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号

《国号》

第53章 天性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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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粲被娄三带进书房,发现父亲尉景双手抱头窝进沙发里,长吁短叹,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再看大舅和刘贵,没事人一样,两人还在谈论商行接下来的发展计划。

来的路上,他还想从娄三嘴里得到消息,提前心里有个准备,没想到娄三这个缺根筋下人根本不搭他的茬,气得他有火发不出,只能恶语相向,放几句狠话来纾解心中的愤怒:“娄三,给你脸了是吧?你一个下人,竟敢抗命不尊,拒绝回答主子的问话,想死吗?”

娄三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想给我当主子,你不配!”

听娄三这话,尉粲顿时气的咬牙切齿说:“贱狗,你给我等着,明天就把你赶出高家,和镇里那些丧家犬抢食,看你逼嘴还硬不硬!……卑贱的东西!”

在娄家,娄三是下人,但又不完全是下人。之所以至今还以下人自居,是父亲娄福认老理,一日是娄家的奴仆,便一世做娄家的奴仆。娄福的命是老家主娄提捡的,娄姓也是老侯爷赐予的。老侯爷离世以后,继承家主之位的娄内干多次要去了他一家的奴籍,但娄福坚决不允。至今,娄内干和娄福,主仆二人相处如兄弟,娄昭君这一辈见了娄福都要尊称娄伯,从不敢像对待下人一样对待娄福。即便是姑爷高欢,也是因为三小姐坚决要求他认主,才有了现在的主仆关系。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狗屁外甥,还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什么东西!你这样狗屎抹不上墙的货色,三爷没见过一千,也见过八百。在外历练那几年,从洛阳到平城,从江南到漠北,走遍大魏境内,什么样的纨绔没见过,别说你这个刚刚吃上几顿饱饭的小混混。因此,娄三懒得和他多嘴。以他对高欢的了解,特别是遭难以后的高欢,对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定不会简单放过。等着瞧,有你小子好受的时候。把尉粲带进书房,娄三并没有像以往一样退出去,他倒要看看,这**崽子怎么过这一关。

尉粲观察了一圈,见只有父亲一副抱头叹气的怂包样,大舅和刘贵居然还若无其事的聊着不相干的事,心里的怒气便不打一处来。心说,阿爷啊,您就窝囊死算了!从来都是嘴硬手软,见了大舅就发憷。在家时我怎么和您说的?谁也别尿,拿出主家的气势来,直接找刘贵支取两千贯,不信他敢不给。两千贯,还黑虎坊一千,手里还能余一千,再去赌一把大的,把输掉的那一千贯赢回来不就完了嘛。可您不但没取到钱,还招惹上这个白眼狼,这不是添乱吗?还有这个窃取了商行大权的刘贵,他算什么东西,为什么要他插手咱们家的事?还有娄三这个卑贱之人,居然敢看主人家的热闹,有没有点规矩?

心里很是不爽,不能对父亲、大舅、刘贵发火,还不能对一个下人发吗?想到这里,尉粲扭头狠狠的瞪着娄三说:“你这贱皮,主人家的是你也要偷听?滚出去!”他这一嗓子,将在场的人都喊愣怔了。

刘贵一眼一眼观察着高欢的表情变化。

窝在沙发里的尉景被儿子这霸气十足的厉声呵斥惊得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娄三是没想到,姑爷这个不成器的外甥,不仅缺教养,简直就是一条疯狗。

高欢也是心里一怔,他也没想到尉粲会这么对待娄三。这孩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这是一只脚踏入魔道的节奏啊!看他那副张狂样,说明尉景找刘贵耍无赖是他的主意。手里分文没有,敢和专业赌棍玩千贯赌注,有什么东西在支撑他生出这等泼天的胆量?又是什么东西作祟,让他尚未成熟的灵魂变得如此丑恶?

“三哥,坐我身边来。”高欢语气平静的邀请娄三坐下。这是一种态度,称娄三一声三哥,意思是一家人,不是什么主仆关系。

娄三和刘贵都因为高欢的这一句话楞了一下。

高欢说:“三哥辛苦了,坐吧。”

娄三这时也明白了高欢这么做的用意,勉为其难的坐在高欢身边。

高欢这样的态度,尉景心里也觉得不舒服,但他脑子还算清醒,知道这是小舅子教育儿子如何做人,也是通过这样的行为对儿子出言无状的无声回击。

尉粲则感觉被大舅侮辱了,顿时眼睛瞪得血红,歪着脑袋,一副桀骜不逊的样子。

无论心里怎么讨厌这孩子,作为长辈,作为便宜舅舅,高欢都必须认真对待这件事。

“尉粲,先纠正你一个错误的认识。”高欢手里捏着茶杯,耷拉着眼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娄三是我的家人,你可以不认他这个长辈,甚至可以不认我这个长辈。但是,娄三的真正身份是平城娄家的家人,受娄家家主重托,负责保护娄家三小姐,也就是我的妻子娄昭君的安全。在娄三小姐昭君眼里,娄三不是下人、奴仆,而是兄长、至亲,更是救命恩人。我和娄昭君成婚以后,也深受娄三照拂,我们彼此也亲如兄弟。在我们这个小家里,他干什么活,我做什么事,只是分工不同,都是在为这个家尽心尽力,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凭什么视他为卑贱?”高欢的语气一直是平静的,但说出的话却像冰碴子。他的口吻,不是把尉粲当作外甥,而是客观的第三人。

