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娃娃里, 一只小人成了精。

洛曲生闻之拍案大笑，殿内气氛一扫先前沉郁。

“小仙尊说笑了。”面前的小童也是失笑，却不作答, 径自走到师徒二人对边坐下, 像是要一同入席用饭。

又低头对蹲在桌边的小猫问好:“好久不见。”

小猫晃了下长尾巴。

在场三人显然心照不宣, 却不同她解释, 都想看她笑话，言音只好自行思忖片刻，猜测道:“凤凰前辈？”

小姑娘还是聪明的。

久清墨便对她颔首, 应道:“客气了，唤我名讳就好。”

洛曲生拍开一壶新酒, 道:“丫头, 你这些时日久睡不醒，他便常来此问候，今日终于醒了，又馋热食，我便将他一并叫来了。”

言音忙道:“谢前辈关心。”

久清墨勾唇微笑:“是我该感谢小仙尊，为久某费心劳身。”

这番谈吐温文尔雅，倒是和当初花宴见到的锦衣青年一般无二，但配上如今这张三四岁的豆丁小脸, 面上还有两个小梨涡，就让人感到莫名违和。

言音神情怪异，又忍不住瞟了某反派猫咪一眼，询问道:“这是, 怎么了？”

一个两个的。

是当今世道不景气，连上古神兽都沦落到靠卖萌为生了吗？

桌上小猫对此毫无所觉，偷偷探出厚爪子, 从碟里刨刨刨出个虾来吃。

——确实萌得奇货可居！

久清墨解释道:“承蒙小仙尊鼎力相助，我此番不仅元神无碍，还收回了残骨和一尾凤翎，皆乃意外之喜，可谓感激涕零。”

语调也是不自觉的奶声奶气。

言音连忙抬手止住:“前辈言重了。”

久清墨笑了笑，继续道:“但这上千年的损耗和消磨，到底是在残躯上留下了难以痊愈的暗疴，修为亦是十不存二。若是借凤翎之力与残躯将就融合，此后修为想必再难寸进。”

他道:“如此想来，倒不如焚解残躯，涅槃重生，从头开始。”

他说得简单，言音便细细捋了一下，“那就是说，昨天那只小肥……小白鸟。”她做了个圆滚滚的手势，“是

您的新生后的幼年模样？”

相当于节能模式。

久清墨:“是。”

“您说的从头开始，是意味着失去修为，要重新修炼吗？”

将上古至今得来的修为尽数废弃，从头开始修炼，那得是何等超然淡泊的决断。

更别说还有琼池在暗处觊觎着他，若是日后不幸碰上，这该如何自保？

“倒也不至这般艰难。”久清墨见她目露忧色，又宽慰道，“虽是涅槃，但当初修为仍存十之一二，保全自己不算难事。况且凤翎仍在，就算遭遇琼池，也不惧身陨。”

不必为他担心。

言音微微蹙眉，也不知眼下情况能否安心，只觉这小孩一身是宝，既然已被犯罪团伙盯上了，怕是出了门就得被人掳走。

正想建议他索性此后待在灵岛，千万别去外头，还未说出口，后脑勺就被自家师父闷了一下。

哎呦，言音回头。

洛曲生道:“傻丫头，这可是上古神兽，他口中的十之一二，岂是寻常基数。哪怕不借东风，同你那师侄们打上几个来回，也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的“师侄们”，说的便是岛上的几位长老——以久清墨如今所剩无几的修为，尚且能与寒宫铭、冷遥等人有所抗衡，可见当年的凤凰神兽有着何等惊世之能。

听到这话，反倒让言音在惋惜之余，又生了些许担忧。

毕竟当年琼池，可是用诡计成功囚困了全盛时期的久清墨。

但言音抿了抿唇，想来长辈有数，便没再特地提及，见方才谈话的工夫，火锅里的菜肴已是咕噜咕噜，滚滚白雾蒸腾。

拿起公筷夹了些牛肉，放到久清墨碗里:“多吃点。”

快长大，保护好自己。

桌边小童稚眼含慈，小肉手拿起筷子，道:“多谢小仙尊好意。”

言音把头转了回来，正打算吃饭，就见自家顽童师父靠上酒壶，老眼恹恹，盯着面前空空的碟子，显然是在赌气。竟是比对面的人还像小孩。

她微微一顿，好在手上公筷未放，便马不停蹄地夹起几块肉，淡定自若地放进师父碗里，全程行云流水，状似不觉。

“师父快吃呀。”

老顽童这便高

兴了，红肉配酒，吨吨吨。

哄好了这边，言音暗松口气，感觉已是饥肠辘辘，便要给自己夹菜。

再一低头，却见小猫虾也不吃了，转身拿毛尾巴对着自己，尖耳朵微微垂下，十足十的低气压。

言音筷子僵在空中:“……”

淦啊，端水好难。

吃火锅这事本是言音喊出的主意，可这顿饭吃得竟有点艰难。

待她哄好了小猫，又好不容易喂饱了自己，桌上也已是饭吃过半，算是杯盘狼藉。

久清墨便随口道:“小仙尊可知药溪谷灭门一事？”

言音呛了一下:“什么？”

“看来是还不知道。”洛曲生也给她夹了菜，“那吃完再聊，别影响胃口。”

