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师傅理完发，替明烨撤去围罩，见明烨后背有些碎发，习惯性地伸手去拍，却拍空了──明烨早一个旋身站起，后背上有枪，哪能让人拍！

付过剃头费，明烨走在街上，后头有了一条尾巴──一个警察。

明烨心里有数，那家伙是在剃头铺惹上的，兴许已叫他看出自己内有乾坤。

明烨没回头，直出镇外。

出乎所料，那警察只是跟着，并没有发难，

出了镇子，已是一对一，还路边就是高梁地，明烨心里可镇定多了，干脆停下转过身，站在路边盯着那人，心想:瞧你能出啥花样，有个风吹草动的，不信你出手快得过我！

那人竟也停下了，只见他二十上下年纪，模样还挺英俊，双目炯炯盯着明烨，手按在枪柄上。

两个相距二十步，就那么互相盯着。

明烨渐渐转过了弯，觉得那人应无恶意。他若想发难，刚才在镇上时只要吼上一嗓子，镇上的汉奸警察少说也能招来一打！

明烨冲那人微微一笑，笑里带着调侃:“你……挺好看的，我……也挺好看的，是不？可再好看，两个大男人，这么着互相死盯，也不是个味啊。”

那人没言语。

明烨又笑道:“再看，你我的脸上也长不出花来，咱都甭看了，如何？”

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手按枪柄走过来，查明烨的“国民手帐”（身份证明）。

纵然沉着胆大如明烨，近身如此，也数度差点就去拔枪了。

看过之后，那人把国民手帐还给明烨，又看明烨几眼，就转身回去了。

竟然不搜身，甚至不盘问，就这么走了？

明烨目送他远去，真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

明烨在剃头铺子理的这个发，可不是白理的，他打听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当地百姓们，仍然认为杀死孟青山的是“飞虎”。

可见他杀死孟青山的事仍未暴露，唯如此，才可进县城。

明烨进了城，一路上仍然是小心翼翼，甚至没有直回义成客栈，远远的见客栈掌柜正在门前送客，还转身蹲一个路边摊上假装挑拣，直到那掌柜的送走客人回去后好一会，才伺机往里钻。

自己进山的这几天，谁知客栈里有没出什么事，自己得罪了吴小屁儿不说，还惹了明心堂的眼，自己回来找老魏，肯定是低调为好，能不让人见就尽量不让人见。

进门时就见客栈大门上新贴了一副对联，正是前些天自己在松花楼写的那一副。想起那天的惊险，明烨不但心有余悸，连背后的伤处也隐隐作起痛来。

明明之前在外头瞅着院里没人，可明烨才进门，义成

栈的店伙小赵就从一个门里一挑门帘跑了出来，抢上来和明烨打招呼，明烨在义成栈住时，每天送饭的就是小赵。

“叶少爷！您老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往后还望您老多关照！”小赵满脸是笑，明烨明显感到小赵的态度比以前更谦恭。

明烨一脸茫然，才要动问，义成栈的王掌柜已闻声而至，又是好一番恭维。

说开了明烨才明白，原来义成栈已换了东家，新东家自然就是那位“惹不起”的李纳，原来的店伙大多留用，而明烨在小柳屯救了李纳一命的事，义成栈已上下皆知，难怪他们争相大拍马屁了。

“老魏呢？”明烨问。

明烨脸上笑着，心里却恼着老魏。他认为自己救李纳的事，一定是老魏说出去的。

明烨心说:这老魏，眼皮子真浅，千叮万嘱的叫他别说出去，定是为了面子风光就藏不住话了。这老面瓜，也不想想，自己在干的是什么事，李纳又是什么人！还有李纳手下的“阎王一响”李少堂、“鬼见愁”林有，哪一个是好惹的！避都避不及呢，他倒去招惹，真他娘的活腻了！

小赵忙应道:“魏大叔出去了，八成在宋石匠那唠嗑呢。您老先回上房歇歇，我这就去叫大叔回来。”

才一袋烟的工夫，老魏就赶回来了，明烨刚洗了个澡，换了一身纺绸裤褂大坐在屋里太师椅上，脸拉得老长。

老魏关好了门，垂着手叫了声:“少爷！”

明烨坐着没动，瞟了老魏一眼，“你刚上哪了？”

“城西的车店。车店住了位宋石匠，人都说他打墓碑手艺好！”

原来老魏在忙这个！明烨心中一阵感念。脸色顿时缓和了。又见老魏走得一头的汗，心里纵有气也不忍撤了。

明烨从椅中站起，递过一条手巾让老魏擦汗，一边和颜悦色地说:“魏叔！我娘修墓的事，让您费心了。只是，你怎么把我救李纳的事给说出去了？”

“哪是我说的？”老魏大感委曲。

原来，明烨走的第三天，就有李纳的人找上门来了。说他们当家的对明烨的救命之恩十分感戴，已按明烨所说往红石寻找过，在红石当然是找不到的，却机缘巧合，在县城警署义成栈的客人名单上见着了叶明柳的名字。老魏自然是按足明烨的吩咐，只说少主人外出访朋友去了。

“在警署？”明烨脸色沉重，李纳和日本人、汉奸们还真是打得火热，那警署，百姓们视之为阎王殿，碰都不敢碰，他倒连警署的记录都能查！其身份岂会只是商人那么简单！

“少爷！王掌柜已派了人去报信了，不定立马就有姓李的人来，您得快拿主意！”老魏倒是一片忠心，并不计较明烨方

才的态度。

明烨只是苦笑:“那是什么人！既让他们知道，就不是说走就能走得了的。”

“那咋办？”老魏急了，“少爷，你身上可带着家伙啊，那帮子惹不起的大爷，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兴许把你当救命恩人，也兴许会办你个抗日罪，来个图财害命！”

明烨倒是十分的镇静，在屋里踱了两圈，李纳、林有、李少堂、胖子、大鱼，一个个都在脑里象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

“阎王一响”李少堂是可怕的；“鬼见愁”林有则深不可测，他对自己网开一面，是真的心地善良，还是欲擒故纵？

而对那位惹不起的“纳哥”，明烨的感情则颇为复杂。

首先是深俱戒心，李纳的人都带枪，要不为日本人做事，仅仅是有个做大官的老爹，日本人会那么给他面子？

其次是钦佩:明烨和李纳还没怎么正面打过交道，但李纳却已经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李纳是文弱的──明烨见他两次，不是水淋淋的奄奄一息，就是在生病，要吃药要穿皮袄要盖毯子要捂汗。但他又是了不起的！那么个文弱书生，竟能让李少堂、林有那样的人死心踏地的跟着他，这样的人简单么！在红石，他被淹得直翻白眼，还在自己身上留心，让李少堂给自己换上干衣服；在这义成栈，他抱病处理大脖吉的生意纠纷，那种恩威并用，人情练达，征服的岂止只是一个何明正！

明烨把老魏往椅里一按，一脸的自信，“魏叔！甭急！事缓则圆，急则自乱阵脚。这几年做生意，我悟出了个道理，怕当官的，恨当官的，可还得靠当官的。日本人咱要躲，吴小屁咱要躲，躲到几时？好好交交这个李纳，不然在这立不住脚。咱不妨来个狐假虎威，把他当个箭跺子，看谁还敢把咱当箭靶子！”

老魏眨巴眨巴眼睛，好个少爷，竟有这番胆识，跟着他，来劲！可，他知道李纳为人有多阴险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