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布高悬, 烛火摇曳。
“咳。”方守心清清嗓子,在上头正襟危坐,“那我念了啊。”
“嗯嗯, 开始吧。”
“我真念了啊。”
“别废话。”
言音在他正前方盘腿坐着,怀里有只不肯撒手的小猫崽子。
此幕要唱的, 是《包公洗冤》的最后一场——鬼上诉。
包公听闻戏园异事之后,特来园里扮做戏中青天,将这惊尽悲欢的道情锣, 当做那女鬼上诉的鸣冤鼓, 也把这唱遍离合的走戏台,征做他明察秋毫的开封府。
金锣没人敲,铜鼓不作响,没什么排场,也没半点讲究,台上两个人就草草披着两件戏服, 干巴巴地念起戏文。
这气氛无比诡异且奇妙。
就听座上方守心振袖道:“嗯……本相为你伸屈冤, 莫将吞声大胆言, 巴拉巴拉叽里呱啦这啥那啥……倘若良家实有枉, 天公明辨消你冤,台上木惊拍, 取此地悲欢场做你孤魂野鬼这陈情堂。”
言音:“???”
言音:“……巴拉巴拉叽里呱啦是什么鬼?”
方守心道:“太长了实在记不住啊。”
“……”
嗨呀这熊孩子。
“好吧。”言音叹口气, 接下去念道, “大人且听良民言,念我少来命苦失亲眷, 受这糊涂刑宪断头面,叩首誓遍无人为我把状文明现……青天也,这良家的苦穷命也断, 造恶的福贵寿又长……求青天为我伸屈冤。”
好,念完了,下一段。
“啊。”方守心扶着额头想了想,茫然道,“接下来啥来着?”
言音提醒他:“就是因为女鬼只有台上包公看得见,所以包公就亲自为她写了个状子,问她说,到底是谁陷害了你啊,什么要陷害你啊之类的这样那样吧嗒吧嗒嘚吧嘚吧……”
“……”见言音也跟着他说叽里呱啦,方守心哭笑不得,对她道,“小仙尊,您别学我不着调,我怕晚点洛仙尊会打死我。”
“不会的,我师父宽宏大量。你赶紧往下念。”
那么长哪还念得出来啊。
方守心记得脑仁都疼,起身靠回椅背上,最终放弃挣扎,对台下看着他们的几人伸出了咸鱼之手,道:
“那戏文给我再看一眼呗……要不你们谁念一句我跟一句也成。”
这谁见了不喊一声猪队友呢。
看了半天结果只记了半段。
林憔哲无奈地拿着戏本走上戏台,递给他:“认真点。”
别掉链子。
这事可关乎他们两个人的安危。
“我知道。”方守心愁眉苦脸地接过书开始翻,他也想努力啊,可他要是真能背下来当初还学什么剑修啊。
这手头的戏文在他眼里和嘚吧嘚吧叽里呱啦也没什么区别啊。
你们这些人都没体谅过学渣的痛苦。
他唉声叹气翻了两页,还没找到自己接下去要念的那段,嘴里忍不住嘟嘟囔囔的:“小仙尊,咱们这样真的有用吗,这都半夜了也见有啥动静啊。”
台下宋自清嫌弃道:“你这样念一段出三个岔,就是有用也没用了。”
方守心很不耐烦的冲他呲牙。
言音对他笑笑:“你还没注意到?”
“注意啥呀?”他现在脑子里都是浆糊。
“我们已经在梦里了。”
四个角落的烛火突然忽闪两下,戏台上的暖光黯淡了几分,明明那焰心没有一点变化,依旧在燃烧散发光亮,可感觉这里就是变得昏沉了些,像是在什么阴影的笼罩之下。
空气突然沉默下来。
方守心皱起眉头,下意识反手去掐自己胳膊,还是感觉疼,抬头去看边上的林憔哲,见他也是眉心微微蹙起,神情有些疑惑,并没出现什么异样。
感觉到方守心的视线,林憔哲低下头和他对视一眼,也摇了摇头,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戏台上的人都入了梦?
他们什么时候入了梦?
一阵穿堂风掠过,戏台上的温度有点下降,缝隙里发出的呜呜声令人悚然,一时间,台上谁都没再出声。
方守心和林憔哲转头往台下看,这下一齐打了个寒战,更加说不出话来了。
那几张熟悉的脸站在台下望着他们,面露忧色眉心紧蹙,好像非常担心台上的几人,与平时一般无二,可每双眼睛都是一眨不眨,黑黝黝的瞳仁里没有反射出半点烛光。
就像一幅幕景挂画。
真是梦。
“我靠啊,这过渡得也太自然
了。”方守心倒吸一口凉气,吞了口唾沫,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声音,“小仙尊,您是怎么发现的?”
言音把怀睡着的小猫轻轻挪到一旁。
林憔哲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脸色有些发白,回过神呼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
言音便道:“你,下去。”
林憔哲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言音。
她道:“对待假货我可没有对待自己人的耐心。”
片刻后,方守心眼睁睁看着林憔哲面上的表情发生变化,眼中的神光下沉,眉眼和唇线拉得极平,慢慢变成一张货真价实的死人脸,周身的生动感迅速消失,取而代之散发出来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违和。
一眼便能明白此时站在这的不是个活人。
他在台上僵立几息,随后转身向台下走去,伴随着他的动作和步伐,身上响起像草纸翻折一样窸窣的声音,就像是一个殉葬的纸人在缓缓行走。
这“林憔哲”走下台,站到了“宋自清”的身边,变成了台下幕布的一员。
是这出戏的背景与看客。
“挖槽!!这都行?!”方守心惊叫一声,如梦方醒,手按在灵剑上,赶紧低头打量言音一番,“小仙尊,那你是真是假啊?”