等等——听都听到了，怎么还吃得下。

言音啊呜一口咽了师父给的菜，立马放下筷子，问道:“药溪谷被灭门了？什么时候的事？”

谁干的？为什么？

难道除她之外，也有人察觉了药溪门人的异常？

那这未免过于鲁莽。

“准确的说，并非被灭。”久清墨也放下手上的酒盏，告诉她，“其中大多都是自绝，全门弟子无一存活——就在大阵被破之后当晚。”

言音简直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

竟是自绝……为何会是自绝？他们不是琼池门人吗？都已经潜伏了这么久，何故要这样决绝？

言音很是惊讶，扶住额头，再一细想，又全明白了——

身为药溪弟子的莫忘思，此前特地在花宴中出现，一个照面，就胆敢自报家门，之后又启用了琼池大阵，本意应当是想让灵岛几人有去无回，以免暴露琼池的情报。

却没想到，他们此行不仅全身而退，还将凤凰一并带了出来。

如此一来，不仅琼池大量情报泄露，还因此被发觉了药溪谷的异常，那些混蛋为了继续隐藏行踪和分布，当然会决定将药溪谷舍弃。

用的居然还是这种残忍的方式。

言音抬起了头，问道:“药溪谷，果真是琼池分建的一处道门？”

她当时只做了推论，还未来得及验证猜想。

久清墨道:“我本也

不敢肯定，但在去过药溪谷之后，便确定了。”

——高山流水，山流归谷。

人为开凿的聚宝之象，和原先的“琼池仙洲”极为相近的风水布局。

哪怕是换了一处山门，彻底的改头换面，那些人依旧奉行着千年前的教条。

是琼池门人无疑。

言音迟疑道:“确定不是旁人替代的吗？”

洛曲生道:“寒宫那小子都查过了。”

在书斋内，身份一一进行比对，皆是原来的药溪谷门人。

言音背脊一寒，忽的泛起了一身汗毛，倒吸凉气:“天呐。”她拿起筷子戳了戳碗，无意道，“我本以为……”

她没敢再说下去，几个字便停下了，久清墨就问她:“小仙尊以为如何？”

言音动作微顿，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我之前想过，出来以后，药溪谷可能会制造莫名消失的假象，或许会出现能让我们发觉的漏洞。却没想过，会……会尽数自绝。”

就为了斩断自己和琼池其他道门的联系。

她说得有些艰难，对此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好似三观都收到了冲击。

本以为，药溪谷不过会像琼池一样，做出失踪的假象，实则将门下弟子尽数打散，重新潜入其他道门，或组建新的道门。

但这样一来，他们就会被灵岛抓住破绽——因为药溪谷作为修真界明处的道门，早已被书斋记录在案，门下得名的弟子在世间看来都不陌生，若是借此暗自追溯，那么他们此后再度出现的地方，可能就会有琼池的分布。

这本该是个大线索。

可怕的是，琼池高层也预料到了这一点，为了避免遭受风险，他们竟连别的隐藏方案都懒得想，直接下令让容纳十余代弟子的药溪道门自绝。

以死为缄，了断线索。

多少条命……

言音唇畔轻颤，禁不住一抖:“……疯子。”

这种狠毒到连自己的肉都敢吃的恶兽饕餮。

真的有办法战胜吗。

见她如此，小猫急忙挺起身子，用爪子按住了她脸颊，留下一个红油味的梅花印，油腻腻的。

洛曲生也拍拍她的肩:“没事，没事。”

境柔软，自然难以理解世间残酷之人所想。

一旁的久清墨将手收拢在袖中，许久不置一词，听锅中水声咕噜咕噜地响。

随后他微微侧头，定定观她半饷，便起身道:“小仙尊既已无碍，我亦心安，便先告辞了。”

凳子拖动发出声响，言音转过头，见他孩子气地抓着袖子挥手，温声道:“多谢招待。”

来者是客，他要走了，洛曲生便去送他，许是有事要说。

言音又呆坐了一会，从莫名的悚然中缓过神来，低头看着小猫，喏喏道:“小喵……”

小猫用吃了虾之后油腻腻的爪子安慰她。

言音又道:“我要审你。”

说完，她一把钳制住这只无辜小猫，起身一个百米冲刺跑回自己偏殿，“彭”地一声关上房门，二话不说，将小猫咪抱在桌子上按住。

四爪朝天，好一个严刑逼供。

小猫:“喵喵喵？”

此时偏殿门窗紧闭，室内一片昏暗。

言大青天背光而立，面黑如炭:“老实交代，白阙呢？”

话音刚落，身后便有一人道:“这般凶，原是在找我吗？”

言音回头，见白阙不知何时出现在殿中，一身白衣负手而立，神情温润如玉。

“等一下哦。”言音敷衍着说了一声，把他晾在一边，拿出帕子将小猫沾了色的爪子擦干净，不急不缓，擦完左爪擦右爪。

等小猫恢复白白的小爪，已是一刻过去，这才起身走到白阙面前，抬起手，抓住他领子用力往下一扯，举动颇为凶悍。

白阙随着她的力道弯腰俯身。

言音首先强调:“接下来，你有权保持沉默……”

她发觉不对，顿了顿，又改口道:“接下来，你无权保持沉默，且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供证。”

“……”

白阙笑得无奈:“你这律法定的，很是随便啊。”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恢复状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