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冷冷觑着他，一言不发。

朱棣原地呆滞许久，方才回过神来, 面容剧烈扭曲, 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爹？居是你？怎么是你？！”

他仿佛挨一记天雷：“朱祁锟……您老人家，怪不得这么……这就说得通……”

朱棣惊得语伦次，说话时颠倒四, 朱高炽手里边拿的见面礼“咣当”一声砸地，一张胖脸写满惊疑与震颤：“爷, 爷爷？！”

……

朱祁镇今天被安排去下油锅，只是恰巧碰朱祁锟王者归来，朱棣领着儿孙后辈亲自前去迎接，怕他偷偷『摸』『摸』从油锅里边爬出来，把那孙子丢进烧滚的油锅之后, 反手盖锅盖，又在边扣只缸, 由得朱祁镇在里边惨叫。

作为朱祁镇的生母，孙后本来是没资格过来的, 只是朱棣怕自己领着人走她悄悄把朱祁镇给救出来, 索『性』一并提溜过来，叫呆在队伍最后边充个人头也便是。

临行之前, 孙后满心怨愤, 既心疼儿子在地府受几十年的折磨, 又愤恨于朱祁锟心狠手辣，害他母子二人『性』命。

被『逼』自尽的时候，她心里边还存着几分希冀，一是自己死后化为厉鬼去找朱祁锟夫妻寻仇, 二是死后底下，向丈夫和先祖哭诉自己的委屈，请他为自己主持公道。

想象很丰满，实很骨感，第一条差点让她魂飞魄散，第二条让她彻底心灰意冷。

祖先见她个个横眉冷对，却对着朱祁锟那『乱』臣贼子加褒赞，这会儿朱祁锟死，宗皇帝居专程带一家子人去迎接他！

孙后匪夷所思，觉恼恨，有心拉拢个人手帮助自己娘俩，视线转一圈儿，最终还是转丈夫朱瞻基身。

要是/祖皇帝在这儿，他老人家一言就能定乾坤，只是自从宗皇帝来这儿之后，他老人家便不知所踪，孙后想去求情都不得其门。

宗皇帝就不必说，朱祁锟的头号『舔』狗，这重孙干什么他都觉得顺眼，指望他帮助自己娘俩，还不如指望母猪树！

仁宗皇帝也一样，对他来说，朱祁镇是长子为他生的嫡孙，朱祁锟是次子为他生的嫡孙，反正都是孙子，有什么不一样的？

何必为朱祁镇去跟自己亲爹争执。

对于丈夫宣宗皇帝来说，朱祁镇跟朱祁锟可完全是两回事。

朱祁镇是亲儿子，敬奉生父，他当天子，孝顺的是亲爹朱瞻基；

朱祁锟是侄子，人家有自己的爹要孝敬，他那一系做天子，敬奉的自是朱瞻基的弟弟先璐王，这能一样吗？

地府里边那么人，也就自己一家口才是站在一边儿的。

孙后听着儿子在后院被打的惨叫不止，心如刀绞，寻隙叫朱瞻基出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宗皇帝和仁宗皇帝如何表你是亲眼看着的，心都偏胳肢窝去！朱祁锟在人间又站稳脚跟，跟蔺氏生好几个儿子，以后再有皇帝来地府，全都是他那一支的，等朱祁锟的后辈来得，陛下如何立足？您这一系断在祁镇身，这等紧要关头，能紧紧团结在一起的，只有咱一家口啊，陛下！”

朱瞻基有些动心。

儿子不肖，他的确生气，是打也打，骂也骂，以后该当如何，也的确应当好好想一想。

朱祁锟千好万好，只有一点不好——他是自己的侄子，不是儿子，他承继位的同时，也彻底斩断自己这一系的天子血脉。

只是朱瞻基能忍，看得也比孙后远：“底他是我的晚辈，不敢对我礼，再则，谁能最后，还真是说不准！”

他闭眼的时候，打死他都想不朱祁镇会是个惊天傻『逼』，想不这傻『逼』会被瓦剌俘虏，硬生生将手的皇位丢。

谁说朱祁锟的后辈当中就不会有混账小子？

孙后面应和，心下怏怏：“朱祁锟好几个儿子呢，祁镇又被废为庶人，不管怎样，我的孙儿是不可能承继皇位……”

被朱棣催促着出门去迎接朱祁锟的时候，孙后心里边老不痛快，脸拉得老长，徐皇后一眼看见，怫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喜的日子，哭丧着脸！”

又说朱瞻基：“管管你媳『妇』！”

朱瞻基赶忙应声，又瞪孙后一眼：“给我摆脸子，宗皇帝他都看着呢！”

