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隐隐山迢迢……道路险窄断人腰。这个世界的道路情况，极为糟糕。在地球上有位名人便说过，‘这个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问题是，在这个世界，一到野外，人的足迹基本上是没有魔兽的足迹多的。

而魔兽，都是些不遵守交通规则的家伙。

所以，据说这个世界的武器极为好卖，而其中至少有一部分被用来……开路。

野外的草都是疯长，而至于森林地带，那就更不用提了。今天刚开过路，明天再走，路又没了，还得重开。除非极少数的一些往来客商必经的商道，否则其它的地方，基本上都是没路的。

现在唐远所走的，就是一条没有路的路。

刚从一个小城市过来，左拐右拐，不知不觉又拐到一个森林里去了。归根结底，还是缘于现在森林对唐远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许多年龄稍长的老树，都诞生出了比较清晰的意识。而它们的意识，极为朴素，且带着大地的气息。唐远极为乐意和它们相处。

是以，别人旅行都是以城市为指引，而唐远却是以森林为指引，基本上，有木必有唐。

“奇怪，今天的路怎么这么好走？”森林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喃喃着，接着说道：“伙计们，你们有没有发现，有点不对劲？”

“阿博，你傻了吧，路好走还不好？”一个看起来仅仅十四五岁的少女举起手来，敲了敲他的头，咚咚作响。这少女颇为普通，只是脚上蹬着一双极大的与她的外形极不相称的大鞋，让她看起来就像是站在一只小船上，而现在她那掂起脚来的样子极为惹人发笑。

“姐，你又敲我的头，把我敲傻了怎么办。”少年歪过头去，不满都嘟哝。

“哼，哼，你本来就傻乎乎的，要是我不敲你，你能这么快就成为合格的初级剑士？”少女说着，在他的脑袋又狠狠敲了敲。

“明丽，别再欺负你弟弟了。”一个长着一头金色长发，眼睛温婉明亮的女孩说着。

“还是雨儿姐姐好。”少年感动的淅沥哗啦。

“雨儿，这次到精灵森林，真的能要到你说的那个精灵果树的种子么？”边上，另一个红头发的少年问道。

“哼，兰特，你怎么也变傻了，小雨可是在精灵学院毕业的，精灵学院耶，你懂不懂？”那叫明丽的少女似乎有点恨铁不成刚，看她的样子很想走过来也敲敲他，看来她的弟弟让她养成了动不动就想敲人脑袋的习惯。

“懂，懂，我懂。您大人大量，饶了小的吧。”红发少年举手告饶，换来全体队员的白眼。

这个小队共有五个人，三男两女，看年龄，都不超过二十岁。

“小雨，我听人家说，那种精灵果在大城市能卖到一个银币一斤。一个银币，一棵树一年能结一百斤，那就是十、百、一百个银币……十个金币耶，要是我们种一百棵，那一年就是，哇，一千个金币！”某少女说着，眼睛里全是金币。

“明丽，怎么你也犯傻了。第一，紫沙树一年最多能结十斤果子，第二，我现在只能照顾八棵树，要想照顾一百棵，那要等我的魔法升到三级才行。”

“十斤……八棵，那一年才八个金币，呜，钱好难赚啊……”

“明丽，八个金币也不少了，我们做佣兵接些小任务去年一年也才赚两个金币呢。”小队中一直没有说话的男孩说道。

“队长，可是人家想早点去学院啊，要二十个金币呢。”

“呵呵，明丽，不用担心，你和小雨负责照料紫沙树，我、阿博和兰特负责把果子运到城市里面卖，再顺便接点任务，到了明年应该能攒下二十个金币的。”

“队长，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大家。”

“是啊，姐，斯瑞大哥说的从来就没错过。再说了，雨儿姐魔法一年升一级，到明年就升到二级了，那时候咱们就能种四十棵果树了呢……我们快点走吧，我肚子又饿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少女气他不过，又在他脑袋上猊狠敲了几下。

……

一行五人小队打闹着，嬉笑着，缓缓从森林中穿过。

不远处，一棵大树的冠顶上，唐远侧躺在上面，含笑听着底下一行人的谈话，分享着他们的憧憬和快乐。

年轻真好。

不过想及他们的以后，他的心里又隐隐沉重起来。

他们的美好，是建立在沙滩之上的。这种美好，脆弱得让人心痛。尤其是在这个世界。譬如梨花，温润如玉，晶莹似雪。然而一阵风来，吹落地上，沾尘染杂，顿成不堪。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澜银霞照通彻。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但是人间世界，却又哪来的洞天呢？

老曹借贾宝玉之口说过，女人未嫁之前是珍珠，而嫁人之后，就变成了鱼眼珠。

可是这只是一种女人，还有一种女人，结婚前是玻璃，结婚后，却慢慢地变成了水晶——

有的女人，会让男人庸俗，而更多的男人，却是让女人蒙尘。能让女人升华的男人，有几个呢？

纵然是砂砾，在水晶的呵护下，也会慢慢地变成水晶；而纵然是水晶，在砂砾的怀抱中，也会慢慢地被同化为砂砾。

不论男女，都是如此。

而若是整个世界皆是一片砂砾的话，又哪里会有水晶存身的地方呢？

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太过粗砺，远远称不上美好，也容纳不下那么多的美好。

拥有力量，未必可以改变什么，但没有力量，却注定会被改变。

我又可以做些什么呢？

唐远思索着。平静的外表下，是波澜起伏的心念。

没有前例，可以给他以参考。

如果是一个世俗的王者，可以为了大多数而牺牲少数，那已经是大善了，谁也无法说些什么。因为凡人生命有限，时不可失，机不再来；因为利益的博弈中，为了胜利，总要牺牲些筹码。领导者的责任不是一视同仁，而是顾全大局。小不舍而全体崩，在感情上，那是好人，但是在事实上，那是恶魔。

可是那也并不是说，被牺牲者就是理所当然地’应该‘被牺牲的。那只是利益的取舍，感情的倾向。而至于这种取舍与倾向是不是正确，被牺牲者没有倾诉的资格。

上位者，就是刽子手——当然，他们并不是每一刻都在行刑——但是，这种本质是不会变的。

这是凡人的群体生存与发展道路。

可是这并不是他的道路。

他的道路，不应该是这样，也不能是这样。

☆☆☆

带着这种思考，唐远继续着旅程。

许多的时候，他是独行者，但有的时候，他也结识一些感兴趣的朋友。比如冒险者，比如埋头于研究的巫师，比如行走于大陆的流浪者。

从一片树叶中，可以得到些什么？——

这是唐远一年多前对他的学生们讲的话。

而现在，唐远就站到了当时他所言的’神‘的位置。一枝一叶，亦关天地。随着结识的朋友的增多，随着所见所闻的增多。这个世界，在他的心中渐渐清晰起来。

六月，唐远回到了精灵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