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二日。

在争执了数日之后，夜郎王金竹最终还是决定发兵，不过由于耶朗各部中有相当一部分不愿打打杀杀，另有一部分只表示了口头上的支持，所以金竹的可战之兵算起来也不过三万余众，这些夜郎军沿牂牁江而下，一路向东涌向了巴族控制的地域，宋末都、巴归子这两个降将则分别为前驱，替夜郎军在前引路。

相比东线的丘陵与河流交错，在西线一带，地形条件要更复杂一些，连绵的山峦将道路变得崎岖难行。顺着牂牁江一路往下，走水路是最为顺畅的一条道，夜郎王这次召集了十余个耶朗部落一同起兵，目的就是想乘机大捞一把。

夜郎这一次出兵的时机按理应当与赵佗配合一道出兵，这样东西夹击，打秦军一个措手不及，但有胡林这个内奸在里面搅合，夜郎军也就当然的成为了孤军作战。

得悉胡林回报夜郎军来犯的消息，蒙虎尽起白乙文、高颂、骆明三部兵力，会合伊苏、巴相子的巴族盟军，再加上在军校实习的学生军一共四万人在夜郎军进军路上设伏，其中胡林的弟弟胡杞也被编入了这一支学生军中，这使得胡林在察探军情时更加的仔细谨慎，唯恐一个疏忽让胡杞送了性命。

——。

句町国。

秦巴联军进入这个信奉布洛陀神的古国已经四天了，有关伏袭夜郎军的军事布置也都安排停当，从夜郎到中留走南面水路的话，句町是必经之路。至于北面由夜郎通向靖阳关的小道，那里道路崎岖复杂之至，不是数万的大军可以通行的。当年，夜郎军之所以在秦军南方军团面前溃败，也就是因为主力部队没能跟上。

句町国和夜郎、滇国并称为西南小三国，这个小国也是后世壮民族的祖先，细究起来，在句町生活的濮人和巴人还是有相当大的渊源的，巴人的廪君（首领）原先也是百濮之一，在古夷水一带生活，随后才一路北迁至大江流域。

句町国在战国初期建立，制铜技术发达，生产的铜鼓、铜棺为骆越人、瓯人、耶朗人所争相竞购，不过句町的国力不强，在秦、巴两族联合击败了瓯族之后，句町王濮波就很明智的选择了投靠秦军。

当然，这一种投靠只是暗底下的，在表面上句町依旧保持了相当大的独立性，而正是这一种形式上的‘独立’让夜郎王金竹放松了警惕。

吞并句町，横扫瓯巴，进军桂林、象郡，一连串的辉煌胜利幻象让金竹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而宋末都、巴归子、胡林等人的逢迎更令金竹得意妄形。

十二月十五日，月圆之夜。

清澈流淌的驮娘江从句町国境内流过，将这一汪秀丽的山山水水装点得分外清脆，水滴石穿——，在长年不断的地下水流的冲击下，溶洞、暗河、笔峰、石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就这样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人们面前。

站在驮娘江畔，蒙虎不禁心醉神往，这里的景致与大漠戈壁截然不同，没有狂沙漫卷，没有雪刀风刻，有的只是一汪让人无法抗拒的平静。

“虎侯，在想什么？”伊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将蒙虎从幻想拉回到现实。

“噢，伊苏来了，我只不过是看着这山水如画，半壁火红，一时走神而已。”蒙虎脸上一红，笑答道。

自那一晚在巴寨相醉之后，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和伊苏见面了，这其中的原因一是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二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想的念的究竟是谁？

赵秀，伊苏——，两个身份截然不同，性情截然不同的女子就象两个交叠在一起的影子，携手出现在蒙虎的梦境里。

是她，还是她？

蒙虎真的已经分辩不清。

对于感情，二世的经验完全帮不上他半点的忙，因为不论是哪一世，在感情方面都是一片的空白。

“山水如画，半壁火红。什么时候没有了战事，闲了到这里来看看这山、这水，那有多好！”伊苏幽幽的说道。

“呃！”蒙虎一时无语，他想不到，一向热情如火、开朗大方的伊苏竟也会有这般小儿女的情态。

“过了这个年，祭祀会替相子举行成年仪式，然后继位廪君，那时，我就可以不做这个女王，那时，我就可以将名字改为原来的姬姓了，那时，就可以想到哪里就到哪里了，中留、临川——，你愿意我去吗？”伊苏亮晶晶的眸子里闪动着希冀，盯着蒙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当然！你去什么地方都可以。”蒙虎怔怔的回答道。

这一时，看着蒙虎红红的脸庞，伊苏笑得如花般灿烂，嗔道：“口不应心的家伙，是放心不下家里的那个小丫头是吧，这可不是让万千将士敬慕崇拜的虎侯了。记住：有一天，会有一个名叫姬苏的女子来找你。”

伊苏说罢红唇轻轻的在蒙虎的额头啄了一下，然后曼妙的身影在穿花般的丛林花朵中消失远去，只留下一袭余音犹在回味。

“巴国远世，则黄、炎之支；封在周，则宗姬之戚亲。”《华阳国志》中有一段关于巴族先祖的考证。

按照巴族的礼祭，王族的女子在未出嫁之前从父姓，在出嫁之后从母姓，伊姓是老巴王一系的沿用姓氏，而伊苏的母亲一系则属于姬氏一族，姬姓在中原一带属于高贵无比的姓氏，因为推翻商王朝建立周王朝的周武王就是姓姬。

伊苏原名竟是姬苏，还与来自中原的周王室有血亲关系，这样的变化让蒙虎倏然有一种天下万物皆如梦幻的感叹。

伊苏的身份不一样了，那赵秀呢？

她又究竟是谁，她真的姓赵吗？

蒙虎心中的疑团就象吹散在半空中的一个气泡，在越来越大的同时，也变得越来越脆弱，也许只要轻轻的一碰，一切的真相就都会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