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就像，要想自己舒服，得先让对方舒服。

——方凯

每逢周末，路大维照例要去打高尔夫球。

以往，他常陪天爱去北京看演出，虽然他并不喜欢，那些演员神经兮兮的，在舞台上唠叨个没完，简直是花钱买罪受，还不如看电影痛快。可是天爱喜欢，他只好耐着性子作陪。有一次在北京音乐厅，他在舒曼的小夜曲中酣然入睡，且打起了呼噜，惹得天爱很不高兴，回到酒店和他吵，他终于憋不住了，把积攒多日的怨气吐了出来。自此，两人便各行其是，分度周末。

路大维对高尔夫也谈不上多喜欢，这只是一种减压方式。现代人压力越来越大，老板们也不例外，常人只看到风光的一面，其内心承受的压力却不为人知，所选择的减压方式也各有不同。有人喜欢偷情，有人喜欢登山，有人喜欢买性，有人喜欢坐禅……

路大维之所以选择高尔夫，是因为方凯。

方凯做贸易起家，因为酷爱高尔夫，与朋友合资建了一个高尔夫球场。他与路大维相识缘于真爱大厦。2004年，路大维转型涉足房地产，在中央广场附近搞到一块地，由于资金不足，他一边筹建一边招商。在强大的宣传攻势下，招商取得了圆满成果，方凯便是成果之一，他通过银行按揭购得两层楼。翌年大厦完工交付使用，方凯惊讶地发现，原本名为蓝海大厦的写字楼，遥身一变，成了真爱大厦。其实这栋共计24层的大厦，只有20至24层是路大维的，其余都被业主买走，当初签定合同标明是“蓝海大厦”——蓝城第一座五星级商务楼，而现在挂的牌子却是“真爱大厦”。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整栋大厦都是真爱集团的，别人只是租赁他们的写字间。因此方凯感到十分不平。

不仅如此，还有更让他烦的。当初，路大维聘请美籍日裔设计师龟本清一为大厦做设计，底层是一个圆型底座，托起中间圆柱型楼体，最上端是突出的尖顶，整个造形像一个燃烧的火炬，傲然雄立，直指青天，在周围毫无美感的方块楼宇中将脱颖而出，成为蓝城的一道风景线。而今大厦落成，的确成为蓝城的一道风景——不是因为像燃烧的火炬，而是像古代的生殖崇拜：底座圆润饱满，好像阴囊，中间圆柱挺立，酷似****，最上边的尖顶，不用说，地球人都知道。蓝城人戏谑地起了一个很世俗的别名——****大厦，也给龟本清一起了个同样世俗的别名——****日立。

没人知道谁起的名字，也没花过一分钱做广告，几乎一夜之间，“****大厦”风靡蓝城，很多美女特意驾车来一睹风采。诸多美女中，就有方凯的情人、电视台主持杜晶晶。大概是印象深刻，不虚此行，以至见了方凯，便拿出主持人的架势，故意逗他：请问方总，在“****大厦”办公有何感受？

方凯简直郁闷死了，真想当面和路大维对质，可这话没法说，就像老百姓编的段子，只能私下里说。民间智慧只能在民间流传，上不了台面。他能和路大维理论的，是大厦的正式冠名。他打了几次电话都被秘书挡驾，于是一大早去办公室堵他，总算见到了真人。

路大维与方凯有过一面之缘，两人并不熟，但还是认出了他，并猜到其来意，忙起身相迎，热情地伸出手：“你好，方总。”

方凯礼节性地握了下手，开门见山道：“路总，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用我们客户的钱建起这座大厦，用官方语言，叫资本运作，用老百姓的话，叫空手套白狼，玩得漂亮！我这只被套的白狼很是佩服啊！”

“哈哈，方总，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夸你，真的，我一向佩服比我高明的人。不过，下面我就要骂你了！你空手套白狼也就罢了，毕竟这是有风险的，玩不好就把自己给套了！可现在你又狸猫换太子，把大厦名字变成贵公司的，这就有点儿欺负人了吧！”

“方总，你别生气，来，喝点茶，听我给你解释。”路大维请方凯落坐，殷勤地倒茶，递烟，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去年建大厦时，匆匆忙忙，也没找人算，随便起了个蓝海大厦的名字。前一阵我去香港，见到一位研究周易的大师，向他请教，他说这名字不好，截财，咱们做生意，是要通财，哪能截财呢！于是把他请来看看风水，起个好名。谁知他看了就说，你们公司的名字就很好，真爱——将心注入，真诚爱人。做生意不能光想赚钱，其实真正赚的是人心，财随人来，富从心入。这就是商道。”