娄三忽然有些气血上涌,高欢短短几句话,直接戳到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他下意识的捏了捏鼻尖,强迫自己控制情绪,莫要表露内心的感激之情。人与人相交,有时无须多说什么,心灵的碰撞更重要,也更真诚。这几个月来,高姑爷使唤他像使唤一头老牛,却连一句感谢的话也欠奉,可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刘贵再一次被高欢的所作所为折服。心说,阿欢这家伙……越来越让人佩服了!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遗传这种东西真是没法改变。高欢的这套说辞,在刘贵听来,是钦佩,是感动。不管高欢出于什么目的,单就对家里下人的这份抬举,手段绝对高明。可在尉景听来,觉得高欢的用心险恶,手段卑鄙,为了教训自己的儿子,不惜拉低主人的身价,故意和下人称兄道弟,你这是恶心我们父子嘛。与尉景有相同感觉的是尉粲,他对高欢的作为,甚至有点深恶痛绝。

看着这父子两人的表情,高欢心里明镜似的,心说这父子俩,一个德行,好坏不分,完全是以自我为中心。但他不以为意,继续说:“我从四岁到了尉家,至去年八月成婚离开,十九年,承蒙姊夫的抚养照顾,阿欢丝毫不敢忘却这份天高地厚的养育之恩。天底下,没有比活命之恩更重的恩惠了,我欠尉家的,我会用一生偿还。”这几句话,高欢说的很是入情。

“嗤……嗤嗤……说得好听,鬼才信你呢!”尉粲对高欢信誓旦旦的说辞嗤之以鼻。心说,就知道你又要卖嘴皮子。

高欢没受尉粲无耻的嘴脸干扰,继续说:“我欠尉家的,不等于我身边的人也欠尉家的,更不等于我的朋友也欠尉家的。我欠尉家的活命之恩,不等于尉家可以剥夺我的尊严。我需要偿还尉家的,是恩情,不单单是债务。如果你们要的是债务,很简单,现在就可以还请。十九年的衣食住行,说个数,值多少钱,我立马就还。”

“……我还不清的是感情债,是欠我一母同胞的阿姊高娄斤的感情债,哪怕搭上我一条命。”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姊夫认真的说:“……尉景、尉士真,我的亲姊夫,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尉粲之所以敢如此胡作非为,你这个做父亲的,要承担大半的责任。所幸现在悬崖勒马,为时不晚。如果再放任下去,有你后悔的那一天!自古溺爱多败儿!今天是我这做小舅子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你说重话,勿谓言之不预!先从你开始,正确认识自己,正确看待他人。你若能认清自己何德何能,消消停停干你力所能及的事,小弟愿用性命担保你豪富一生。你若自命不凡,总以为天下没有你干不了的事,那么,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各奔前程。你想把股份继续留在商行,还是分出去单干,由你决定,我绝不阻拦。华北贸易商行成立之初,我们共有十三人参股,你若愿意撤出商行,现在可以把股份折成现金提走。”

尉景低头嘟囔了一句:“我又没说什么……”

尉粲突然插嘴说:“分家,把我阿爷的股份折成现金,我们自己另起炉灶。”

尉景这时也被儿子的无耻气得跳脚,他大声对尉粲呵斥道:“逆子,闭上你的臭嘴!惹祸精,不省心!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高欢没有接尉粲的话,他针对的是尉景,于是继续说:“这话就说到这儿,姊夫你回去好好想想,明天中午前把决定告诉我。至于我阿姊那里,我去解释,你只管自己做决定便是。只要我活着,永远不会再让阿姊吃苦受累,这点你放心。”

尉景没吱声,说明他是动了心的。

“……现在说说尉粲的事。……尉粲,如果我在你心中还是舅舅,那么我要说,你还是个孩子,但你成长的太慢了。你比同龄人的心智差一大截,舅舅为你着急,更为你父母忧心。你是家中的长子长孙,将来是要顶门立户,撑起这个家的。十四岁的男子汉,整天不务正业,飞鹰走狗。现在更是学了一身臭毛病,脑袋拨?拨?的,搞不清自己是谁。若干年后,你父母该不该指望你?”

