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林有被自己的话语感动得的眼泪都下来了，还一副想说什么，却因哽咽一时难言的模样，志远走出了亭子，抬眼望月。

志远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一样的眼热喉哽，但他绝不许自己此时此地在人前流下眼泪，这是他身为一个当家人，应有的沉稳和坚强。

很快，感动和眼泪，就已经被他给憋了回去。

志远回过头，甚至已能对跟着他也出了亭子的林有微微一笑，声音虽轻，却是一副告诫的模样:“我爹打小就教我，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是我的东青龙，可不兴眼皮子浅。”

“哎！”林有小声应着，赶紧抬手，准备把泪痕擦干净。

志远却将他的手轻轻的一按，仍旧是低着声音，从眼神到语气，都是一副“自己人”的模样:“别！那不坐实了你眼皮子浅了吗？大鱼和胖子他们，正盯着咱这边的动静呢，要让他们瞧科了，以后还不定怎么笑话你呢……”

“哎！”林有再度小声应承着，几十米开外的树影里，站着大鱼胖子他们，那几个家伙，各个都是人精，要被他们瞧科了，别人或许没那胆子敢当面笑话他，可大鱼是他无话不谈的好兄弟，私下里肯定会用这个来取笑他。

哥儿连这样的小事都为自己思虑到了，哥儿真好！

林有此时，不说脸上的泪痕已经快被风吹干了，连心情也平复了许多，之前想说的话儿，这会子，不会再因哽咽说不出来。

林有极认真的躬身拱手，对志远信誓旦旦:“哥儿！谢哥儿如此的知心！我虽没念过什么书，可也知道有句话，叫‘士为知己者死’，这话，就是这会子，我心窝子里的话！以前在富锦，我和哥儿闹过别扭，那是因为我一根筋儿只看表面、是我笨，是我眼拙！如今，哥儿的为人我看得真真的，我相信哥儿，敬重哥儿，愿意为哥儿做任何你交待给我的事，就算是要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林有看着志远，眼色一下子就深了:“我愿意为哥儿去死！”

志远眉毛一挑:“好了！别总死啊死的，你死了，谁给我做好吃的？谁照顾我？”

话虽这么说，可看得出志远还是很受用的，言罢都笑了，三分调皮，七分美滋滋，还和林有要吃的:“这几天，天天少油没盐，真是嘴里能淡出个鸟来，等我病好了，我得好好找补找补，头一样，便是有哥你做的猪肝面线！”

志远高兴，林有便也高兴:“这些日子难为哥儿了，等哥儿病好能吃盐了，我给哥儿做好吃的！想吃啥，尽管说！”

志远眼珠子一转:“这可是你说的，我要吃你做的浇汁大鲤鱼！”

“啊？”林有尴尬了，看着志远苦

笑:“这个真不行，鲤鱼大发之物，比那公鸡还厉害，要是把丹毒勾起来了，那可咋整？哥儿不能吃！”

志远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子了:“哼！我就知道！”

林有是真心的难过:“其实，那一回，我们几个，是真的没想到哥儿会突然回来，浇汁大鲤鱼的香味把哥儿引来了，但我们却不能让哥儿吃，哥儿当时那眼巴巴的模样，看得我们贼难过，自那一回后，不管哥儿在不在，我们就算还有在小厨房里吃体己菜，但都再也没做过那道浇汁大鲤鱼……少堂说了，就算是再好吃，既然哥儿不能吃，那咱就陪着哥儿，也不吃……”

不曾想，小厨房里，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志远心暖，微笑，轻拍两下林有的胳膊，以示理解和安慰。

可一转眼，志远似乎又有了什么感慨，眼神一暗，还把头都扭开了。

林有陪着小心:“哥儿，怎么了？”

志远回过头，看了林有一眼，然后就把头又扭回去了，叹了口气:“有哥，我和你，还有少堂大鱼胖子他们，相识至今，不过才两、三年的功夫吧？却已经可以互相以性命相托！你们尚且知我信我，甚至因为‘相信’，因为信任，连肝脑涂地，都能在所不惜。可为什么，养我育我，本应最了解我、最体谅我的那个人，却总是不相信我？！”

林有明白，志远说的“那个人”，是海山。

林有语气温和，又是劝又是哄:“哥儿别委曲，更别泄气啊，老爷子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常伴着哥儿，哥儿的机密事，我们尚且还知不全呢，何况是老爷子？我觉得，老爷子并没有不相信哥儿，只不过哥儿的身份复杂、为行机密事总和日本人打着交道，又不肯离开李大先生，所谓耳听是虚，眼见为实，老爷子还需时日查看，没最后定论罢了。”

见志远不动，又绕到志远身前:“哥儿放心，老爷子心明眼亮，脑子还贼好使，你是汉奸还是好汉，他迟早会知道的。以我看啊，老爷子现在虽然还没许哥儿回浑河堡，可也已经有九成相信哥儿了，你想啊，老爷子是个啥脾气？那眼里，就揉不得沙子！若他心里不是对哥儿已经有了个九成相信，他会亲手帮你做那两身衣裳？之后因庆三爷的死，虽然气头上老爷子甩了句让哥儿很不好受的话，可在那之后，他还是借虚云和尚当筏子，让那两身衣裳尽早的就到了哥儿的手里，这里头，分明是老爷子担心牵挂着哥儿，怕哥儿伤心难过怄出什么大毛病来。”

志远没说话，甚至别开脸没看着林有，可林有的话，他是真入了耳，心里感觉好受多了。

志远转过脸，心里感念着林有，表面上却仍端着当家人的架子:“

行了行了！你说这些，我都知道！谁泄气啦？我是那会半途而废的人？行机密事，本就做好了被亲人误解的准备，真金不怕火，我相信，终有一天，我爹他会明白我的！”

“哎！”林有真心的称赞:“还是哥儿心思明白，一句‘真金不怕火’，可说到点子上了！”

林有感觉志远的心结应该已经解了，那，是不是就应该回家了？

“哥儿，话既然已经说明白了，那咱是不是现在就回去了？哥儿病还没好利落呢，早点回去歇着吧……”

志远瞟林有一眼:“啥叫话已经说明白了？你以为，我来这里，是因为我爹仍不待见我，心里不舒服？”

林有眨巴着他那双眯缝眼:“难道……难道不是？”

志远嘴角向上一弯:“你说呢？”

看见志远笑得鬼精鬼精的，林有就知道自己猜错了，那么，哥儿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真的如他自己所说，因为在家里睡得太久，感觉气闷，来这里散散？

没那么简单！

林有脑子飞转，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吃惊的抬眼看着志远:“之前，哥儿知道我是掐着点回来的，还问有没把名扬怎么样，莫非，莫非哥儿是故意的？引我们来这里？”

“有那么点意思！不过，不是引，是考验！”

“考验？”

志远一撇嘴:“我还不知道你？因为牵挂着我的病，我料定，一过了子时，你就会回到三进，并且很快就会发现我并不在屋里。”

林有有点明白了:“哥儿是在考我们，看我们能不能遇事不乱？看我们能不能找到你？”

志远淡淡一笑，回身指着亭子里桌下的几个烟头:“结果，我才抽到第四支烟，你们就到了，速度还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