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看着张九如，好一会，都说不出话。

他想骂张九如，这九哥，也不想想他自己一个月才多少月钱，竟然瞒着人，不惜举债啃下这么一件硬货，不但搞得自己这小半年来惨兮兮的，烟钱都不济，还对家里人都抠得要死，他家小六子想上学都不让，真是脑袋被门夹了！

可他骂不出口。

他猜到了张九如为什么会啃下这么一件硬货。

大约在半年前，有一回志远在般若寺亲自主持明心堂的周日例赈，办完活动，收摊清场的时候，般若寺的方丈来找志远，说他有一件东西玉器，想让志远座下的内管事张九如帮忙掌一眼，然后借志远在长春开的古玩店博雅轩出货，志远对方丈一向敬重，自是应允。

张九如很多年以前，就已经是奉天火磨林家古玩店凤云轩的大伙计，对玉器古玩有一定的眼力，跟了志远以后，也有好几年没离老本行，是志远在长春开的古玩店博雅轩的掌柜，对古玩行的行市很熟。

那天张九如正好也在现场，得了志远的吩咐，就跟着方丈去看东西。

没过一会，张九如就跑来找志远，硬要拉志远去方丈那里去看一件“好东西”。

志远当然没那么轻易就动脚窝子，问张九如到底怎么一回事。

说开了才知道，奉天有一曹姓富商，早年在长春附近收山货时，遇匪伤重，命悬一线的时候，是般若寺方丈碰巧经过，救了他性命，从此曹家便与般若寺给了善缘。在九·一八事变的那一年夏天，那曹姓富商到般若寺，将一串翡翠佛珠交给方丈，说此物是他重金购得欲送给其母70大寿的寿礼，央求方丈将之供于佛前并念经加持，以待冬月其母生日时送给其母，方丈感其孝义和曾多次出资对寺院进行修缮，就答应了。

不想还没等到冬月，九·一八事变爆发，曹家举家逃难入了关，这串佛珠就留在了般若寺。几年来方丈一直在想法联系曹家，但一直无果，直到最近，才收到曹姓富商的书信，说秉承他家母亲大人的意思，这串佛珠捐赠给般若寺作为寺产，不再收回了。

当时，张九如拉着志远的手，兴奋得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哥儿，那串翡翠佛珠，真真的好东西，难得一见，好得都没话说！最难得的是，那佛珠由方丈念了几年的佛经加持，是一件有灵性的宝贝，我知道哥儿至今还时不时的就被鬼压床，好玉本来就可以癖邪挡煞，更何况有佛经加持？有了这东西，哥儿就可以天天睡个好觉了！”

张九如还告诉志远:“还有，我和大师傅说了，因为哥儿有鬼压床的毛病，这串东西咱们想买下自用，大师傅就说既是哥儿要，就不必2800个大洋了，

2500就好，他也希望，哥儿能睡好，身子骨能早日的好起来。哥儿，那东西，2800我都有些说少了，2500绝对是个大漏！”

张九如兴奋莫名，志远却不大兴头，到了方丈那里，看到了那串翡翠佛珠，晶莹剔透，翠绿欲滴，果如张九如所说，是难得一见的上品。

但志远却没有买下，而是叫张九如负责，帮助般若寺将东西变现。

志远一向在金银珠玉上没多大兴趣，认为这些东西饥不可食、寒不可衣，放在那又不会利生利，至于鬼压床，玉若能止，他娘的玉镯他就放在枕边，为啥不顶事？

志远还清楚的记得，当时张九如那满眼的失望。

万想不到，张九如后来竟然自己啃下这件东西！

张九如瞒着自己买下了佛珠，又在此时将佛珠拿了出来，志远知道，这是张九如仍旧迷信佛珠能抑制鬼压床，想用这东西，让自己能安睡。

志远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一声长叹:“九哥，你啊……”

张九如捧起那装佛珠的盒子，呈给志远:“哥儿，这东西，好歹是高僧念过经的东西……我知道哥儿又要说我迷信，可说不定对鬼压床就有用呢？求哥儿，收了吧……”

见志远没动，张九如嘴都有点瘪了:“哥儿，九如没本事，哥儿对我的恩，只怕终此一生，也难报万一，请哥儿也可怜可怜我想为哥儿做成一件事儿的心，收下吧。”

“好，我收下！”志远抬眼，双目湛湛，带着柔情:“不但收下，还会把它放在枕边。”

复又强调:“说好了，只此一次，不准再有下一次。”

张九如半张着嘴:“啊？哦！好……好……”

不但肯收，还肯放于枕边，待遇和他娘留给他的玉镯一样！张九如又是感动，又是欢欣，声音都有些哽了。

志远郑重站起，伸出双手去接，声音也有些嘶:“九哥，这半年多，可苦了你了，谢谢，谢谢你待我的这一片心……”

因张九如抽大烟，志远从来不让他参与机密事，但他也知道，张九如对他，一直都是真心。

张九如舒心的笑了，有哥儿的这一句，这半年再紧巴，都值了！

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凑近志远:“对了，有件事要和哥儿说。”

“啥事？”

“今儿下午，张小川说给马圈消毒用的石灰没了，得去买点，我就打发他去买，后来一想，这石灰只能外圈洒点，不能用多了，更不能让马踩到伤了蹄子，就到东跨院那边去看马厩，结果在边上的草料堆里，找到半桶石灰，我心说张小川眼瞎啊，这不是还有吗，就追了出去，本是想着让那张小川别再买石灰，却

让我瞧见那犊子走到润发那就不走了。”

“润发？”志远表面上倒是平静，淡淡的:“那个孟青山的小舅子王大麻子开的赌摊？”

“对！我心说，这犊子不会是又手痒了，想拿诓的那点子石灰钱去赌吧？就缩在一个柱子后面偷看，结果没想到，那张小川并没有进润发，倒是润发的掌柜王大麻子出来了，两人眉来眼去的，先后走进边上的冷巷，不一会就又都出来了，各回各家，不知他们碰没碰，嘀咕了啥，但看他们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八成有事儿！哥儿心善，收留了张家一家子，老张和他的婆娘，我看着还好，只是这个张小川，我怕他人不地道。”

“我知道了。”志远眼中波澜不惊，只交待张九如:“这事，谁也别提，只当是，你啥都没看到。”

“哎！”张九如立即应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