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校的女儿

《大校的女儿》

十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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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和彭湛之间的事儿,彭澄专门给彭湛去了一信,口气之激烈态度之强硬远胜于对我——到底是亲哥哥。彭湛为此大光其火,专门打来长途电话兴师问罪:“你跟彭澄说什么了?”我说:“你干什么了?”“为什么要跟她说?!”“不跟她说我跟谁说?”我说完这话后彭湛沉默了,再开口时语气就低调了许多,透着一种在他身上罕见的伤感。他说:“你我之间的事,不管什么事,只要不是好事,以后就别跟彭澄说了。何必让她难过?她十五岁就没了父母,就我这么一个哥哥。你没去过西藏,我去过。没去过的的人很难知道生活在那里是怎么回事。不要再给她增加烦恼了,好吗?”我颇为感动,为了彭湛这份难得的细腻,难得的对他身外的另外一个人的体贴,足可见他的爱他的妹妹。接到这个电话后的当晚我就给彭澄回了信,带着感动带着惭愧带着想让对方高兴的激情,竭尽道歉竭尽安慰竭尽谎言,没给自己没给日后留下一点余地;再收到彭澄的信时,那封厚得像一本小书的信,信中那毫无保留的信任、快乐叫我害怕,我没有回信——总这样撒谎没有意思,不撒谎就没有话说——然后,她也就一直无信。

我们都爱彭澄,一如她爱我们。

……

彭澄的诗终于得以发表,数家报刊同时刊出,全文,一字没动,包括题目:《墓地里只有一个她》。他们——那些苛刻的资深的编辑们——为什么不给动一动,是想彻彻底底保持住它的原汁原味吗?

我看着报纸上印成了铅字的那诗,不知为什么,印成了铅字后就觉着好了许多似的。同时,数家报刊不约而将作者彭澄的名字用一个黑框框起,不约而同在诗前、在框了黑框的作者名字后,加了一段编者按语。编者按语这样写道:

“该诗作者是驻守西藏高原的一名女兵,一个月前,在执行任务中车祸牺牲以身殉职,时年二十三岁。现将这首作者生前寄给我编辑部的诗作全文刊出,以飨读者。”

彭澄乘车下部队巡诊,一车六人,翻了车。六个人除彭澄外包括司机都还活着,伤势最重的,是手腕腕骨骨折。彭澄也是骨折,却折在了颈椎,当场就停止了心跳呼吸,没有给同车她的战友们留下一丝丝抢救的余地。但战友们还是按照所有抢救程序对已经没有了生命指征的她实施了全力抢救,气管插管,胸外按摩,口对口呼吸……我知道这些情况时,彭澄早已化做一缕轻云融入了西藏高原那无尽的苍穹。是彭湛告诉我的,在我打给他的电话里。

那天在邮局与彭湛通完话,我没有马上回家,就在邮局里给各编辑部写信通报彭澄的情况,以便写完后能马上发走。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为那个女孩儿做一点什么;也不知道我正干着的这件事,对她还有什么意义。突然之间想起了那些也算与彭澄有过某种关系的编辑部,在想起他们的那一瞬间,心里头竟涌上了一丝恶狠狠的快意:你们不是说她的诗思想肤浅情感做作吗?好,现在她用生命为它做注释了,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们还想要什么?!

几个月过去了,兰州那边没有钱来,倒是来了个人,受彭湛之托,给海辰带来了一包旧衣服和许多小汽车,有二十多辆。没有信,也没有说我的信他收没收到。那些小汽车使海辰高兴得发疯。不知是由于汽车本身还是由于是“爸爸给的”——我曾一再地、反复地跟他强调了这一点。这时的海辰已是幼儿园婴二班的一名小朋友了,已与社会有了更广泛的接触,“爸爸、妈妈、孩子”的家庭模式已在他面前呈现得更直接、更具体、更频繁了,不断强化着他头脑里的关于这三位一体不可分割的意识。看电视,看到电视说母狮子如何为小狮子觅食,他都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妈妈,那个父狮子呢?”“父狮子”一词是他的创造,这么大年龄的孩子颇有这方面的创造能力和勇气。当时我这样回答他:父狮子“去做别的更重要的事情了,养小孩儿一般都是妈妈的事。”事实上这个时候雄狮已不再管小狮子和它们的妈妈,可是我不能照实回答,怕海辰会联想。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也不要求长久,只要求在他小的时候,在他身心都还非常娇嫩的时候,不要受伤;他长大后自然可以抵御伤害,长大到那伤害已不成其为伤害的时候。我敢说我的方法是奏效的,证明之一是,海辰的开朗,自信,坦然。不断会有大人问他关于他的爸爸:“海辰,你爸呢?”“在兰州。”“在兰州干嘛?”“工作。”“怎么不来看你?”“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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