彩垂下头去,似是为了掩遮脸上的昏红,只急急道:“奴去厨房添把柴火”便碎步入内去了。老者看着她这小女儿娇憨之态,不禁也笑起来。似乎一时间,这酷热的天气,也让人稍为好打熬些。

一行四骑奔近了,便见冉闵缓了马速将缰绳扔与伙伴,滚鞍下马急奔到老者跟前,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下来,“劳老师牵挂了!”老者却尽敛了方才见徒儿归来的笑意,冷哼了一声,瞪起眼睛,眼看便要发作,但见冉闵身上铠甲新添许多细碎刀痕箭迹,终于还是强忍了下去,点头道,“回来就好,进去再说吧。”说罢对那三个牵好了马,对他行礼的少年点了点头,便自袖手入内了。

用完饭那三个少年也不是头回来这小院,自己在院子里的水井旁洗漱了,自去寻间厢房休息不提。老者与冉闵跪坐在小院里,待得冉闵述说了此次历练之行,老者终于忍无可忍,“子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则害成。’尚还记得吗?”

“弟子记得。”

“亚夫柳营,天子不得入的典故,尔还记得吗?”

“弟子不敢略忘!”

老者拍案而起,戟指冉闵道:“为何姚某人能穿行三十甲士之守,入内见你?”

“是弟子见他强闯,便让伙伴撤开”

“若无尔令,甲士便能不退?”

冉闵启始问答之际,以为老师有点苛求了。三十人,于前锋十万步骑大营之中,岂能真将姚冠军拒于帐外?此时听到这方自心中大骇,没错,他下令让伙伴撤开,只不过姚弋仲其势太盛,冉闵下意识知道帐前伙伴是挡不住他的,于是下令撤开让路,不过是无奈之下保住颜面的做法罢了。

“子曰:君子慎密而不出也!”老者气得胡须发抖,怒道,“连不出二字,都无能为力!何以保存已身?更何谈解民倒悬,光复华夏?痴人说梦罢了!”不出,简单而言,就是君子应该慎密处世,不要胡乱说话。而老者的愠怒,便在于冉闵治军不力,被姚冠军逼将入内,其实便已经不是冉闵是否愿意出战的问题,局面的主动权,已在姚弋仲掌控之中,而冉闵所说的那些话,便被老者认为,是在胡说八道,是“不密”的表现,不符合君子慎密不出的原则。

但老者的怒意,还不止于此,他怒极反笑:“尔等四骑还家,还真是‘退食自公,委蛇委蛇’哉!你于这胡人国里,看来却是人缘极好的,不曾忧虑有人半路刺杀?对了,堂堂建节将军、修武侯爷,对垒沙场,阵斩大夫那楼奇!区区刺客,何足道耳?”这便是讽刺了,冉闵自小便好打抱不平,不知得罪多少胡人权贵。一行四骑,原应分派一人趋前,便是有事,后面三人也能有些准备。

跪在地上的冉闵,只觉心头骇意大盛。比之面对石虎,更为不安与惶恐。现时听老师教训,方知自己实在有太多欠缺考虑的行径。若说晋见石虎,如两军对阵,那么自身不密,便如营啸了!两军对阵,互有胜负可期,营啸一生,便是全军尽溃。

“老师教我!”冉闵深深地埋下头。

老者听着,怒容愈盛,斥道:“该教你的,都已尽授老夫又如何教你?曾听闻汉高依其师所授而得天下?光武依其师所传而兴汉?楚霸王倒是有亚父!劣徒,为师若能教于你,何致于沦为无名之人?”

无名,老者这近十年间,从来就没有提起自己的来历和姓名。他抚着长须冷笑道:“方才用饭之前,我听你和几个伙伴还在商议,说什么至少要让赵国地界里,少杀些晋人你想如何做?去求石虎吗?”