孙后心里委屈，勉强挤出来个，好在她跟在队伍最后边，等闲也没什么人会注意她。

前边朱祁锟被鬼差请过来，朱棣迫不及待的迎前去，她低头看着脚绣鞋，唯恐一旦抬眼，眸底的怨毒之意泄『露』出去，哪知道没听见那边祖孙几人寒暄，却听见一桩惊天秘闻。

宗皇帝管朱祁锟叫什么？！

孙后惊得魂七魄飞一半儿，扯扯朱瞻基衣袖，小声问：“我方才好像听见宗皇帝管朱祁镇叫爹？”

朱瞻基神情木，摇头道：“我怎么听着爷爷叫的是姐？”

孙后：“……”

喂，你这个就扯淡吧！

紧接着夫妻俩又听仁宗皇帝朱高炽颤声叫句“爷爷”。

俩人对视一眼，面『色』僵硬，迎风而立，呆滞如两头木驴。

那边已经打起来。

朱元璋一巴掌拍在朱棣脑袋，凶神恶煞，咆哮道：“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爹？！看看你都干些什么事，养些什么子孙？！”

“我的好儿子，你爹把你分封出去，让你帮着戍守国土，永卫，你他娘的举兵造反，搞什么靖难——”

朱元璋还要再打，朱棣当着儿孙的面吃老子一通排头，脸却有些挂不住，恼怒道：“这些不是早就打过吗？！再说当初靖难，那也是朱允炆不给我活路，不反抗就得死，我凭什么引颈待戮？”

朱棣还要再说，旁边徐皇后小心翼翼的在他腰推一把。

朱棣抬头一看，便见老爹目『露』凶光，神情慑人至极，从生死几十年养成的物种压制瞬间发挥作用，他打个冷战，“扑通”一声跪下，抱住父亲腿，像是一个受委屈的小孩子似的开始哭诉：“爹，我也是没办法，朱允炆做的那么过分，『逼』死好几个兄弟，我自己死没关系，我不能连累家小一起啊！”

他用最能打动老爷子的方法倾诉：“爹，您当初把我分封在燕国，就是为卫戍边疆，孩儿不怕死，只是朱允炆年轻气盛，行事昏庸，难道杀我，削藩就能天下平？他只会快的把家底败光！孩儿起兵靖难，不仅仅是为自己，也是为您，为咱家，为天下啊！”

朱元璋听他满嘴跑火车，不禁暗暗撇嘴，只是平心而，若换成是他，异地处之，怕也会起兵造反。

——孙子实在混蛋，老朱走时候他好好的，走完他就原形毕『露』！

再则，朱棣这皇帝当的也还不错。

“罢，起来吧！”

朱元璋心情有些复杂，有些恼怒，有些谅，还有些舐犊之情：“你是个混蛋，皇帝当的还成，没给你老子丢脸！”

朱棣麻利的从地爬起来，憨着展出自己温顺害的那一面：“爹，你真好！”

朱元璋摆摆手：“一边儿站着去！”又扭头去看朱高炽。

朱棣跪着，他的后辈子孙哪敢站着，在后边跪一地，没一个敢贸抬头。

这时候朱高炽察觉投自己头顶的视线，冷汗流的凶，战战兢兢的抬起头，弱小又可怜：“爷爷……”

“嗳。”朱元璋喜欢这胖胖的可爱孙子，又有意坏，板着脸问他：“朱祁锟的辈分，我得管你叫什么啊？”

朱高炽下意识叫声“爷爷”，说完又觉得不对，这也忒容易让人误会，赶忙磕一个头：“爷爷，孙子我给您请安！”

他活着的时候身就不好，做鬼也没好，朱元璋看他跪这么会儿就开始喘气儿，有点怜爱：“成，你干的也不错，起来吧。”

又对着他夸张后：“妻贤子孝，你娶个好媳『妇』，所以生的儿子都很不坏！”

张后受宠若惊的谢过/祖皇帝，搀扶着丈夫站起来。

他俩之后，就轮朱瞻基和孙后两口子。

直这一刻，孙后还沉浸在朱祁锟是/祖皇帝本祖的震惊之中，魂游天外，满面愕。

朱瞻基回过神来，偷眼一瞧，就见/祖皇帝眼底凶光毕，面带杀机，再一想/祖皇帝的手段，他不禁打个哆嗦，二话不说便按住孙后后脖颈，俩人“duangduangduang”在地磕十几个头，这才卑微的抬起头来，的谄媚：“爷爷！您老人家身好啊！”

朱瞻基朝他竖起拇指，极力推崇：“您在人间的经历重孙我都看见，您可真是棒！英神武、雄才略，真是旷古绝今，绝仅有！重孙对您的敬佩之情真是如江水一般滔滔不绝……”

朱元璋淡定的抬起右腿，皂靴抬他面前去：“认识这是什么吗？”

