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所述,事情的经过大致就是如此。”

“我来复述一遍，如果有任何理解错误的地方请指出。”提姆清了清嗓子。

希耶尔点头。

“希耶尔小姐，你是在根据教会的命令追杀一名死徒的时候发生了穿越事件。起初你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遇到了这种事情,因此一直在世界各国移动,寻找回去的方法。

“在此过程中你发现了其他的魔术师和死徒，他们的情况和数量令你产生了怀疑,你认为他们正有目的地、自发地潜入我们的世界。不仅意图从政治、金融控制世界的命脉,还试图对这边的神秘侧势力进行围剿。”

“没错。据Saber说他的情况也和我差不多。”希耶尔补充道。

“在你继续说明前,请允许我提一些问题。你还记得穿越世界的前一刻自己在做什么吗？如果可以,请尽量描述这个过程。”

“那个死徒非常擅于逃跑和隐藏踪迹。我杀死了他两条命,但他似乎还有复活两次的能力。他消失在意大利的边境，方圆十里内有一个当地的小镇，我打算在那里稍作修整再继续调查。于是我在某家民宿打了一个盹,醒来之后就发现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整个过程不超过十五分钟。”

提姆点点头,手指在平板上滑动了一下：“在此之前,你们那边的世界是否开发出了可以穿越世界的技术？”

希耶尔沉思片刻：“世俗的科学技术上，我可以确定没有，人类的航天技术都仍然停留在尝试登月的阶段。魔术这边，根据教会在魔术协会内部获得的情报,时钟塔天体科的阿尼姆斯菲亚家族正在研究的课题中确实包含了灵子转移的技术，似乎能够在时空中定向移动什么的……不过因为经费紧张,还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

“目前能够确定拥有这个能力的只有第二魔法的持有者，宝石翁泽尔里奇。根据传言，第二魔法能够操纵时空,不过也正因如此,泽尔里奇绝不会轻易出手干预人世,所以我提议先将他排除。剩下的可能性只有阿特拉斯院了……他们喜欢制造各种功用远超过魔术师能力的兵器和礼装,其中或许有那样的技术也说不定。”

“我注意到你的用词，希耶尔小姐。‘魔术’和‘魔法’在语境中是有什么特定的区分度吗？”

“有的。”希耶尔点头：“好像在神秘侧外的普通人认知中，从指间发出火球、通过娃娃和纸人进行隔空诅咒、让没有生命的摆件拥有自我的意志，都是叫做‘魔法’吧。不过在我们这边，‘魔法’和‘魔术’有很大的区别。

“由于魔术师行使魔术的理论基础是神秘，人类理解越是匮乏的领域当然越‘神秘’，魔术的威力也就越加强大。当一项技术——譬如在大海中央凭空立起一座岛屿，这种在古代会被称为‘魔法’的事情，在现代科技的进步下变得能够轻而易举实现，到了连普通人也能对其原理如数家珍的地步，就会从‘魔法’降格为魔术。过去的理论不再能够实行，威力也会大打折扣。

“随着科技的发展，现存的魔法只剩下了五个。每个魔法只能被一个人得到，其他的魔术不管效果多么接近于魔法，都没有资格被这样称呼。而持有魔法的魔术师我们尊称他们为‘魔法使’。”

虽然希耶尔用了大量比喻来说明，但核心的概念十分简单。科学与神秘在那边大体上是互相对立的概念，科技能达到同样效果的魔术只是魔术，科技不能达到同样效果的即是魔法。使用魔术的是魔术师，使用魔法的是魔法使。

“听起来魔术师也……挺惨的？努力地挣扎，不过空间还是越来越小，一直以来保护的知识也要没有了。”苏醒过来的迪克声音虚弱地说笑，仿佛他的伤不是魔术师造成的一样。

“你在朝什么对象惋惜呢，跟不上时代的东西被淘汰不是活该吗？”杰森毫不客气地大声嗤笑。

“就是这么回事。”出人意料的，希耶尔竟然赞同了杰森的观点。她用和尖锐的内容毫不相称的温和语气微笑着说：“魔术这种东西就应该完全灭绝。”

以希耶尔自陈的教会立场，神的狂信徒说出这样的话是符合人设的，因此没人接茬。

杰森想了想，比了一个手势：“我们这儿因为外星科技注入的一些……鲜活生命力，穿越时空不但可行，甚至还是日常作业。那些魔法使来到这儿后，他们的魔法会降格成魔术吗？”