“……如果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白眼狼,一个外人,那么我就站在外人的角度说你几句。你撺掇你父亲去商行取钱,说明你知道商行和你没关系。而你在镇里四处宣扬商行是你家的,可见你只能借助别人的势力给自己壮胆。这个小小的举动,说明你是个爱慕虚荣,又不思进取的人。爱慕虚荣不一定是坏事,把虚荣心变成进取的动力,早晚会有收获。爱慕虚荣又不思进取就可怕了,虚荣会促使你,为了不劳而获铤而走险。其二,离开父母的养育和帮助,你身无分文。身无分文却敢深入赌坊豪赌,证明你做事不计后果。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被人算计了。被人算计又恍然不知,证明你头脑简单。欠下赌债,自己不想办法,却要逼迫你父亲为你偿还赌债,证明你没有担当。想想你,心智不全,头脑简单,爱慕虚荣,缺乏责任心,自私自利,缺乏担当,不思进取,不学无术,种种结论证明,你就是一坨抹不上墙的稀泥。”

“……假如你能引以为戒,从此静下心来读书练武,或者做些自己能够做到的小事,不求叱咤风云,只求能养活家人,至少能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假如你还是现在这个样子,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以为家人都欠你的,你得到的,都是理所当然的,我可以告诉你,你活不过三年。我为什么这么肯定?第一,身无分文敢豪赌,赌输了又还不上赌债,必然会招来杀身之祸。第二,你今年十四岁,尚在总角之年,就敢进出风月场所嫖妓,呵呵……你的嫖资从何而来?没有嫖资想来场霸王嫖,妓院的老鸨会放过你?或者红口白牙的和你父亲要?父亲给我几贯钱,我要逛窑子?草!……真是以你为耻。”

说到这里,高欢差点把自己恶心着。刘贵和娄三强忍着没敢笑出声来。尉景已经感觉无地自容了。

“……尉粲,你口口声声谴责我知恩不报,四处散布我是个白眼狼,理由是什么?不就是我的姊夫和阿姊抚养了我十九年吗?如果说,我的命是我阿姊给的,那么,你的命是谁给的?我没有报答她的养育之恩,至少我不祸害我的恩人。你呢?你凭什么认为,你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你怂恿你父亲从商行分离出去,你撺掇他替你还赌债,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父母生你养你,是希望你成为栋梁,能给尉家顶门立户,孝敬父母,拉引弟妹,壮大家业,不是让你吃喝嫖赌,荒度人生,慷他人之慨,肥一己私利。让我在猜猜,你欠的赌债应该没有两千贯,对不对?十四岁的男子汉,你就是这么报答父母养育之恩的?”

尉粲一个愣怔,眼神游离,低头不予回应。

尉景则瞪大了眼睛,心中哀嚎,孽障,你这是要老子的命啊!

高欢继续:“明明输了五百贯,或者一千贯,却要你父亲给你提取两千贯,说明你还要再去赌,意图赢回来。呵呵呵……尉粲,既然你不想认我这个舅舅,那也无所谓。但作为一个关心尉家的旁人,我劝你一句,论心智、论胆略、论担当、论狠辣、论手段、论人品,你都一无是处。赌博场上,别说人家合伙故意算计你,就算堂堂正正和你这样的人对赌,你都没有任何赢的可能。意志不坚定,心性不沉稳,手里有赢面便眼放金光,没有赢面就垂头丧气,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这样的人进赌场,必然会输个底儿掉。”

“……听说你现在以尉大公子的身份自居,身边还跟着几个随从,扬言华北贸易商行是你们家开的,自封怀朔四少,前呼后拥,不可一世。呵呵呵……有派头。十四岁的嫖客已经够让我震惊的了,没想到今天又一个惊雷,居然豪赌千贯,领教了!尉大公子,说说吧,赌债怎么还?别总想着祸祸父母,自己做事自己担。人蠢不可怕,胆小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心机恶毒。”

“爱还不还,反正明天还不上,黑虎坊说了,把我大卸八块,丢进阴山喂狼。”尉粲说。

听他这么说,旁边的刘贵摇摇头,叹口气说:“算了吧阿欢,别浪费唾沫星子了。你在家等着,我去商行取钱。”

娄三也说:“我和刘公子一起去。”

尉景再怎么说也是怀朔镇的狱队,做人虽有些浮躁,但好赖总还是能分得清。小舅子话说的难听,像把小刀子,一刀一刀的扎心。但仔细想想,句句直戳本真。爱之深,责之切,不这么重锤砸破鼓,粲儿这孩子怕是真的会走上一条不归路。即便这么敲打,看看他那副样子,死猪不怕开水烫,唉!也不知道像谁?

高欢真的无语了。心说,这尼玛就是对牛弹琴!自己煞费苦心的尖锐刺激,他居然一句没听进去,这还是人吗?铁石心肠,不为凡心所动?这样的人,真的能够被教育成一个正常人?从小看大,三岁到老,本性这东西能改?高欢感觉有点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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