提到此事,冉闵倒是抬起头来,他郑重地道:“老师,弟子知道石虎暴虐,但若能让赵朝略为优待晋人一些,至少减免一些赋税身在乱世,眼看晋人生不如猪狗!弟子又何敢惜身!”石虎一言不合,便会杀人,这个他早有心理准备,他并不害怕死亡。

“啪!”回答他的,是一声藤条抽在背的闷响,老者拿着藤条指着冉闵,气得胡子发抖,“蠢才!你从实说来,心中以为去求石虎,有几分成算?”

那藤条抽在背上的疼痛,并没有让冉闵低下头,他神色不变地跪在老者跟前,极为固执地道:“弟子寻思,若是石虎彼时开怀,应是五五之分纵是事不成,至多去官夺爵,被鞭打一番扔入死牢,想来不至于”

老者气得抡着藤条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冉闵咬着牙一声不吭,直至老者抽了十多下,看见他不屈的眼神才停下手来,冷哼了一声,“修武侯爷,看来你倒是在大赵天王的心里,位置不低啊!如此,你又何必和姚某人提起:斩那楼奇之事,你不沾名?

“你为何要跟石虎讨来编建部曲的名目?你不是裂土封侯了吗?不是有食邑吗?只要你不愈制,你要招多少部曲,不是你的自由吗?嗯,也是,你父亲是石虎的养子嘛,祖慈子孝啊!倒是老夫这外人,在挑拔你们石家的关系!石侯爷,要不要去禀告大赵天王,把这老头儿也杀了干净呢?”

冉闵越听越不是味儿,连忙对老者道:“老师,弟子若是有错,还请开导一二,切莫气坏了身子”

“开导?老夫敢开导你吗?你不还是不服吗?在这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去睡!”说罢扔下那藤条,自顾入房休息去了。

跪在院子里,月光皓洁,将稀稀的几点星芒逼得愈加暗淡。那三个同伴方才便被声响惊醒,待老者进房去,悄悄溜了出来,过来看冉闵。却听边上阴影里脆生生的声音:“大哥,大哥,疼吗?先生他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呢?明儿煮粥,奴给他碗里撒点老鼠屎!不,这也煞是恶心,不如我去把蜂窝捣了,将蜂蜜涂在先生的胡须上,是极是极,这样蜜蜂便会替我等出气”

“荒唐!”冉闵跪在那里听着,真个哭笑不得,连忙对阿彩低声道,“快快回房去,不可胡闹。老师训斥,是恐我枉然送命罢了,你切切不可乱来!”阿彩在黑暗中应了一声,便吐了吐舌头回房去了。她自然不至于如此乱来,只是冉闵每回返家,都一脸的深沉,若她不寻个话头,怕是他回来一趟都说不上两句话。

“你们也去休息。”冉闵头也不回,对着身后三个同伴吩咐,“每人值夜一个时辰,若是值夜的睡着了,明早便教他围着襄国城墙跑上十圈!”那三个伙伴不禁拉下了脸,不过他们对冉闵颇为信服,当下也不再分说什么,自去轮值不提。

冉闵跪着那里,听着夏夜里的蝉鸣,渐渐的,有了一丝明悟。

他虽有封侯,但石虎却从不提出让他去封地,连他自己都没有考虑过去封地就食,所以才会向石虎提出部曲的要求。只因为不论他或石虎,都清楚地知道:不可能让他真的去封地,不可能让一个降将的儿子,在晋人百姓中颇有名望的人去赴封地。哪怕这个降将归降后,被石虎认为养子,哪怕这降将为这个赵朝战死!哪怕表面上,石虎待其如孙!犹是这个降将的儿子,还向来为晋人平民打抱不平。

甚至,冉闵突然觉得,他在军营里所坚持的:我叫冉闵,不是石闵。大约石虎也早有耳报的。

石虎在忍他,因为他有用,因为他斩了那楼奇。石虎大约期望着冉闵能如他父亲一样,替他冲锋陷阵。对于一条有用的狗,主人是不会吝啬扔上几条骨头的,哪怕这狗平日好咬坏衣裳、撕破毡布。