“目前来说不会。虽然魔术被越少人知道，威力就越强，但神秘的消退是非常漫长的过程，即使有人碰巧撞见了魔术师严守的魔术，那个魔术的威力也不会即时发生明显的下降。而已经完成的魔法和礼装既然已经存在，在使用者死亡、礼装毁坏之前是不会发生变化的。”

没人疑惑希耶尔作为教会的一员为什么会对魔术如此了解，毕竟有俗话称，“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

“我暂时没有问题了。”杰森盖上笔。

希耶尔将目光转向剩余的人。迪克还在虚弱中，大部分时候只是听，提姆摇摇头，表示自己正在整理思绪，蝙蝠侠转过了目光。

“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女士，你曾在那边的世界听说过有异世界来客的传闻吗？她或他不一定是个超级英雄或者超级恶棍，可能只是普通人。”

希耶尔摇头，确定地说：“没有。”

“那么说明通道大概率是单向的。原理目前未知，或许是技术原因，或许是其他因素。”提姆总结道。

“也可能是我在教会中的地位不够高，所以没有听说这种机密。”希耶尔谨慎地说。

“如果能够成功定位你们那边世界的坐标，我们愿意无偿提供帮助，协助你们返回。”蝙蝠侠已经安排好了之后正义联盟的任务，如果有必要，他还打算知会斯塔克一下。

“……谢谢。”修女说。

“接下来的问题或许有些冒犯，”蝙蝠侠富有磁性的低沉男声温和地划过，“但这是一个我必须要询问的问题。女士，我想知道你对和你来自同一个世界的那些——死徒和魔术师的行动抱有怎样的看法？是什么让你选择了帮助我们而不是你的同胞？请不要用教会就是要与魔术师作对这样的理由来回答。”

“………………”

希耶尔已经不会对这个秘密基地中所有人的接受速度感到惊讶了。他们不但不需要她重复性做第二遍解释，就已准确理解了每一个部分，甚至还自觉抓住了要点和所有破绽，比一些浸淫权术多年的人都敏锐。

康斯坦丁没有说错，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的确就是这个星球上最聪明的人，而就连他的助手们——不管是二十出头的成年人还是只有十几岁的青少年，也无一不机敏聪慧，远超许多自诩成熟的大人。

“因为死徒存在的本身就是对人类史的玷污。无论他们想要实现怎样的计划或目的，为了存活下去他们进行的吸血行为都将不可抑制地扩大他们的势力，滚雪球一样卷入更多人类，将之变为他们豢养的牲畜或傀儡。到了那个时候，人间只有沦为地狱一个下场。

“就我个人而言，我厌恶死徒，因此绝不姑息同他们合作的魔术师。而且这毋庸置疑属于侵略行为，从人道主义来说当然应该阻止。”

一直观察着希耶尔脸部微表情的蝙蝠侠不至于全盘相信她的话，但至少确认了她的态度并不作伪。

这让他在心中不为人知地松了一口气。

“所以我们需要对抗的势力是死徒一方和魔术师一方，可以争取的合作对象是圣堂教会？”提姆向希耶尔确认。

“…………我认为你们最好不要把教会纳入考虑比较好。”修女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为什么？”罗宾吃惊地道。

蝙蝠侠微微摇头：“她说的对。”

“我猜是因为没有主的意志，他们什么也不会做？”迪克轻轻咳嗽一声。

希耶尔立在原地没有听到一般，既不出言肯定，也不出言否认。

提姆咬着手指沉思，将这一条从平板上划去。

“魔术师中有我们可以争取的盟友吗？”

沉思了一会儿，蝙蝠侠忽然问道。

除了杰森外的所有人都吃惊地望着他，希耶尔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正是我要说的。”

“诚如你们所见，我们的世界没有超级英雄，也没有超级恶棍，当然更加没有变种人的存在。神代主宰地表的是精灵和幻想种，此后物理法则改变，神秘消退，它们退回了星球内侧。取而代之，人类登上了舞台。

“一开始魔术师只是为了保留神代的学问而彼此结伴交流，但是随着圣堂教会的崛起，他们为了在与教会的对抗中生存下来，魔术师也正式建立了自己的组织，那就是魔术协会。然而因为魔术师各自为政的本性，魔术协会更像一个松散的学术机构。

