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阴山一带进入真正的冬季。扬水成雪，泼水成冰。

前天下午到昨夜，第一场大雪落下，将怀朔镇覆盖的严严实实，世界一片白茫茫。

清早起来，戴着皮手套，拿把扫帚和下人们一起在屋顶扫雪玩儿的高欢，此刻心情无比激荡。在他眼里，这里的景色不是苍凉凄苦，而是一派夺人心魄的大美风光。遥望远处的阴山山脉，银装素裹，莽莽苍苍。已然放晴的天空中，雄鹰在展翅翱翔。近看怀朔镇老城，炊烟袅袅，呵气成霜。深宅小院，鸡鸣狗吠。邻家小儿，嬉戏打闹。好一幅浮生画卷，好一派北国风光！忽然间，老人家那首大气磅礴，震人心脾的《沁园春—雪》，如滚滚黄河之水，安奈不住地从胸中蓬勃而出。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当自己、自然、历史、现实、失败、成功、种种情绪在此时此刻融为一体的时候，高欢禁不住热泪盈眶。望长天，看脚下，重生乱世且从容。

是啊！这是我的家，这是我们的家园。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也将祖祖辈辈在此生活下去。看银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

有人要占有她！有人要蹂躏她！有人要摧毁她！妈的！有老子在，谁也别想！

“夫君，唐宗宋祖和那成吉思汗是谁啊？”

就在高欢与天地对话的骚包时刻，娄昭君娇滴滴，脆生生，欣喜若痴，但却极度不和谐的声音从庭院里传来。此刻，已经清扫干净的庭院中，挺着大肚子，身披镶着白边大红斗篷的娄昭君站在中间。紫娟一件镶着白边黄斗篷，兰草一件镶着白边的绿斗篷，一边一个搀扶着娄昭君。三女正巧笑嫣然，眼光明亮的看着房顶上摆着大paosi臭显摆的夫君。

高欢心想，这仨娘们，怎么看上去像红绿灯。

“夫君，人家问您话呢。”娄昭君紧追不放。因为夫君吟诵的这首长短句太霸气了，只是其中的内容有些不明白。

“啊？你说什么，我没听见。”高欢顾左右而言他。

“秦皇汉武奴家知道。唐宗宋祖和那成吉思汗是谁？”娄昭君仰着笑脸，好奇宝宝似的加大声量追问。

高欢恶趣味的说:“他们三个呀……哈哈，是夫君我朋友的孙子，很了不起的三个小鬼头。”

听夫君不正经说话，娄昭君娇嗔道:“夫君尽取笑人家。一个姓唐，一个姓宋，一个姓成，您哪来这三姓的朋友啊。不过，您吟诵的这首长短句真是不错，奴家已经记下了。夫君前前后后随口吟诵有二十一首诗了。回头奴家叫匠人雕版，刊印成册，供孩子们学习。诗集就叫《怀朔狂翁》怎么样？”

听昭君这么说，高欢内心惭愧，老脸一红说道:“让孩子们学习可以，但不要说是为夫的手笔。太张扬了，贻笑方家。”

“为什么呀？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大气磅礴，睥睨万邦的豪迈。这样的夫君，难道不够狂放吗？”娄昭君打趣的说。

“干脆就叫《高欢狂放诗集》，简单明了，直抒胸臆。”紫娟笑眯眯的，也在打趣高欢。

“是啊是啊，人不疯狂枉少年嘛！怎么狂，怎么来。”兰草在这方面不如紫娟。这现年，紫娟经过娄昭君的亲手指点调教，诗赋方面颇有欣赏造诣。

见着仨娘们儿越说越不像话，高欢飞身跃下房顶，来到三人面前，每人琼鼻上刮了一下，心满意足的走进书房。三女被他这么宠溺着，羞不自禁。临了，娄昭君也有样学样的在紫娟和兰草的鼻子上轻刮一下说:“走，回房抄录高狂士的诗去。”

那日和贾智谈妥肥皂换粮事宜，高欢责成娄三跟进。同时加大加快了肥皂制作进度和生产数量。城外的庄子，原本只是一个小作坊。因为有了白酒蒸馏提纯，肥皂原材料的熬煮提取，精盐的蒸煮过滤净化提纯，牙刷的制作等生产制作任务，现在已然成了一个大型生产车间。三百多经过高欢亲手指点的匠人，已经全部学成上岗。三班倒，昼夜不停的加大生产量。

不做不知道，一做吓一跳。

第一批小包装的高度白酒、精盐、肥皂、牙刷这些低端产品，以广告的形式赠送给勋贵大户，商贾财东，酒楼茶肆，客栈饭庄，娱乐场所等试用。不曾想，三天后的订单吓得高欢目瞪口呆。按照他原来的设想，家里的存货，怎么也要一个月才能销售完。毕竟怀朔镇消费能力有限。谁曾想，全部存货，一天就清仓了。所有前来订货之人，给出的大都是黄澄澄的金子，连银子都很少。至于铜钱，根本就没人好意思往外掏。更可怕的是，居然有两块锃亮锃亮的马蹄金摆在高欢的书桌上，要求买断肥皂盒精盐的制作工艺。