路大维精明过人，却生就一张厚道的脸，言语中透着真诚，把谎言说得像真理。方凯不得不叹服，自己要有他这本事，资产至少翻一番。

“唔，是吗？能不能让我见见这位大师，也向他讨教讨教，说不定现在这大厦就叫凯辉了！”方凯挖苦道，凯辉是他旗下公司。

路大维并不介意，他宽厚地笑了笑：“我承认，这对你们客户有失公平。不过，谁若相信这世界是公平的，谁就是傻瓜。这个世界是强者的游戏，规则都是强者制定的。如果你不幸沦为弱者，你要做的不是抱怨，而是让自己变得足够强！”

“强到可以制定规则，把别人当傻瓜，随意欺负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就以你我为例，你现在能把我怎么样呢？从法律上讲，我没有违约，没什么可以追究的。”

路大维终于说到问题的关键，他们双方签定合同时，关于楼层、价格、面积、质量、付款方式以及交付日期，都有详细规定及违约责任，但对于大厦冠名权，并没有相关约定。如果起诉到法院，没有立案依据，法院有可能不会受理。也难怪，大家关心的是价格，质量，以及能否按期峻工，谁也没想到名字会出问题。

“这是合同陷阱。你早就预谋好的吧？”方凯质问道，语气中带着火药味。

路大维避而不答，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当然，做人不能光律，还要讲道义，良知。所以，我会做出适当让步，给你们一定补偿。”

方凯把手中的烟捻灭，“什么补偿？”

路大维坐直身子，伸出右手食指：“首先，这是针对所有业主的，如果不能接受大厦易名，可以按原价退还房款，并按银行利率支付利息。”

方凯盯着他看了足足有5秒，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好不容易止住笑。“路总，你可真幽默！当初大厦每平方米8800元起，现在都炒到一万二了，除非是脑子进水了，谁会按原价退款？就算利息加倍也没人退！”

“如果不愿退款，也不想入住，那可以出售啊。按每平米一万二算，净赚30%。”路大维用手指弹着沙发扶手，语气中透着几分傲慢。

方凯看着他，忽然明白过来，他之所以这么霸道，未经业主同意擅自改名，正是因为大厦价格大幅上涨，所有投资者都赚了钱，他算准了不会有人闹，要求退房退款。如果那样他还巴不得呢。

“不过——”路大维又道，“你是我们最大的业主，我要特别对待。”

“唔？怎么个特别法？”方凯漫不经心地问，他心里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虽然自己占理，却处于下风，这正是让他感到窝心的地方。仅仅两年前，路大维的实力和他不相上下，现在却远远跑在前面，还要独揽大厦名字，方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方总，我们都是场面上的人，希望以后能成为朋友。既然是朋友，就要有诚意。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制作一批高尔夫球场的促销卡，每张5000元，凭卡去你那消费抵现金用，凡是入住大厦的业主均赠送一张，费用由我来出。”

方凯不禁有些心喜，在大厦易名这件事上，路大维理亏但法不亏，你根本奈何不了他，但他还是做了让步。一张促销卡5000元，大厦一百多位业主，就是50多万，这点儿钱对方凯不算什么，他看重的是这些客户资源，他们将成为高尔夫球场的潜在客户。

方凯向前挪了下身子，“路总，你知道吗，刚才来的时候，我还真不怎么惧你，不过现在是真服你了！我做生意这么多年，喜欢和两种人打交道，一种是精明的，一种是厚道的，你这两种都不是，你是第三种——厚道的精明。”

路大维爽朗地一笑：“方总过奖了，我路大维军人出身，没什么文化，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做人，应该厚道，做事，应该精明，做生意，就是把人和事做到位。我是诚心诚意交你这个朋友，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全力相助。”

方凯来的时候还气势汹汹，恨不得和路大维打一架。等到走的时候，已经亲热地称兄道弟了。其实他们同岁，都是1967年出生，属羊，只是方凯晚出生几个月。

路大维一箭双雕，用赠送促销卡的方式，把大厦易名这件事摆平了。大家原本指望方凯出头评理，现在见他招安了，也就没动静了。只是心里憋着一口气，私下里管路大维叫——没文化的文化公司老板。

路大维一诺千金，真把方凯当朋友待，有段时间他手头紧，路大维出手相助，拆借资金给他。当然，方凯也没亏待路大维，这位有着七年股龄的老股民，把对股市一窍不通的路大维拉下水，刚好赶上百年不遇的大牛市，两人狠赚了一笔。不同的是，路大维激流勇退，在6000点高位出仓，把资金投入房地产，盘下两块黄金地段。方凯晚了一步，结果被套，忍痛割肉，利润少了一半。

2008年9月，因美国次贷危机引起的全球金融危机也波及到方凯，他的贸易公司受到冲击，生意做不下去了，他把资金撤出，重新杀入股市。这次路大维没有入市，虽然有过获利300%的辉煌记录，但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来的熊市，让他意识到二级市场的风险。他要直接进入一级市场，以场外收购的方式买入ST蓝城传媒法人股（ST是英文缩写，指境内上市公司连续两年亏损，被进行特别处理的股票）。现在，协议收购已完成，相关材料报到证监会，等待审核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