但若一条狗,要求主人少吃些肉,乃至于不吃肉,却便不同了。

要知道,赵朝里那些苦难的晋人,他们背负着无比沉重的赋税,是石虎得以发展军力、享乐的根本;而胡人的特权,也使得他们更加地听从石虎的命令——这一点,从石勒的时代就是这样了,就算抢了汉族高官的胡人,也并没有受到什么惩罚。石勒只是私下补赔了那位汉族官员,而不了了之。

诸如太子如何草菅人命,如灭绝人性地将美人斩首洗血教诸人观赏;强暴比丘尼之后,竟将她们斩成肉酱,赐与众人品尝,再让众人来猜是什么肉!这种种兽行,石虎又何曾不知?只怕石虎无一事不知!只是他关心的,是他对这个国家的统治是否安稳,太子是否敬畏于他大赵天王的权威。石虎虽也微服出访田陇之间,但他可是去看那百姓能否活得下去?他只是去保证赋税能够收缴,以使得他的享乐能够持续!至于晋人百姓的死活,对他来说,何曾有半点痛痒?

胡人之国能存,根源便在于他们施予晋人百姓的痛苦!冉闵要去改变这一点,绝对不会是五五之分。作为一个本身就被猜忌,从不提起让他去封地的降将之子,只要他提出这种请求,回答他的,大约除了斩首的利刃入肉声,不会再有什么其他的变数了。

冉闵合上眼,默然沉思。

待得他再睁开眼来,连月也暗了,天地间一片漆黑,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在这黑暗里,他静静地望着天际,终于,看到了启明星。

天,总要亮的。

与之一夜无眠的,是身处东宫的石邃。他疯狂地乱砸着各式珍宝,此时已将一个偏厅糟蹋得面目全非了。他又一次被石虎施以杖责了,那棍子打落身上的痛楚,并不是以让石邃感到痛苦的原因。

石邃虽然灭绝人性,但他绝对不是傻瓜。他现在身为天王皇太子,石虎死后这赵国便是他的。故之政务要事,总须晓得权衡其中轻重利。时有所不闻,复怒曰:“何以不呈?”诮责杖棰,月至再三。“害,若真是出了错被石虎惩罚倒也罢了。现在是呈事也打,不呈事也打,分明是石虎看他不顺眼消遣他啊。

“人来!”石邃发泄了一夜,终于消停下来,便传唤东宫的文武过来。这些官员早就远远避开,又不是不知道太子性情,发起疯来被他弄死也罢了,整治出一锅肉粥或是弄成标本供人观赏,那真个是死不瞑目。

这时听得他传唤,只有两名姿色平俗的宫女战战兢兢进来,石邃看着,无端便觉厌恶,捡起手边一块红珊瑚砸了过去,当场砸得一名宫女头破血流倒地不起,一时不知生死,只是已全无声息。另外那宫女吓得马上跪了下去,不住地叩头。

“传他们过来!真是一班无用的猪狗!”大约这宫女生得太过平庸,让石邃提不起将她砍下头来做成工艺品的心思?真个是无人晓得。那宫女如蒙大赦,至于那旁边了无声息的同伴,她只是小小一名宫女,也只能垂着泪心里求着各路神仙保住这姐妹性命,却绝提不起去看看是否还有活命的勇气,急急出去唤那些东宫的文武官员。

那些太子的心腹官员入得内来,见这一地狼狈,却也是意料中事。便是那伏于地上的宫女,也并不惹得谁人惊讶。直至走在后面的苏彦见了,方才去扶起那宫女查看,一看之下不禁脸色铁青:半截红珊瑚插在额角,已然了无生机。

苏彦本来对太子行径就已诸多不满,这种愤怒累积到此时已然不可抑止。他本就是仰慕汉时汲黯的,此时只觉便是刀斧加身,也必定要规劝太子不可!边上中庶子李颜见状,他也是知晓苏彦性情的,连忙拉住了苏彦衣袖,免得他去送死。

