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百年

《一别百年》

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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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过了九月便是十月,我本就畏寒,心疾复发又遇寒冬,一病便是数月。胤禛来过几次,我都是背着身子没有理他,他也只是稍稍驻足便仍旧回养心殿里去。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我怀着福宜的日子,两人明明只相隔咫尺,但这咫尺却是天涯。

连日来请脉的御医都行不出什么有效的方子来,一个个都愁眉不展地来,再愁眉不展地走,凝雪和嬷嬷也只是急得团团打转。

转眼便进了冬月,地炕红火火地升起来,室内竟比深秋时刻要暖和许多。我只胡乱套了件半旧的青缎小袄,倚在窗下晒太阳。

凝雪面带喜色从屋外进来,“主子,太医来给您请脉。”

我淡淡挥了挥手,“让他们走吧,反正也都没辙。”

凝雪却是向着门外一躬身,挑了帘子迎进来人。

来人与往常一般,身着石青色官袍,垂首给我行礼,罢了,才抬起头来微笑道,“娘娘让奴才给看看,兴许能有辙。”

我惊觉之下已经认出那是乐二爷,忙直起身子来,向他微微颔首。他却恭敬地低了头上前取出绒垫子来示意我让他号脉,依旧是双手轮换号了半晌。忽而,他抬头一笑,“不妨事,用几剂温润药方便好。”

我诧异问道,“二爷您怎么入宫来了?”

他起身打了个千,道,“皇上错爱,钦定同仁堂供奉御药房用药,独办官药,赏给腰牌,准奴才进太医院供职。”

我笑道,“恭喜二爷啦!”

凝雪笑道,“主子,皇上惦记着您呢,知道您信乐爷,特地让他进宫侍奉。”

“不可胡说。”我止住凝雪的话。

乐二躬身笑道,“姑娘说的确是实话。娘娘自当保重,现下西北战事吃紧,皇上日夜操劳,心中仍要系着娘娘,实是不易。依奴才看,娘娘的心疾,当真是心中之疾,这药方就在养心殿中,几步之遥,一看便好。”

我止住他的话,“乐太医不必说了,先回吧。”

乐二脸上一怔,看出我面有不悦,但面上还是淡然笑着,打了个千退了出去。

我见他出去了,才复又歪下侧卧在榻上,心中思忖着他的话。我不是没有为胤禛对我的关爱感动过,但是心里却又同时有着抹不去的阴影,心中有个声音在反复提醒着我,可能正是因为现下西北吃紧的战事,因为身担抚远大将军重职的年羹尧,他才耐着性子如此迁就我。

年羹尧有拥立大功,名为督抚,实入内阁。他不仅在涉及西部的一切问题上大权独揽,而且还一直奉命直接参与朝政,甚至还经常参与朝中大事的磋商定夺。在有关重要官员的任免和人事安排上,胤禛更是频频询问年羹尧的意见,给予他极大的权力。在其管辖的区域内,大小文武官员更是一律听从年羹尧的意见来任用。

若是让西北的抚远大将军得知,他的贵妃妹子因与当今圣上争执冷战而病倒数月,恐是不好交代吧。

思虑越深心悸便越重,难受地捂了捂胸口,放下支着脑袋的手臂,拉过垫子来靠。回身处,刚好瞧见窗外打北边小门上来的惠心,干脆也不靠了,坐起身来迎她。

她笑着向我粗粗行了一礼,便坐到我身侧。

我笑问,“自己来的,还是跟着十三爷来的?”

她笑答,“跟着王爷来的。”

“来做说客的吧?”我又问。

出乎意料,惠心竟是面无难色,干脆的点了点头,“哎,我说,你们俩这别扭也该闹完了。”

我故意扯开话去,“你隔三岔五的还能进宫来看看我,可爱兰珠,我又是几个月不曾见到了。”

她安慰我道,“她挺好的,她不比你的,身子骨好着呢!能吃能睡能笑能说,知道我要进宫来,还特意让我带话,说她一切皆好,要你不必挂念。”

“她这话也就是骗骗三岁的孩童,她母家的安亲王爵位也撤了,八爷如今又是这样,前几日,还听说出了宫门抄,皇上公然斥责八爷为母治丧奢靡浪费,指责他不在母亲生前尽孝,却在死后惺惺作态。凭着爱兰珠对八爷的感情,如今说她好,任谁都不信。”我惨然合目,那个清晨爱兰珠跪在翊坤门前的笔直身影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

惠心叹道,“你呀,就是心里太明白,有些事情,你想也是如此,不想也是如此。当年种种你也不是没有见过,皇上对八爷见疑,实属意料之中,难道你当真打算他两个能一条心不成?!”

我无力的摇了摇头,“我伤心,不只是因为他太过凉薄,更因为他竟然几次三番对我耍手腕玩权谋,拿我当个傻子似的欺瞒。”

惠心推了我一把,说道,“你凡事总能为别人想,可你怎么不为皇上想想?爱兰珠于你,固然是情深知己,可是对皇上呢,她是八爷的福晋,更是十四爷与你的往日的牵线之人。有这两层利害在,你叫皇上堂堂一国之君,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去?”

“是啊,他忍不下!”我漠然颔首,“只怕是将来,我也不得善终。”

惠心忙道,“皇上可是时时牵挂着你呢,又是请大夫,又是找说客的。我可听说皇上再是繁忙也要常常过来看看你,只是你总是不待见。”

我冷笑一声,说,“他恐是怕西北那边不好交代吧?”