晕，我晕！

怀朔人不是没有钱，是穷人没有钱。有钱的人家，金银多得能吓出你一身冷汗。许多不规则的金银珠宝上，居然还残留着血迹。妈妈的，这都是抢来的脏物啊！后来想想不对，鲜卑人入主中原直到中期，始终没有俸禄。收入来源，除了烧杀抢掠，就是凭军功得到赏赐。北魏文武百官有俸禄的日子，是从孝文帝汉化改革后才真正得到落实的。这是后话。

这样产销两旺的情况，有点出乎高欢的预料。为此，那日和窦泰他们谈起的股份制贸易商行一事，立刻提上日程。两天之内订立好所有条款，参股人签字画押。每家股本十万贯。可以继承，不许转让。参股人暂时共十三人。高欢作为董事长，各种产品的秘方持有人，占股五成。剩下的五成，由可朱浑元、厍狄盛、鲜于修礼、韩轨、窦泰、蔡俊、司马子如、尉景、侯景、呼延狼、孙腾、刘贵十二人平分。羞于修理和呼延狼分文没有，有高欢垫付，分红抵还。

刘贵是前两天来怀朔收租子的，听说这件事后，哭着喊着要入股。孙腾是高欢拉进来的。因为他知道，孙腾后来的命运是和自己绑在一起的。早晚一天会走到一起，不如现在就让他入伙。刘贵和高欢是多年的奔走之友。刘贵后来为了追随高欢，将尔朱荣封授他的高官厚禄弃如敝履，净身出户，跟随高欢南征北战。这样的忠义之人，早入伙早好。

有了这个联盟，有了启动资金，高欢将已经储备好的匠人们迅速投入生产。同时大批量的招募能人巧匠。逃奴、罪犯、流民、军户、牧民、农人、中国人、外国人、黄胡子、蓝眼睛，只要肯吃苦，身体健康，高欢本着来者不拒的原则，统统收下。在他眼里，这些人都是活不下去的可怜人。

实在不符合条件的，发一块杂粮饼子，滚！

镇军府现在群龙无首，孙腾这个户曹史几乎成了实际的维持会长。这样就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所有不明来历的外来雇佣，经过一番私下操作，户籍都有了着落，成为身份合法的良人。人人手里都有一份经过签署，加盖了镇军府军方大印的“过所”。这东西与后世的“介绍信、身份证”类同。

原来家里就师傅徒弟两个皮匠。按照高欢全新款式的系列皮衣设计，高家皮匠作坊，现在是全大魏款式最新，产量最大，价格最高的裘皮生产厂家。

为了提高生产效率，高欢采用的是流水作业，分工合作的工艺流程。回收、筛选、分类、硝制、鞣皮、剪裁，缝制、晾晒、包装、各负其责。再也不是一名皮匠做一件皮制品，从头做到尾。现在只需各干各的一道工序，效率大大提升。

不用想，这样别开生面的生产方式，惊讶得在娄家干了一辈子皮活的老皮匠霍耕，大嘴叉咧开，满嘴黄牙遮都遮不住。见人就说:“姑爷是鲁班爷爷重生，不得了，不得了！”

有了股份制贸易商行，各家早已形成的运销网络，现成的被合理利用起来。运输，分销，广告宣传、资金回笼、全产业链，一气呵成。

第一批款式新颖，各种动物皮质的裘皮产品，包括披风、斗篷、大衣、上衣、毛领、手套、背包、手袋、皮帽、耳套等，分特一二三共四个等级的皮制品，已经运往洛阳、平城等几个人口集中的都市进行推销。

现在最头疼的不是产品卖不出去，而是需求量太大。所有产品，半个月涨了三次价，仍然有不知死活的商家上门。

高欢都不信了，一斤装的高度白酒，从最初的一百文到现在的一两白银，涨了十倍还收不住。据说，有人把十斤装的买回去，兑上水，充作高家的白酒私下炒卖。娘希匹，假冒伪劣，这不是砸老高我的牌子嘛！

问题是，老高只是在你们酿好的白酒基础上提纯的。怀朔镇市面上的白酒已经被我买光了。其他商家看出其中端倪，现在都捂着不卖，我有什么办法。再等十天八天，等我的酿酒坊筹备好了，直接给你们提供高质量的红高粱二锅头。

唉！当个有钱人真的难啊！难怪上辈子老同学嘲笑说，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现在看来，一旦名声在外，接下来的痛苦会接踵而至。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