但这时哪有人劝得住这一心要做直臣、谏臣的苏彦?他甩开衣袖,只管上前去,戟指石邃连连怒骂,石邃一时也被骂愣了,除了石虎和那个被他认为是半疯的棘奴,有谁敢骂他的?当下倒真是被苏彦骂了个痛快,直至最后苏彦骂道:“安若人君耶?”便是直接骂他的行径,完全不似君主的作为了。

“甲士安在!拖下去!剥皮抽筋,使其号呼三日方绝,若三日内便毙命,孤便杀了尔等全族!”石邃气得发疯,高声地传唤甲士过来将苏彦拿下。苏彦倒是丝毫不怕,发力甩开甲士,从容出门而去。

但便在下一刻,石邃却又改变主意,“你想取死,孤偏偏不让你死!再说弄死你,倒还让棘奴那厮心愿得偿把这厮关入地牢,饮食不可亏待,待得孤登极之日,看你还有何话说!”这说将起来,真是前言不搭后语,但依着石邃的性子,若是可以理喻,却又如何能做下许多兽行?甲士押了苏彦自去不得。

石邃折腾了一整夜,教人取了美酒,牛饮了一阵,却觉周围静得连一根针掉地都能听得清楚。只因那所谓心腹的一众文武百官,眼看昔日同僚苏彦差点便要被剥皮抽筋,无不心惊,纷纷如修了闭口禅一般,哪有人愿意开口说话?

“冒顿知道吗?”他喝足了酒,有些醉意,向周围的臣下如此问道。

众人哪敢接口?这可是裸的预谋宫变夺权。

不论石虎还是目前这位太子,众人都觉方才被拖下去的苏彦所言颇是行猎鸟兽,有不射鸣镝所射者,辄斩之。已而冒顿以鸣镝自射其善马,左右或不敢射者,冒顿立斩不射善马者。居顷之,复以鸣镝自射其爱妻,左右或颇恐,不敢射,冒顿又复斩之。居顷之,冒顿出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於是冒顿知其左右皆可用。从其父单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杀单于头曼……”“安若人君耶?”都不是什么仁慈的主上,别说事败,只怕一旦泄露,在场人等怕都逃不了灭族之祸吧?便是平时常常不遗余力拍马溜须的几个官员,谁敢去接这个茬儿?

但众人不接话头,石邃却自顾说了下去:“孤不能坐着等死,孤知道,无论如何做,官家也是看不顺眼的,哼!看来他是决意要立石宣了如此,孤自当效冒顿旧事!你们,敢随孤行事吗?”

李颜等人只是深深把头埋在地上,石邃没有料到,竟连一人出声应和他都没有。

石虎可会在他这里安插耳目?这根本是不须答案的问题。而方才若是手下应和,石邃倒还有点底气,便去着手训练士卒预谋宫变就是。此时静得听见蝉叫,他也立时吓得酒醒了一半,心知大大的不妙,若有人将他这话告诉石虎,哪里还有命在?他若将这些官员都杀尽,又无疑在告诉石虎,他必定有什么不可为人所知的秘密!

“尔等为何跪在这里?孤醉了,醉了,方才可曾说什么胡话吗?”此时也只能用这种拙劣的手段来掩遮了。那边上几个马屁精,这下马上就接上话题,连连说不曾听见什么,只是那苏彦太过气人,太子被他激得一时失了神。其他官员对望一眼,也只有附和称是了。随石邃预谋宫变夺权,绝不可行;但要去学那苏彦,却也没人愿意。

眼看便这般胡里胡涂的扯过方才那一节,石邃心头却是极为不快。

他高兴了,要杀人;他不高兴,自然更要杀人。

“唤众卿家过来,便是商议一事,如何把棘奴这小杂种结果了!”石邃咬牙切齿地对着臣下如是道。杀石虎,他们不敢应和;若是提议去杀石宣,大约也不敢应和吧?那便拿棘奴来试刀好了!冒顿不也先教左右射马吗?

