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辞别了慧可，以赶宿头为由，很快就带人离开了素照寺。

快下到山底的时候，大鱼发现同行的柳明烨，总是看着路右边的山溪水，慢下了脚步，渐渐坠后，甚至是走到路边，看着溪水，不走了。

大鱼才要过去动问，就见走在前头的志远，回头对他微微摇头，然后就自己掐着腰眼子，回身向明烨走去。

陪在志远边上的李阎王，先打个手势让林有他们停下来，然后就跟着志远往回走，还暗里不满的剜了明烨的好几眼，在心里骂:妈了个巴子的，整啥呢？没眼色的东西，没看到哥儿人不舒服吗？不赶紧下山，还他娘的装模作样，要哥儿来安慰你？！

一路下山，小休了两次，可志远的脸色，仍越来越苍白，脚步也越来越沉重，不时的，就自己用手撑着腰眼子，这明显是腰上不舒服在死顶，那小祖宗又不肯坐担架不肯让人背，非要自己走，李阎王可就巴望着早点下山，能让志远和他同乘一马，好照顾志远，让志远再不用死扛着，能松松腰。

志远走到明烨身边，先看了一眼明烨注目处，就是山溪的水道，没什么特别。

再看一眼明烨的脸，见明烨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温言动问:“怎么了？还在想明诚法师？”

之前半路休息时，志远曾拉明烨到僻静处，将绣像失踪的缘由始末亲自向明烨说明，听闻明诚法师的死讯，这位“叶明柳”眼中的神色，明显的又惊又痛。

明烨没说话，眼神难过。

志远回眼看着溪道，这时的溪水只剩下细流，但宽阔的水道上有不少从山上冲下来的大石头，可见山洪时，这里的水势之大。

志远心里一动。

彻底验证眼前这个“叶明柳”就是庆三爷说的那个“柳明烨”，或许机会，就在眼前！

庆开心曾告诉他，说他老子庆三爷向已入了关的李旅长打听来的，柳明烨十三岁时，因为遇到个变故，突然性子就变了，从脾气极坏，没大没小、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变成个听话懂事的孝顺孩子，不仅肯好好的去上学了，还立志要光宗耀祖，孝顺父母。

而那个“变故”，据说是柳明烨有次和和他娘一起去赶集，吵着要买一样什么东西，他娘嫌贵不肯给他买，他就又是那副死样子，回家的路上一路发脾气，和他娘怄气，路过一条干河沟时，赖死坐在一块石头上，再也不肯走，下雨了都不肯走，谁知山上下大雨，突然间山洪就下来了，眼看跑不及，他娘吓得脚发软，跑不动，就叫柳明烨快跑，那柳明烨平时浑，这会子倒还有人性，没自己逃命，拉着他娘，扯着小树棵子的枝梢，才没被水冲走，他娘怕他顶不住，要他放开她，可

那小子不肯，硬是顶到有人来救，过后还痛哭流涕，说是自己差点害死了娘，还说他看了好多的书，好多道理他都懂，可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贪玩不想学好，以后再不胡闹了，还说在急流里，他心里暗暗许了愿，如果老天爷让他母子俩活下来，他从此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将来光宗耀祖，以谢父母养育之恩。

志远想起，在素照寺外，有好大一片平整出来的空地，看模样，是庙会赶集之所，柳明烨的娘，又与明诚法师有交情，常去寺里拜佛，莫非，眼前这溪道，就是那次“变故”的发生之地？

志远故意又看溪道一眼，然后转头问明烨:“这地方于明柳兄，莫非是个很特别的地方？上山的时候，我就已经留意到，你看了这里好几眼。”

明烨神色悲切的点点头:“是的！有一年，我和我娘路过这里，那时的我，就是一个被父母惯坏了还对父母极之恶劣的混蛋、一个知道道理却就是要恣意妄为的畜生，就因为我娘不肯在庙会上给我买一个我要的东西，就没完没了的骂骂咧咧，走到这里，还坐在那块大石头上赖死不走，非要我娘回去给我买，没想到山洪突然下来了，我和我娘，差点没命！我一手拉着我娘，一手死拉着个小树棵子，才没被洪水卷走。那时候，我害怕极了，也才突然明白，并不是还有很多的日子可以给我挥霍，再不学好、再不好好的孝顺爹娘，兴许哪一天，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悔恨终生！”

志远看着明烨，眼色更深。

这人，还真的就是柳明烨！

还在人前称自己以前是个“混蛋”、“畜生”，那是一种对过去多么彻底的领悟与决绝。

志远长出一口气，叹道:“浪子回头金不换，难怪明柳兄如此年轻有为，还如此的孝顺。”

“可惜，我终究还是领悟得太迟了，我娘舒心的日子，也就才三年……”明烨说着，红了眼圈子。

志远见了，伸手轻轻的拍了拍明烨的肩膀，以示理解和安慰:“明白！睹物思人，触景伤情，换谁都会伤心。”

明烨用手抹了抹眼睛:“触景伤情，还不止是因为我娘。”

“哦？”

“还有明诚师父。”

“明诚法师？”

“嗯！”

明烨自己也不知怎的，对志远撤了好些的防备，心里的苦水，很想对着志远倒一倒:“明诚师父对我，差不多就是干娘的情份，我淘气无赖时，别人都不敢或是懒得说我，就她会骂我，还和我讲道理说因果，要我学好；我改过了，她比得了宝贝还高兴，不曾想，她老人家竟然故去了，而我，还把她唯一留给我的一幅墨宝给弄丢了。”

“墨宝？

“嗯。明诚师父写得一手好隶书，素照寺里的牌匾，好些就是出自她的手笔，有做生意的向她求字，她从来都不应承，却写了一幅‘孝感动天’的横幅送我，说那回在洪水里，我和我娘最终都能得救，是我在生死关头，本着心里的那一点‘善’，不顾那小树棵子，是否能承受得住两个人的牵扯，硬是拉着我娘不放手，孝感动天，得菩萨保佑，才最终母子得救。这横幅，因为惭愧，装裱后也没好意思挂在正屋，就一直挂在我住的屋子里——”

明烨是一脸的难过加懊恼:“这次回乡，看到因集村并屯，火烧人扒的，故居就剩残墙断壁，一地颓垣败瓦，那横幅早没了！我好悔，当初和家人逃难的时候，应该把这横幅也带上，多少留个念想！”

“人算不如天算，也别太难过了。”志远再次轻轻拍了拍明烨的肩膀。

明烨点头，眼中带着感激，催志远启程:“谢谢李兄开导，我们下山吧。”

他也是个有眼力劲的，边上李阎王身体语言里的不满与不耐烦，他能感知。

志远却不忙走，看着明烨，意味深长的叮嘱:“就要下山了，今天的事，人前莫言，就当你今天，啥也没听到……”

明烨郑重点头:“李兄放心，不论是你，还是寺里的师父，都是我敬重亲厚的人，要怎么做才能让大家都安好，我拧得清……”

“嗯，之所以告诉你，就是因为知道你个是明白人。还有一事，因为出了点事，一会下了山，我会让人，送你回大勃吉，不能同游，实在抱歉。”

“啊？”明烨明里暗里，都是一惊:“为啥啊？松花湖，不去了？”

“松花湖，我还是会去的，但有小人作崇，路上只怕是会不安靖。别人针对的，只是我，你不必去趟这趟浑水。”

此言一出，不但明烨瞪大了眼睛，连李阎王都忍不住目光霍的就是一抬:以身作饵不是应该很保密的吗？告诉这个外人作什么？还这么上赶着，要这人离开队伍。

就因为，这人可能是林二宝，怕他有闪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