“魔术协会由时钟塔、彷徨海和阿特拉斯院三大部门构成，彷徨海研究神代魔术和人体改造，阿特拉斯院是炼金术师的聚集地。彷徨海和阿特拉斯院相当神秘，很少与外界交流，同协会本部关系冷淡——魔术协会几乎支使不动他们，所以现在的魔术协会基本可以认为和本部的时钟塔等同。”

也许有人会疑惑成立这种松散的组织有何意义，但将其结构代换到现代政治其实并不可笑，这种不成器的政治妥协产物甚至还常见得很。

提姆提醒道：“希耶尔小姐，我记得你之前提到过，魔术师和死徒用来穿越世界的方式不排除借助了阿特拉斯院提供的设备的可能？”

希耶尔恍然：“抱歉，我想起来了，我确实这样说过，那么请把阿特拉斯院也算上。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认为魔术师没有必要自己成为最强，只需要制作出最强的东西就可以了。为了回避初代院长计算得到的‘终末’，他们不断制作着能够拯救世界的兵器却又封存，最后只搞出了一堆可以毁灭世界七次的东西。”

她插着腰颇有些恼怒。

“据说死徒中就有生前原本是这代阿特拉斯院院长候补的人……说起来，让她沦落为死徒也是教会的失误，不过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说这种事也没有意义。我不知道这件事她参与了多少，那个小姑娘强倒不怎么强，可惜生前天赋不错，能力也很麻烦，不管是谁遇上了最好离她远点。”

顶着十五六岁少女的外貌叫另一个人小姑娘本该很违和，但放在希耶尔的身上竟然一点也不突兀。

蝙蝠侠郑重地点头。

“听起来她生前应该是个不错的人……”迪克叹了口气，“没有沟通的可能吗？一旦成为了死徒就没救了？”

希耶尔露出残酷的眼神：“我劝你不要对人类的自制力抱有太大期待。吸血冲动就像毒瘾，一旦发生过一次就再也停不下来了，谁也不知道她以什么心态饮下了第一口人血。有不幸被其他吸血鬼吸血才成为死徒的普通人类，也有为了进行研究而拥有更漫长的生命，主动将自己转化为死徒的魔术师。

但不管生前来历如何，死者与生者的对立天经地义。比起发誓要将他们一个不留铲除的教会，死徒说不定更敌视曾经的伙伴魔术师呢。从活人变为吸血鬼是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很少有人能维持精神状态不异化，请不要再将那些死徒当成人类比较好，在各种意义上。”

蝙蝠侠很想看一眼杰森，但他却没有付诸行动。但他仍能感觉到红头罩的目光正盯在自己的背上，而他也知道杰森知道自己知道。

“巫妖？”提姆和之前的杰森一模一样地嘀咕了一句。

“回归正题，除了阿特拉斯院以外，我们最大的敌人和最可能的盟友都在时钟塔，也就是魔术协会的本部。时钟塔位于英国伦敦，是魔术世界的最高学府，聚集了西欧九成以上的魔术师。和世界上所有的政府、学术机构一样，时钟塔历史悠久、组织结构复杂，为了抢夺经费、争权夺利而进行着旷日持久的派系倾轧。魔术师的魔术往往只适合自己的家族，除此之外每个人都是竞争对手，谈不上什么同伴。”

不用她细说，这一定就是他们这些超级英雄们可以利用的地方了。毕竟人类是面对世界末日也不会停止内斗的生物。团结大多数，用利益将一撮人绑上战车再打击剩下的极少数，世界上的争斗无不如是。

“时钟塔由十二位君主（Lord）统领十二个学科，主要分为三派：以巴瑟梅罗为首的贵族主义，包含埃尔梅罗、尤利菲斯、阿尼姆斯菲亚、盖乌斯令、阿切洛特共六个家系；以特兰贝里奥为首的民主主义，包含另一大贵族巴鲁叶雷塔；以及以梅亚斯提亚为首的中立主义，包含布里西桑、吉古马列、索罗尼亚。

“贵族主义和民主主义的主要分歧过去在于是否承认工业革命带来的新知识新技术，现在放在了是否应该将时钟塔的大门敞开给五代家系以下的魔术师，允许他们前来钻研学习魔术之上。”

杰森轻轻咳了一声：“抱歉，希耶尔，我不是针对你和你背后的圣堂教会——”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修女已经产生了不妙的预感：“那个时钟塔给自己派系起名的人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叫‘民主’？这个词需要用在招生方针上吗？”