虽说石虎待冉闵如孙,但这其中关节,传授冉闵兵法的老者,不在庙堂都能明白,这些官员自然心里也有分寸。再说胡族对晋人做什么事,向来也不见什么严厉的惩罚,于是一些胡族官员便热切起来,与石邃谋划着如何如何。

冉闵在这小院子住了两日,那老者再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轮流岗哨的三名伙伴,虽然少年心性,不住叫苦叫累,但行动之间却绝无一点拖滞犹豫之态。只因他们隐隐觉得,这种严格的令行禁止,却使得他们离自己的誓言,又近了一步。

倒是阿彩这两日里,嘴角总带几分笑意。便是她自己醒觉了强行收敛,待在无人角落里时,却仍觉心头格外开朗。当她寻了些糠去喂鸡时,“巧遇”着冉闵正在用铡刀切了些草料喂马,才发觉这让她觉得轻快的日子,总是转眼而逝。

“我又要走了。”冉闵头也不抬地对她说,便如长兄与幼妹闲话,“老师已经年迈,我又是分身无术,不能侍奉在左右,一切全凭你日间照料”阿彩听着,不知触动了那方心思,只是羞红着脸,默然点头。

却听冉闵喂完了马,又打趣道:“你也不小了,若是看中谁家少年,且与我说便是”他却不觉阿彩的脸色渐渐愈来愈难看,自顾说着,“为兄定当与你作主!绝不教吾妹有半分委屈”

阿彩黑着脸把手里的糠全洒在地上,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冉闵唤了她几声,却见阿彩回头,柳眉倒竖道:“你自顾着去沙场厮杀便是,此家中虽有老迈、女流,却也不曾连累于你!阿彩数年前蒙你永曾兄从齐王那畜生府里救出来,这些年跟先生学剑却也自勤勉,若有什么事,杀不了人,自己也能寻个了断”

却见冉闵一脸的茫然,阿彩方觉这通火实在发得有些莫名,但这时却也只能寻个台阶来下,“没来由的,去外面学了些胡话,便来说与奴听这等婆娘嘴舌,岂是丈夫所为!”便急急地洒着碎步去了。

冉闵待得阿彩不见影踪了,仍没回过神来。到底自己说了什么“婆娘嘴舌”,以至招惹得她如此激愤?当年冉闵救下阿彩,回转之时,阿彩父亲以为女儿被陷于火炕、绝难幸免,自己又无能为力,实在愧对亡妻,自寻短见去了。故之阿彩由老者做主,拜了冉闵为义兄,向来温和贤娴的性子,冉闵实在想不通,为何今日会生出这遭来?

但那边厢张温带着伙伴去选拔部曲,冉闵却必须去把最后一关,着实没闲再停留下去。却见那老者的房门“吱吱”推开,老者不改仍是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汉服,望着冉闵沉声道:“你可明白?”

这是那晚斥训以后,老者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冉闵连忙整束衣冠,持弟子礼,在小院中谨立答道:“弟子已明白。”

“先贤如山,尔将奚为?”许多的先贤,要效仿哪位?

“不敢望汉高,不敢思光武,不敢追昭烈”汉高便是刘邦,光武帝就是刘秀,昭烈却是刘备,“若能为汉武年间一边卒,足以酬平生之愿!”汉武帝,可以说,那是历史上汉朝最为强盛的年代。

“汉武?”老者冷笑道,“何处觅文、景?”没有文景之治,国家积蓄下来的两朝元气,哪有汉武年间的风光?而这个乱世里,想要恢复汉武当年,实在不过是海市蜃楼、痴人说梦罢了。

“故百思之下,欲护北地晋人,今唯有一计。”冉闵自然没有狂妄到这等做白日梦的地步,他敢说明白,当然也是有自己一番的计量,“隐忍自强效晋宣帝旧事!”