言音笑得无奈,耸了耸肩,看他好像在看地主家傻大儿。
“你想啊。只有我们俩有这出戏的邀请函,在场梦里被准许入内,其他人当然进不来啊。”言音道,“你之前经历过一次了,还这么不淡定啊。”
“这也太特么惊悚了。”
“别说粗话。把剑收起来吧,这是梦,什么都刺不到,拿着剑像个傻叉。”
“哦。”方守心挠挠头,也拎起衣袍坐在地上,问,“那现在怎么办?”
他们已经入了梦。
“不怎么办呀,这是人家的主场,我们都是客人,主家不招待,我们能怎么办?”
“那就这样干等着?等着它出手?”
“对啊。”
“那好吧。”方守心又想不出别的法子,只能手肘撑在膝盖上,手心托着下巴,恹恹道,“听您的。”
这种只能被动挨打的感觉对他而言并不得劲。
言音道:“要是嫌闷,不如咱们聊聊天吧。”
方守心奄着
眼,兴致不高,瓮声瓮气道:“嗯……好,您想聊啥?”
“那就聊聊……昭山为什么要查混血的事吧?”
闻言,方守心突然目光一凝,掀起眼皮看着她,半饷没有说话。
言音道:“放心吧,这是对话,不是戏文,外头是听不见的。”
方守心便用食指轻轻碾过下巴,点头恍然道:“原来如此,那混血能通过我们说出来的,就只有戏文……那它为什么要选这出戏?”
看来提到关于混血的事,马上顾左右而言他,是修真界的通病啊。
言音笑道:“你猜呀~”
见她并不想跟着自己转移话题,方守心面上故作的笑意缓缓消失,双眼有些漠然的注视着言音,一言不发,试图用这紧迫的气息打消她的好奇心。因为这并不是一个好问题。
对提问者和被提问者都不友善。
片刻后,他率先垮下肩膀,无奈道:“小仙尊,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就为了审问我,把我拐进这场噩梦里。”
“哎呀,说审问这么难听,这充其量叫询问。”
“如果是询问,那我可以拒绝回答咯?”
“当然可以。”
“那小仙尊凭什么认为我会回答这个问题呢?”
“因为你现在处于一望无际的沧海里,”言音歪头笑道,“而我持有唯一的罗盘。”
方守心转头看向周围,此时除了身下这片实景外,处处都充斥着剧烈的违和感,四方烛台堪堪照亮这片高台,恍若结界分割了虚实,每当有一阵阴风拂来,戏台周围的景象便会出现如布帘一般的皱褶。
明明都是梦境,台下台上的质感确实天壤之别。
虚假的幕布包围了这座戏台,天不真地也不真,可身下这块地却还是毫无破绽,就连指尖划过都能感觉到那粗粝的触觉。这一切太真实了,方才若不是小仙尊出言提醒,只怕他还是分辨不出其中虚幻。
当真像是汪洋里的一片孤帆。
方守心扶额叹息道:“小仙尊啊,你为何要对这件事感兴趣呢?”
在他看来,言音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该学会趋吉避凶。
可言音道:“我有我的原因。”
“什么原因啊?”
“你都不告诉我,
凭什么告诉你?”
“哎呀服了。”方守心唉了一声,一拍大腿妥协道,“行吧行吧,这样,我可以回答你。不过得在这件事解决之后再告诉你。”
言音挑眉:“缓兵之计?空口无凭?战略性妥协?兵法性撤退?”
“嘿你这小姑娘家家怎么能这么不相信人呢?大哥哥我是这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吗?这不得确认一下你的承受和应对能力?这样才能确定你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真相呀。”
“……”
强词夺理。
简直臭不要脸。
“哦,随你吧。”言音拿过那个戏本翻开,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了,“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驴我了。咱们回归当下——为什么选这个戏文?”
这反应让方守心一哽。
他想错了。
他把言音的态度想得太过强硬了。这个问题的确就只是个询问,并不具备强迫回答的意思,他也确确实实拥有拒绝回答的权力,说或不说都看他自己决定。想必就算他刚才直接说不,言音一样会带他脱离这个困境。
小仙尊有着当下最大的砝码,但她并不打算真拿这个来要挟他。
“咳。”方守心轻咳一下,低声道,“我不会赖账的。”
“哦。”言音漫不经心道:“那我也回答你,你的问题答案一直就在身后。向后——看!”
她突然一声喝令,方守心不由自主地遵命行事,头向身后扭转,只一眼,就发出了比刚才更加撕心裂肺的惊叫。
“卧槽!!!!”
这是个浑身散发着黑气的巨大身影,九个头颅九条长颈,居然一直展开双翼笼罩在他身后的头顶之上,每一层幕布都是它的羽翼,没一阵阴风都是它的呼吸。
那些猩红的眼睛不知从何时开始便注视着他们。
是邪祟!
竟然是邪祟?!
那个将他们困在噩梦当中,所谓的“混血”。
居然是个早已身死道消,却还带着怨恨残存于世,凭着执念在此间徘徊的……一个冤魂!
就像戏文里的女鬼。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迟到的原因非常难过……因为电脑抽了,吞了我半篇稿子,只能吐血重写qaq】
【幸亏前边瞎编的戏文没吞,不然还得胡诌一遍,嘤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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