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风说起他的身世:“我家原在开原，我爹除了种地，还是个拳师，会谭腿和查拳，我爹有个结拜的好兄弟，叫董兴，也有一身好本事，他俩一起在乡下开武馆收徒弟，在开原还挺有名气的……”

明烨听了，忍不住插嘴:“难怪你的腿法那么厉害，原来是家学渊源……”

刘清风继续道:“在我十二岁那年，我爹去铁路附属地的集上买东西，碰上了有仨日本浪人欺负咱们中国人，他气不过，打了那些杂种们一顿，可也招来了一群关东军（九一八事变之前，日本以保护南满铁路沿线和附属地名义，得以在东北驻军），我爹敌不过，吃了大亏，是董叔带着几个徒弟及时赶了去，才救走了他，可因为伤太重，还没到家就归天了。”

“啊？”明烨倒抽了一口冷气。

“因为打伤了好几个日本子，要是被关东军找到家里那全家就完了，董叔连夜就带我们两家子人跑到山上避风头，那时风声很紧，我爹的后事，还是左邻右舍帮办的，我们只能晚上去他坟前磕头。眼看开原呆不下去，董叔就带着他的一家子和咱一家，逃到了这儿，没处寻地种，又怕多露面，所以就上了山，打猎采药，住的是自己挖的地仓子，也不分刘家董家，都一个锅里吃饭，一个地窨子里住人。这些年，靠董叔领着，我们两家也总算过来了。前年好运气，采到一棵大山货（人参），积了点钱，又忙了一年，盖起了现在住的戳杆房，还带一个大院子。”

“苦尽甘来啊！”明烨笑道，为刘清风高兴。

不想刘清风却皱着眉，还带着伤感:“甘啥啊，没过多久，董叔就出事走了。”

明烨一惊:“出啥事了？”

“大烟泡……董叔赶回家的时候，掉雪窝子里了。”

“我在报上看过新闻，去年初春东北有一场特大的暴风雪，不会就是那一次吧？”

“就是那一次，”刘清风眼神一暗:“那天，那风雪，声势大得……铺天盖地的下了一天一夜，差不点把我们的房子都埋了，第二天早上，我们怎么推都打不开房门……”

“……”明烨都不知说什么是好。

“除了天灾，还有人祸，”刘清风声音更加低沉了:“前些日子，娘和我大弟去采药，我娘滑脚摔石缝里了，伤得重极了，我想娘不能多动，就叫大弟到县城里请大夫，路远大夫不愿来，大弟就买了些红伤药，在出城门时，被日本子的哨兵抓住，硬说他买的药是给‘马胡子’（抗联）的，要把他关起来，大弟想娘等不得，硬是要往家跑，叫鬼子一枪就打在头上──”刘清风说到这，长出了一口气，不胜唏嘘。

“后来呢？”明烨心情沉重，

他深深的同情这位新朋友。

“大弟死了。娘是第二天死的。家里就剩下我和小弟。后来外婆和几个舅舅来了，说要接我们到外婆家住，接二连三的出事、办丧事，刘董两家好不容易积起的一点家底子，全没了，日子过得贼拉的艰难，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我小弟打小身子骨不好，山里想看个大夫抓个药也实在不方便，所以我也就带着小弟一起到了外婆家，外婆家日子也紧，我就留下了小弟，自己回来了，不信养不活自己。”

“刘大哥，那你又怎么让孟青山抓了”

“我回来的路上，见有一群人，围在路上揍几个逮经济犯的二狗子（当时骂人的话，称汉奸、伪军、伪警察为二狗子），就加了进去。可不留神来了一群便衣的警察，让孟大绝户捡了个便宜。”

刘清风说着双眼一亮:“虽说吃了点苦，但能瞧着孟青山见阎王，不算吃亏。”

两人绕过松园镇，上了大道，刘清风指着前面说对明烨说:“前面还有个镇子，叫十字镇，离城只有两里，你回城去拿行李，我就在那边那个山边等你，天黑以前，就要进山。”

明烨点点头，叮嘱刘清风要小心，然后就一个人往城里去了。

太阳已经西斜，柳明烨脚下生风，兴高采烈。

一想到刘清风，一想到自己多年的愿望即将实现，就不禁从心底笑出声来。

明烨很快到了十字镇。

这十字镇很小，就只一条街，但人却不少，沿街的铺子摊床上货色还挺齐全，也有些上等的货物，不象别处的那般土气。

明烨在长长的街上走着，走过一个卖旧货的摊床，看见有褡裢卖，想起清风的话，再看看自己肩上搭着清风的外衣，虽则是可以掩饰后脖处的枪，可跟自己身上的长衫并不般配，就买了个褡裢，把刘清风的那件衣裳放进褡裢里，把褡裢往脖子上一挂，嘿！用来遮后脖窝，还真正好。

明烨把褡裢钱给了摊主，正准备离开摊床子，一转身，忽然看见前面路上，有个人的衣襟被风撩起，露出两把匣子枪的枪尖儿！

明烨心头一凛，悄悄又瞄了那人一眼，那人三十左右的年纪，肩上挑着副空担，打扮象个种田汉，一副漫不经心沿街“闲逛”的样子。在他的前后左右，还有好几个人，虽三三两两，看动静，彼此间有眼神交流，似乎是一伙。

明烨闪到街边，假装在看一件出卖的估衣，让过那帮子人。

明烨心想:“莫非这儿有戏看？那人是什么人？不但有枪，还双枪！还有同伙！就这么瞅着，那人和他的伙伴，不象是汉奸，汉奸现在可是明目张胆的啊，何必藏枪挑担？”

明烨悄悄跟在那帮

人后面，忽然见前面那个挑空担的人回头使眼色，明烨回头一看，好家伙，原来自己后面还有四个人，一人夹着一捆干草，一人手里拿着扁担和绳索，还有两人空手，其中的一个汉子还挤挤眼，回了一个眼色。

跟着这伙子人就不再走了，稀稀拉拉的各自找地方打住脚步，有的就站在路边抽烟，有的歇下担站着用衣襟扇凉，那双枪的汉子带着几个人，进了一家小酒馆。

明烨更觉得这伙子人不寻常，心想:“莫非，那伙子人，准备在这儿搞出大响动？”

如果真有戏看，不看白不看，白看谁不看！

小酒馆的斜对面有一个卖豆制品的小窝棚，在窝棚里张罗的是两兄弟，俩人长得就象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似的。一个蹲在角落里洗碗，一个操着勺子在吆喝:

“香甜豆腐脑！”

“热乎老豆腐！”

明烨坐在窝棚里的条凳上，手上端着碗豆腐脑，眼睛不时的瞟着对面的小酒馆。

不一会儿，就见那双枪汉子走了出来，向两边看了看，跟着他身后就涌出四五个人，当中拥着一个人，身材魁梧，一身黑粗布衣裤，头上一顶毡帽压得低低的。

明烨心说这个怕不是他们的头儿？原来他们的头儿早就进了小酒馆啊。

也不知是不是明烨“瞟”得太多了，那黑衣人感受到了什么，略抬起头，警惕的扫了窝棚这边一眼。

就他这一抬头，窝棚里的明烨心里那个惊啊，嘴里的豆腐脑直冲下肚，呛得他不住咳嗽──那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明烨曾日思夜想要投奔的杨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