“可效宣帝旧事!”突然有人和冉闵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同样意思的话,晋宣帝说的便是司马懿。

老者摇头道:“安石,此处非你游玩之所在”

却见外面冉闵的两名伙伴,反剪着一人双手,将那人拖了进来。只是这人却无被擒者的觉悟,仍笑着说道:“不错,不错!如此方为令行禁止,立足之处便是营盘,永曾兄看来已得治军之真髓”

老者笑道:“且放他下来。”那两名身上甲胄齐整的伙伴,充耳不闻,只将那人架到冉闵跟前,禀道,“此人说与先生有旧,不待通传便欲直入,故将其擒下,请将军发落。”

此时却又听屋顶警戒的伙伴急报道:“远处有马队驰来,依那烟尘看来,似乎数十马车,近百行人,或是往来商贩。”

“且放他下来。”冉闵对那两名伙伴如是道,那人才得松脱。

却见他长身而立,所谓丰朗神俊四字,便似为他而设一般。此人屈指弹去被擒之际身上沾染的尘土,方自从容向老者行了一礼,又对冉闵笑道:“永曾兄不必多虑,远来的乃是小弟的仆从。”

“安石,何不助我?”冉闵与这来访少年把臂一握,如此问道。

那少年展颜一笑,却是说不出的风流潇洒,全然使人不去端倪他生得什么模样、衣着如何、配饰如何只使人觉得,君子温润如玉,莫过于此了。冉闵原本也是英挺,便与这少年相映之下,却便显得如出鞘的刀,太过锋芒逼人;犹是这两日,在推敲如何卫护北地晋人安危,眉目间又多数分忧苦,与这少年从容出世之态相较,便是全然不同。

“此事太苦,永曾兄莫要拖小弟入这泥潭。”说罢这少年问道,“阿彩妹子呢?怎地不出来与我相见?可怜长途跋涉,身陷险地,竟不得佳人一见,苍天待我,何其太薄乎?”若换个人这么说,或会有轻薄之嫌,但偏偏由他说来,便透出一股不假粉饰的真性情来。

连那在厢房里的阿彩,都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冉闵与这少年攀谈了几句,自匆匆带着三骑离家而去。过了半晌,方才远处的马队便近了,许多的仆役下人,招呼着把马车上各种器盂搬将下来,安置到那小院子里去。更有十数妙龄女子,涌将入内将那少年包围,纷纷责怪他离了车队独自先行,害得众人担忧,全无半点心肝云云。

那少年笑着安抚这诸多莺燕,又教她们自去安顿不提,老者观之,却深为忧虑道:“石虎父子皆好色,你轻涉胡人国度也罢了,还带这许多优伎,若被那胡人知晓,岂不是惹祸有道吗?”

那唤作安石的少年却笑道:“无妨,不做济世之想,难道连优游快活都做不到吗?学生若无这点自保之力,却也不敢远游。”却又对院子里正在捶洗衣裳的阿彩说道:“阿彩妹妹,这些事体,何必亲为?不若”那小院里,突然多了几十人,穿梭着忙这忙那,阿彩却视如无物,对那少年的话也是充耳不闻,只顾自己忙活。

此时见阿彩不理会他,那少年也不尴尬,这时随后而到的仆人将小泥炉生起,准备煮水煎茶,少年便道:“这远来之客,不蒙佳人垂青也罢了,先生总要指点一番棋艺才是,方自不废远行”

老者笑而应了,便有仆人将棋盘摆开。少年待得安顿妥当,摆手使下人退出。

下了几招,老者突然长叹道:“永曾有谋略,有勇力,有大志。然而行事之时,总好作侠者意气,无纵横全盘的眼光,一路行去,终是艰险。以他的性子,百胜不足喜,唯恐一败哉!”说罢便将近来这赵朝的局势与少年分说起来。

这唤做安石的少年听了,便持着一枚白子沉吟起来,良久方道:“永曾兄今日,恐中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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