惠心本是握着我的手,循循而劝,听我如此说,一下冷了脸,撇下我的手来,“你怎么又来了,总要起那些个没用处的疑心,你哥哥人在千里之外,你置身深宫之中,皇上就是胡乱编排,你哥哥又怎能知道是真是假?”说着,迟疑了一会,才接着道,“更何况,你那哥哥现在圣眷正隆,就是知道了你这病,难道就当真能为这个与圣上翻脸不成?”

一语惊醒梦中人,惠心一席话,说得我竟想不出反驳的言辞来,只得默默低了头,垂下眼帘来。

惠心挥了挥手示意凝雪出去,才又凑近了小声说,“你听我的,别闹了,皇上现下正在守制,夫妻情意本就短了,他能有这样的性子耐着哄你,已然是极致。若换了别人,早就翻了脸了。宗亲里现在就那么几家好的,一对是皇上和你,一对八爷和爱兰珠,一对十四爷和福晋,难得着呢。”

我笑问,“十三爷和你自己怎么不算进去?”两人笑着对视了会儿,我才接着问道,“十四爷好吗?”

惠心笑着微点了点头,“听爷说,遵化来的消息,十四爷与福晋也不知怎么的,忽然鹣鲽情深,妇唱夫随了。念经、习字、看书,皆在一处,就是西北带回来的那位,都落了单了。”

我低喃道,“一个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是看不出谁人真心谁人假意的,只有到了那落魄无助的境地,才能真正分辨清楚,究竟哪片方是真情。幸福便是如来神掌,他一直都在,其实是自己没明白。”

惠心也正要感慨,却见张起麟慌慌张张挑了帘子进来,也不向我行礼,哆哆嗦嗦颤颤巍巍说道,“贵主儿不好啦,皇上那不好……”

“何事?”我忙起身套了鞋。

“皇上因西北战事吃紧,粮饷无着,一时焦急,昏厥了!”

惠心忙问,“怡亲王可在殿中?”

张起麟忙回道,“王爷正在东暖阁中,圣驾昏厥,不敢声张。”

我嚷道,“快传太医。”

张起麟迟疑了下,忙躬身领命,“哎。”

似又觉得不妥,我忙叫住他,“等等……这样,你去太医院,请乐太医,便说是我不适,让他速速过来。”

“是。”张起麟转头便往后头小门去。

我拉着惠心往东暖阁里快跑。申时已然过了,夕阳恹恹的露着最后一丝光亮,东暖阁里还未掌灯,胤禛一人躺在窗下明黄色的炕垫上,昏暗的光线下,脸色苍白面容消瘦。十三爷躬身站立在一边。

瞬时只觉得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开始战栗,年羹尧在西北花钱如流水一般,毫不知道爱惜,可胤禛愣是一概照付,可国库中怕早就没了银两,他本就是心重的人,西北一战朝中隐藏的策反势力早就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若是不能取胜,他大位势将不稳,如此重压,终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心里自责万分,他已承受此般重负,我却不但不体恤照顾,反而恃宠而骄,给他又添累赘。

“皇上,”我伏在耳畔轻轻叫他,拿手微推了推他的肩膀,又叫了一声,“皇上。”

他似是苏醒,抬手柔柔覆上我搁在他胸前的一手,牢牢抓住,才含笑缓缓睁开双目。

见他醒了,我忙又往前凑了凑,轻声问他,“皇上觉得哪里不适?”

刹那,他顺势一拉,一个揽臂把我拽进怀里,紧紧搂住,翻身压了上来。我被唬了一跳,刚想说暖阁内有人,眼角一瞥,才发现十三爷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先前被我遣去请太医的张起麟正笑颜尽开地关着暖阁的大门。

我气哼一声,捶了他一拳,“您又骗我!”

他温热的唇瓣含住我的,动情地吻了进来,低喃道,“下次闹别扭不许不理我!”

我见他颇为情动,忙推开他,“您守制呢!别……”话未出口就已被他的深吻封住,心神俱醉,只觉不能自已,强撑最后一丝清醒,再次推开他。

他的呼吸清晰可闻,身上淡淡的墨香夹杂着朱砂的气味沁进我的五脏六腑,他笑道,“五十八年那会儿,我常常与你同室而居,可见我动过你没有?放心,这点把持还是有的。”

对不期而至的表白,我瞬息瞠目结舌,与他对视须臾,便觉柔情入骨,羞怯问道,“您是什么时候……我的?”

他搂着我的手臂又一紧,假装不明白,问,“什么你啊?”

我整个藏进他怀里,才不好意思地问,“就是何时心仪我的?”

头顶传来他爽朗的笑声,好一会儿,那美妙的声音才停了,接着便是他在耳畔的低语,“心里早有你了,只是那年七夕才明白,看着谁都不入眼,就想去寻你。”说完,又问我,“你呢?”

我双臂环绕他的脖颈,轻道,“长城,红日。”

他柔柔凝视,微笑从嘴角一丝丝化开,从星辰一般的黑眸中透出,“我猜对了……”他低头拿牙齿轻轻啃噬着我的下巴,唇印渐渐向上,又吻住了我。

我伸手硬硬推开他,他笑道,“没事。”

我狠狠给了他一记白眼,“我会有事!”

他一怔,随即又一个从未有过的灿烂笑颜化开,我羞涩难当,抵着他硬朗的胸廓,躲在他怀里吃吃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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