他的角度过于清奇，希耶尔当即呆在原地。

“包括那什么贵族主义……民主主义的席位数还不及中立主义，两边加起来才跟他们对半开，贵族主义竟然到现在都没把对面搞定？”

杰森的语气很温柔，内容却很刻薄，提姆尝试憋笑，但最终没有忍住还是发出了声音。

“………………”希耶尔无言以对。

蝙蝠侠虽然没说什么，听完杰森的话以后他也在腕表上点了几下。

这使得希耶尔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们在展示一通自家世界的政治、经济、文化体制建设的产物之后，对面的评委席纷纷举牌亮出了：3.0，2.0，4.0的凄惨评分。

“所以……可能我们还是得单干？”杰森说。

迪克试图往好的地方想：“如果能让他们内部产生消耗，我们确实可以轻松很多。”

“我们需要先知道他们想从我们这个世界得到什么。”蝙蝠侠一锤定音。

“我记得那个催眠了我的女魔术师……”提姆若有所思，“她还想取得我和B……布鲁斯的DNA。”自己在希耶尔面前已经掉马了，提姆想，但是也许对方并不会联想到蝙蝠侠就是布鲁斯·韦恩呢？他至少应该努力下。

“那是因为你掌握了韦恩集团，”蝙蝠侠沉声说，“从商界和政界的要人入手，看来他们是认真的。”这招可比跑到某座城市打倒当地的超级英雄高明多了，因为控制了这些世俗的重要官员和资本力量就可以轻易裹挟民众，有的是办法让超级英雄俯首帖耳。

“毕竟魔术师本来就很擅长和各国政府打交道嘛。魔术研究需要大量资金，魔术师的家族为了能够供养魔术研究，许多分家都会在世俗运营投资，甚至有些还成了当地财阀。”希耶尔摆摆手。

“不论死徒还是魔术师，你都提到了研究——他们到底在研究些什么？”蝙蝠侠继续追问。

“归根结底，一切的魔术研究都是为了达到根源之涡——在其他的文化中，它也有被称作为阿卡夏记录、涅槃之类。”修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据说根源有一切的‘因’，各种现象的起始之处，拥有一切过去现在未来的知识。魔术师就是为了追逐这个目标而生的——或者说只有受到此种教育存活下来的，真心实意将达到根源作为毕生目标的继承人才会被选择培养为魔术师。”

“好比每个科学家都愿意为了追寻统一宇宙的大一统理论‘万物之理（theoryofeverything）’而献上终生？”提姆做了一个比喻。

两个世界的基底文化和大致历史听起来没有太大差异，这些理论都脱胎于基础神秘学，稍微多读过几本各国文化书的都不陌生。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因为我们的世界存在多种超自然力量，物理法则宽松，力量上限更高，所以魔术师认为在这里更容易达到根源？”提姆提出了一个可能，DND的规则书还记在他的脑子里呢。

希耶尔有些吃惊：“那太天方夜谭了。在原来的世界就得不到的东西，怎么可能换一个世界就能轻易得到——”

“至少不是为了钱和权。魔术师看起来没有殖民的欲/望何必要。”迪克说。

“为什么不能？”杰森冷笑一声，“你以为美国和英国是怎么建立的？像他们宣传的那样‘靠当地人无私慷慨的帮助’？”

夜翼装作没听到。

“……也或许是你们那边的世界出了什么问题。”蝙蝠侠缓缓地说。

希耶尔本能地否定了这个答案：“我过来之前一切都很正常——”

“你提到过阿特拉斯院试图回避的‘终末’。那是什么？”黑暗骑士异常敏锐地问。“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的教典上应该也有差不多的内容。”、

《圣经》中提到的末日洪水的概念，就根植于每个基督教国家的文化印象中。

“……………………”

“那绝对不可能。”一个男声响了起来，白发金眼的魔术师沿着楼梯缓缓走下，露出身影。

士郎的目光轻轻扫过蝙蝠洞中的陈设：“我所知道的魔术师，固然扭曲、疯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抛弃了一切的道德，有一些可以称之为人渣。但还不至于因为自己的世界面临危机就去抓别人的当作救命稻草——更不要说那只是一个将来的可能性。”

到达了终点的魔术师，大多会坦然承认这就是能力的极限，平静地接受自身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