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层红松圆木盖成的四合院里，真正的女主人就阿依尔古丽一个。她的姐姐如今疯疯癫癫，躲进房间从不见外人。阿依尔每天都要陪姐姐说说话，但也仅只是她一个人说，姐姐听没听进去不得而知。

那个人的来信说，婆罗门要来攻打库伦城了。虽然李师长说那个人已经派出大军前来救援了，可千里之遥，辎重累累，何时才能抵达？

自己和那个人的一年之约眼看就要到了，本来是掰着指头数着他敲锣打鼓的迎娶自己的好日子，谁曾想却等来那该死的婆罗门进攻的消息。

阿布和李师长他们开会议事，商量着如何抵御婆罗门的围攻。自己想进去说说想法，可阿布瞪着眼不让她参与。去年被巴尔哈拉差点赶尽杀绝的阴影至今没有从她心里散去，她只想说，死也不能再落入那些畜生手里了。姐姐可怜的样子时刻提醒她，同是蠕蠕人，未必值得信任。异族人未必不能托付！生活在这残酷的草原上，生与死只在一瞬间，擦亮眼睛，分清好坏人才是最重要的。

师部会议室，其实就是一个大号的毡帐，可容纳三四十人。桌椅也是可折叠的，便于行军打仗时携带。五个团二十五个营七十五位连长以上军官一起参会，显然容纳不下。

一团长张浩吵吵着说:“师长，干脆到院子里议事的了，既凉快，又宽敞。兄弟们一路紧赶慢赶，浑身上下都馊了，挤在毡帐里臭烘烘的，受不了。”

二团长李彪，兄弟们习惯叫他彪子。李彪说:“一百来号人，里一半外一半，师长您说话属下也听不清。所幸搬到院子里，再来点奶茶点心啥的，就更舒坦了。”

这提议，当然得到这些野外驻扎的汉子们一职的拥护。有几个机灵的小连长，嫌勤务兵手脚慢，干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不一会儿，几大壶奶茶真的提上来了。茶碗不够，轮着喝。点心就别指望了，一布袋干奶酪则被瞬间分了个干净。

四名连长在外帮助牧民躲藏没回来，师部的文职人员和秃鹿方面的政务人员也都到了。最后进入会场的是警卫团五营营长崔铭，诨号催命鬼。

警卫团团长和四名骑兵团团长，都是当初随李勇去草原围剿巴尔哈拉的五原兄弟。二十五位营长和七十五位连长当中，民族成分就多样化了。汉人、鲜卑人、蠕蠕人、敕勒人、氐人、羯人等都有。

见众人都到齐了，李斌开门见山的说:“大致情况你们也都听说了，我这里不再赘述。可汗来信的意思是，婆罗门倾巢出动，最大的可能是被高车人逼的站不稳脚跟了，意欲逃跑却又不甘心，想来我们这里找补找补损失。”

说到这里，李斌忍不住骂了一句:“婆罗门这个烂货，真他娘的敢想敢干！”接着又不屑的笑了笑说:“我和秃鹿相国都赞同可汗的意见。我们有七成把握推定，婆罗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来攻打我们的。昨天下午派出多路斥候侦探，不出意外的话，准确的消息也该回来了。如果得到印证的话，我们取胜的把握还是比较大的。所以，我们两商议了一个总的作战方针，拿出来供诸位讨论讨论。说好了啊，不要顾忌我俩的颜面，尽可以畅所欲言，直抒胸臆。只要有利于战胜婆罗门的方法点子，尽管说出来。本师长表态，谁的意见建议被采纳，我屋里珍藏的那几坛可汗赏赐的好酒就送他了。”

秃鹿贵伐也大度的表态说:“我那里也有几坛珍藏，一并拿出来当作奖品了。”

听两位最高长官如此慷慨，一众军官爆发出热烈的有些过头的赞美声。

三团长王三虎大声说:“师长，既然如此还等什么？说出您的作战方针，让我们大伙儿参谋参谋。”

“对，师长，快说吧，馋酒了我们都。”催命鬼躲在人群里来了一嗓子。

李斌见各位基层主官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了，喝了一口奶茶说:“我们俩的意见就是，固守待援，寻机反击。但是……”

见众人没有插话的意思，李斌接着说:“但是，有两个问题是我们克服不了的最大困难。第一，我们是骑兵，根本不懂守城防御。第二，若是婆罗门有趁手的攻城利器，库伦城仅仅两丈高的城墙，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即便他们没有云梯一类的家伙，用石头、木头、死尸一类的东西也能堆出一个台阶来。所以……”

