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振庆的父亲对吴振庆说:你给我听着,你最大,你他妈的最有主意,你就是他们大哥。他们哪一个出了差错,或者不学好,你别打算再回来见我!
吴振庆说:爸,我一定记住你的话!
徐克对父亲说:爸,你……给我妈……在我新盖那小屋里盘个火炕吧!她都多少年没见阳光了。
徐克像孩子似的呜呜哭了。
徐克父亲也落泪了,情不自禁地搂抱住儿子。
吴振庆说:爸,你有空儿,帮我徐叔,给他们家那小屋再抹一层墙泥,要不冬天会冷的。
这还用你嘱咐嘛!
家长们久久地目送着儿女们——当父亲的当母亲的,全都流下了眼泪……
经过在火车站几乎像是诀别的告别场面后,火车缓缓开动了。车轮一动,车厢里突然响起一个女同学失控的哭声——哭得那般绝望,那般失落。
韩德宝站起朝哭声传来处看了看,坐下后说:是张萌……
吴振庆等面面相觑——看来她究竟没有留下来。
火车、汽车、马车……最后是靠着一双双在草甸子中吃力行走的脚,他们终于来到了北大荒。
第三章
一片齐腰高的荒蒿野草——它的纵深处传来拖拉机被陷住时发出的闷吼。隐约可见拖拉机的烟筒顶端,喷吐出时浓时淡的烟缕。一面旗帜在更远处飘扬,仿佛没有旗杆,旗杆被荒蒿草遮蔽了。
拖拉机的闷吼声变得畅快了——它终于摆脱了淤陷。
荒蒿野草向两旁倾倒,如被巨蟒的身躯轧过。
一台泥头泥脸的拖拉机突然出现在蒿草地域的边际,履带糊满泥巴,绞着花草。
一位着旧军装的中年男人拨开蒿草——他是连长。他衣上溅了不少泥浆点子,挽着裤腿儿。看不出他脚上穿的究竟是一双什么鞋,因为那已经是一双泥鞋。
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开阔地——这里那里,野花烂漫。
连长朝后一招手,大声而且充满乐观地喊:都来吧!到连队啦!
蒿草分拨开处——吴振庆、徐克、王小嵩、韩德宝、郝梅、张萌等一批知识青年依次出现。他们一个个泥猴儿似的不成个孩子样儿。
他们面面相觑——这就是连队吗?怎么仍然是茫茫的野草,不见一所房子,我们究竟住在哪儿呢?他们最后都将目光投在连长身上。
吴振庆鼓起勇气说:连长,连队……在哪儿?
连长却已蹲在地上,从拖拉机上抠下了一大块泥巴用手攥着,赞叹地自言自语:嘿,太肥啦!能攥出两手油来!
开拖拉机的老战士跳出驾驶室,问连长:这一大片都归咱们连啦?
不归咱们也得行啊!
一些老战士、老职工也分拨开蒿草出现了——扛着知识青年们的行李箱,拎着他们的网兜手提包之类。
一名老职工刚要把他扛着的柳条箱放在地上,立刻遭到一知青的抗议:哎,你别把我的柳条箱放地上哪!这又是水又是泥的,能放吗!
分明的,那老职工想抢白一句什么,但却忍住了没说,只好将柳条箱扛在肩上。
替知青扛着东西拎着东西的老战士、老职工和一个个心灰意冷的知识青年,都望着连长。
连长说:大家先扛会儿!谁叫你们是老战士老职工呐,这点儿义务还是应尽的嘛!
他走向拖拉机,从驾驶室取出两把镰刀,给了开拖拉机的老战士一把,紧接着一弯腰,刷刷,割倒了一大片草。
韩德宝、徐克等几名知青悄悄怂恿吴振庆:你倒是问问啊!
吴振庆说:我不是问过了么!他不回答,我有什么办法?
徐克说:刚才他没听见,你再问一句怕什么?
吴振庆说:我也不能老做出头鸟哇!你没听说过枪打出头鸟这句话么?
开拖拉机的老战士也割倒了一大片草,他将两片草集中在一起。
连长对知青们说:东西都放在草上!
徐克想问:连长……
连长回头看他:嗯?
他指着吴振庆说:刚才他问你……咱们连队在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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