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烨走过去，接过本子一看，只见上头密密麻麻的已经写了好些字，多是连不成句的单字，这本子，似乎是个识字簿。

明烨写好递上，低眉顺眼，不敢再和那有哥对眼。

有哥接过默念几遍，对明烨赞了一句:“看你不出，还挺有学问的。”

机会来了！明烨忙低着头顺情说好话:“大哥哥过奖了，我打小就练大字，写得还不坏，如大哥哥不嫌弃，我想为大哥哥写开张用的对联以补过。”

有哥略一沉吟，就叫胖子去找联纸。

联纸取来了，明烨把联纸铺在八仙桌上，一拿起笔，后心又一阵急痛，明烨忽觉得眼前发黑，身子一软就往桌下出溜。

有哥忙一伸手，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扶到椅子上坐着。

昏眩中，明烨就听见有哥说:“胖子，拿咱的药丸子，给他一颗。”

“有哥，对这王八羔子这么好，犯得着吗？”

“少罗嗦，咋说也教咱认了几个字，有本事，你写几个字我看看！”

明烨慢慢睁开眼，眼前晃着的是胖子那颗肥头大耳的脑袋，胖子轻蔑地一撇嘴:“稀松软蛋，真他娘的熊包！拿着，咱有哥赏你的！”说着，把一粒药丸子递到明烨面前。

明烨接过药丸，用一种极受感动的眼神感激地看着有哥，一方面是明烨为利用有哥而矫情，一方面明烨心里还真有些受感动。

药丸嚼在嘴里，苦而甘，辣而凉，吃后真的舒服了些。

明烨挣扎起身，重新拿起毛笔，他确实写得一手好字，国学底子也厚，但还从没写过商联，好在平日事事留心，加之记性极好，略想想，便把自己记得的又适用于饭馆的联子写了两副，一副用行书写“陈酿美酒迎风醉，精烹珍馐到口香”；一副用正楷写“鸿范箕畴福九五，华堂珠履客三千”。

有哥等人，全围在桌边欣赏，这回，连胖子都服了:“妈拉个巴子，还真有两把刷子！怎么好咱说不上，可瞧着还真顺眼！哎，这‘三’字我认识，这写的，一定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华堂珠履客三千”竟成了“财源茂盛达三江”，明烨想笑但又不敢笑，强忍着，看来这胖子，就算是斗大的字，也识不了一萝筐。

“瞎说，这是‘三江’吗，这是‘三千’！”有哥小小的白了胖子一眼:“不懂就听人家念！”

等明烨念过，胖子就说:“有哥，义成栈不也是咱们的了吗，让他也替咱写了吧。”

跟着就转头冲着明烨道:“哎，再写一副，客栈用的。”

明烨早就已经听说他和老魏正住着的义成栈，这两天就要换东家了，新的东家，

便是“惹不起”。

这会子，自然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明烨点头应承，又铺上联纸，用灵飞体写了副客栈联:“满面春风迎客至，四时生意在人为”。

写完明烨放下笔，等着有哥发落。

有哥夸奖了明烨几句，又说:“你这身衣裳确实出不了门，胖子，去找身衣裳来。”

这明着是为明烨着想，暗里还是要看明烨身上的枪套是如何设计的。

明烨当然深谙其意，但明知自己是个带枪的危险分子，人家对自己依然不绑不拘，这不是托大，是自信！自己的本事与有哥相比，如云泥之判，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何况这毕竟是给了自己下台的台阶，明烨还得谢有哥:“多谢大哥哥格外成全。”

有哥转头看着明烨，意味深长地微笑:“连给的那一掌也谢？”

明烨的脸，刷的一下就红到了耳根，无言以对。

在上海几年，因有心有朝一日投身抗日队伍，明烨练武极勤，学的是谭腿和咏春，当然也练过排打功夫，自以为一身的铜皮铁骨，谁知有哥只一掌，就要了他半条命。

有哥见明烨脸红红的，和颜悦色地说:“那一掌一时情急，太重了点。回去赶紧找个大夫瞧瞧。”

“大哥哥不必介怀，五步之内有人拔枪，换着是谁都不会客气。”明烨这也是实话实说。

有哥赞赏地一笑，“你还真明白！”说着又叫人再拿一个药丸给明烨，说备他晚上吃。

不一会，胖子拿了套衣裳进来，明烨也很懂规矩，站开几步，面向有哥，扎撤开两臂等着。

“自己换吧。”有哥又卖了他一个人情。一边又轻声问那胖子，“哥儿呢，回来了没有？”

胖子轻皱着眉:“那边也没见！九哥还问呢，要不要派人去找？”

明烨脱去外边的夹袄，有哥等看着明烨，神情都有些愕然，明烨背的枪套虽精巧，但令人眩目的是他那一身的富贵气派──米色暗花软缎对襟衫，衣料上乘，流光溢彩，做工尤其精致；衣襟上挂着一条粗金表链儿，上面还坠着两个小金镑。

有哥先是诧意，继而冷笑:“嗬，你倒挺阔！没钱又硬充大头的，见过多了，有钱人装穷，倒是少见！”

明烨红着脸，一声不敢吭。也不知是不是要解下枪套，并把身上的金表留下才能走。

有哥却一点也不贪财，伸手问大鱼要了明烨的那两支短枪，抛给明烨，说:“还你，走吧，别忘了去瞧大夫！”

明烨心中涌起一阵感激，自己身上带枪，有哥却什么都不问，摆明放自己一条生路，此外，不论是枪还是金表，都是很值钱的东西，看有哥他们，大多是布

衣短打扮，并不是富得流油之人，可对自己却不劫掠不敲诈，还把枪都还给了自己。

这品行，真是好得出人意料。

明烨插好枪，换好衣裳，对着有哥深深一躬，说了些感激话，就出了松花楼。

出了松花楼，明烨怕有哥等以他为饵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所以不敢直回义成栈，正在想该先上哪，抬眼就见吴小屁儿带着手下人正在街上横冲直撞，吴小屁也瞧见他了，龇牙咧嘴的直奔他而来。

明烨心一惊，想走，无奈心口一阵急痛，眼前金星乱冒，哪里迈得开步！

稍缓一缓，吴小屁儿已冲到面前，穷凶极恶地咋唬:“娘的！还以为你会飞呢，原来在这打磨磨！哎哟——林大爷！”

吴小屁儿忽变了脸，脸上倏地赔出笑，对着明烨身后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十足一条想舔个热乎腚的叭儿狗，明烨回头一看，是有哥和大鱼走了出来。

有哥原来姓林！那他岂不就是与“阎王一响”齐名的“鬼见愁”？！

有哥走到明烨身边，伸手轻拍明烨的肩膀:“我让你去瞧的，还不快去？”

说着又瞟了吴小屁一眼，招呼道:“哦，吴队副，忙公事那？”

“不忙，不忙。”吴小屁如鸡啄米，连连哈腰。还特地冲着明烨把那黄牙板儿一龇，贱贴贴的笑了一个。这起狗腿子，脸蛋子跟屁股蛋子没多少区别。

吴小屁显然挺忌惮有哥，借口还有公务在身，立马就带着人滚了。

又一次死里逃生！

“大哥哥……”明烨拉着有哥的衣袖，眼里闪着泪花。这一声“大哥哥”，明烨喊得真情实意，满心都是真心的感激，并且打心眼里，希望真的能有这么一位大哥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