朱瞻基：“……”

朱瞻基挠挠头，蚊子哼哼似的，小声向爹和爷爷求救：“我该不该认识呢？”

朱棣跟朱高炽动都没动一下。

过几秒钟之后，朱棣方才侧一侧头，面带疑『惑』，向胖儿子道：“方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叫。”

朱高炽：“概是野狗吧。”

朱棣：“胆子，你爷爷在这儿办事，哪有野狗敢出来『乱』叫。”

朱高炽：“是啊，可不敢。”

朱瞻基：“……”

下一秒，朱元璋的鞋底就踢他脸。

“混账东西！你祖宗活着的时候，只嫌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够处理政务，你倒好，还把权柄下移！”

朱瞻基摔个驴打滚儿，爬起来想跑，却被朱元璋逮住，他只得辩解：“我身子根基差……”

朱元璋盛怒道：“所以就教监读书，分文官的权？！”

朱瞻基心说这里边埋着个雷呢，他哪儿敢往里趟——要说监，就得说王振，要说王振，就得说土木之变……

马德，没道理啊！

朱瞻基越想越委屈。

朱祁镇不在的时候祖宗打我，这时候朱祁镇都地府，凭什么还打我？！

□□绩，我也是个好皇帝！

仁宣之治，有我一半的军功章！

我为什么不能像个堂堂正正的汉子一样，直起腰板说话？！

一股胆气自五脏六腑生出，朱瞻基猛地站起身来，神情慨：“/祖皇帝，您得讲讲道理，我可没干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朱棣跟朱高炽冷眼旁观，默默替他捏把汗。

这小子出生的时候，/祖皇帝已经辞世，他没经历过/祖皇帝在世的时候，不知道/祖皇帝这个名号意味着什么。

在，那就是至高的天，不容违逆！

朱棣暗暗摇头：“傻孙子，路走窄。”

朱元璋也是面『露』诧异，声『色』俱厉：“你居敢跟我顶嘴！”

朱瞻基：“……”

朱瞻基瞬间萎：“您别这样，讲道理的事情，怎么能说是顶嘴……”

朱元璋暴怒道：“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朱瞻基：“……”

朱瞻基祸水东引：“我是有一些微不足道的错误，罪魁祸首不是朱祁镇吗？□□皇帝，您别生气，我一起愉快的去油炸朱祁镇吧！”

朱元璋磨刀霍霍：“真是法天！”

朱瞻基：“……”

朱瞻基膝盖一软，泪流满面的跪下去：“我错，我真的错，我不该让监读书识字，不该看重王振，不该生朱祁镇那个王八蛋出来，不该改立孙氏为后……”

“/祖皇帝，”他哽咽道：“首恶是朱祁镇，附从者是王振，发生土木之变的事情，我也不想的，您能原谅我吗？”

朱元璋一巴掌拍在他脸：“我再交代，内臣不得干预政务，你全都当是放屁！”

朱瞻基：“……”

朱元璋又一巴掌打过去：“踏马的废胡氏，立个这！”

朱瞻基：“……”

朱元璋再一巴掌打过去，咆哮声传出老远：“最该死的是生个朱祁镇，把老朱家的脸都丢光！要不是老子我下去力挽狂澜，怕是『药』丸！你厉害啊，老子辛辛苦苦打的江山，你生个儿子就要祸祸完！”

朱瞻基：“……”

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

我也很委屈啊！

儿子那么废物，我也很生气的！

余光瞥见朱元璋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朱瞻基心肝脾肺肾都在打颤，求救的目光投向父亲和祖父，眼睁睁看着父亲一身胖肉都怕的哆嗦，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朱瞻基饱含希望的看向祖父。

朱元璋也发，同样看过去，厉声问朱棣道：“老四，你有事吗？！”

朱棣抖一下，痛心疾首的看着朱瞻基，道：“瞻基，你改悔罢！”

朱瞻基：“……”

朱瞻基：“？？？？”

朱元璋接连打个嘴巴过去，心头郁气微消，低头瞥一眼孙后，冷道：“做鬼也不放过我？要求列祖列宗主持公道？！”

孙后哪想得世间竟会有这般荒诞的事情，丈夫的侄子其实是/祖皇帝投胎转世，天子食物链巅峰，当初放下的狠话，却砸自己的脚。

看看这群先祖，个个噤若寒蝉，当着□□皇帝的面儿，脑袋都恨不能缩脖子里边儿去。

孙后只觉嘴里边一阵一阵的发苦，懊悔不止，脸火辣辣的作痛。

朱元璋觑着她神情，两手叉腰，嗤之以鼻：“老子纵横天下年，就没在怕的，你也不好好打听打听，朝里谁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