“师长，你就一口气说完吧。”二团长李彪被李斌的多次转折搞的有些急。

李斌看了他一眼后接着说:“所以，这场战斗的关键点就是时间和战法。如果我们固守待援，按照最远千三百里算，没有辎重的轻骑快马，也要三天时间才能到达。如果有辎重拖累，或者遇有阴雨天气，半个月等到援兵也说不定。所以，我要听听你们的意见，怎么打最划算。”

就在这时，昨天傍晚前派出去的三路斥候中的一路，按时送回准确消息:婆罗门的三千先锋，已于今早辰时初刻渡过弱洛水，离库伦城不到二百里了。大部队约六万人，巳时开始渡河，两者之间相差一个半时辰的路程。可以确定，婆罗门倾巢出动，而且只有一路人马。精锐两万人，可战之兵四万。另一个消息不知是喜是忧。高车人约三万精锐骑兵吊在婆罗门之后百里之外，不疾不徐，感觉像是有意驱赶婆罗门或监督婆罗门离去，行动十分诡异。

斥候传回的消息还没有消化完全，留在驻地协助牧民保护畜群的骑兵连也传回消息。南部的二团和西部的三团各自回报，有几个最远的部落不知去向，总数加起来差不多两千人，包括他们的畜群。看上去，离开牧场至少两天以上的时间了。

听到这个消息，秃鹿贵伐一下子精神垮塌下来，他最担心的事，怕是已经发生了。

李斌看了一眼羞愧难当的秃鹿贵伐，暗暗吁了一口气，他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也不知说什么好。会前两人刚聊过这事，老秃鹿最担心收拢的这些蠕蠕人当中，有人忘恩负义，有人畏威而不怀德。他说这几天右眼皮跳个不停，所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还真是应验了。话又说回来，有没有走散的可能？

断无可能！又不是三岁孩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叛逃了！

逃往何处？无非三种情况:一是投奔婆罗门。二是投奔已经回到怀朔镇的阿那瑰。三是得到战争的消息，担心祸及自己，躲灾去了。问题是，他们怎么知道有战争发生？除非提前得知消息了。那么，消息又是从何而来？

由此推断:如果是投奔婆罗门的人，自然是最近和婆罗门方面联系上了，抑或是早有联系。如果是去怀朔镇投奔阿那瑰的人，那说明什么？阿那瑰现在龟缩在怀朔镇不敢回来，身边只有四五十个贴身护卫，根本没有发动战争的本钱，投奔他，图什么呀？第三种可能是，已经和婆罗门或阿那瑰勾搭上了，但事到临头又信不过对方，只好自寻出路。不管哪一方获胜，事后无非是跪地求饶而已。

本来热热闹闹的讨论场面，因为新传回的消息陷入安静。

一团长张浩说:“师长、相国，卑职说点想法”

听张浩第一个发表意见，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他身上。李斌和秃鹿也看向他。

张浩正了正身形继续说:“我们几位团长全都来自五原，不吹嘘说，对于城镇防御作战，我们并不陌生。但是，卑职以为，一味地被动防御不利于这次战役。”

李斌鼓励道:“说下去。”

张浩道:“斥候传回的消息说，婆罗门的先锋与大部队间隔一个半时辰的路程。卑职……”

李彪抢话说:“卑职与张团长的意见一致，我们预设埋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吃了他冒进的三千先锋精锐。”

张浩瞪了李彪一眼，接着说:“彪子说的没错。不仅要吃了这三千精锐，还要设法将他的辎重粮草切下来，看他拿什么养活五六万人？”

李斌道:“先干掉他的先锋应该问题不大。辎重粮草紧随大部队行进，不好下手吧？”

二团长李彪说:“这事您交给卑职，保准给他烧的一粒粮食都不剩。”

张浩说:“彪子，你别插嘴，等我把话说完。”

李彪说:“我这不是弥补你的不足嘛。嘿嘿……”

张浩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继续说:“一个时辰内吃掉三千婆罗门的精锐，一个团的兵力怕是做不到，两个团应该没问题。所以卑职建议，派一二两个团执行这项任务，三四两个团和警卫团负责城市防御。等我们消灭了那三千人之后，由二团负责切掉他们的辎重粮草，一团负责策应骚扰。这样既可以拖慢他们的行进速度，给援兵争取时间，又可以蚕食婆罗门的有生力量，一举三得。”

听张浩抽丝剥茧的说明至此，众人深以为然。

李斌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二团要虎口夺食，消灭婆罗门的辎重粮草，力量稍显不足。”

“用不着一个团的兵力，有我在，婆罗门活不到八月十五中秋节。”一个沉稳且沙哑的声音传来。众人回头看去，却不见说话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