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池看了她一眼，也并没有说什么，待她躺下后才闭上眼睛轻声问：“你这两天总往乾清宫跑，是不是有什么事？”

刚躺下的沈雪林被他一句话惊得转头看他，却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大概只是随口一问，才松了口气，方才有一瞬间她差点就忘了自己是一个将死之人了。

话在嘴边转了无数个圈，她最终还是摇头轻声道：“没什么。”

穆池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她明显有事瞒着他，只是他想了想也没问，前朝之事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他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猜她在想什么，她不愿说便罢了。

穆池只是未曾想过，沈雪林是真的要死了。

第二天他晨起去上朝，本不想惊动她，谁料他刚一动作，身边的人便睁开了双眼，那一瞬间她眼中的悲伤那么明显，刺痛了他的心，有一瞬间的迟疑，穆池直觉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

只是沈雪林比他更快反应过来，笑着起身帮他穿戴整齐，亲自送他出了门。

穆池临走前告诉她：“今日下朝后朕去看你。”

沈雪林笑着点头说好。

穆池心中闪过一丝疑虑，朝堂之上，大臣纷纷扰扰，穆池眉头紧锁，情势之危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些大臣们吵来吵去也吵不出所以然。

他听着下面的人七嘴八舌，有人让他安抚，有人让他出兵，穆池不耐烦，若是这般简单，他何苦要这些大臣在自己耳边聒噪。

心烦的瞬间闪过那女子在自己回头的瞬间挤出的笑脸，穆池心头一惊，怎么会忽然想到她？难道是因为她这几日总是出现在自己身边？竟还答应了下朝之后去见她，自己真是疯了。

下朝后，穆池并未急着去看沈雪林，他叫了几位还算有点脑子的大臣留下继续商讨对策，等身边人提醒该用午膳的时候，他才想起来答应过那个女子去看她的。

想了想，他说：“去皇后那里吃吧。”

身边人显然很奇怪，却也有点高兴的样子，张罗着去凤阳宫通传，穆池不知为何，心中竟也有了半分期待。

只是那去通传的人很快回来，他说“皇后娘娘不见了。”

穆池没懂，什么叫不见了，事实上他也这么问了。

回话的人回的不清不楚，穆池终于忍不住要亲自去看看。

刚到凤阳宫就看到了地上跪着的一群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大难临头的模样，穆池的心忽然一紧，他问：“皇后呢？”

没人敢说话。

他动了怒气，再问：“皇后在哪里？”

有人出来回话了，他记得她，是皇后身边的女子。

她说：“皇后娘娘有话留给皇上，还请皇上屏退众人。”

穆池很生气，一个小宫女敢这么跟自己说话，而且那个人到现在都没出来见自己，她在搞什么。

但他还是跟着她进了屋内，只有他们两人，穆池看着她，冷冷开口：‘皇后呢？”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自己是那样急迫地想要见那个女子。

红蕊转身拿出一个红色的匣子，跪在穆池身前，双手将盒子送到他面前：“这是皇后娘娘留下的，皇上看了便明白了。”

穆池看她一眼接过盒子，没有上锁，打开盒子，里面是厚厚一沓书信，他随便展开一张，上面是沈雪林的字。

穆池很快看完，他看到她说她曾在街上见过他一面，从此就喜欢上了他，也看到她说她费尽心机进了皇宫，甚至还得上天垂怜成为他的皇后，她觉得自己这一生别无所求了，她还说自己走了，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虽然舍不得，但是她无法继续陪在他身边了。

穆池合上手中的书信，问红蕊：“走了是什么意思？皇后去了哪里？”

在他看信的时候红蕊已经泣不成声，穆池发问，她跪下叩头告诉他：“皇后娘娘，病逝了。”

穆池冷笑一声：“病逝？朕怎么不知道皇后病了？便是病逝了，尸体呢？”

“没有尸体。”红蕊哭道。

穆池狠狠摔了手中的书信，若不是他无法起身，一定要站起来狠狠将红蕊骂一顿，她将自己当傻子不成，病逝了却没有尸体这种谎言也敢拿出来骗自己。

他不说话，却明显不信，风暴在酝酿，红蕊只能告诉他：“娘娘留下了另一封书信，解释这件事的经过。”

穆池虽不相信，却还是打开了另一封信。

他很快看完，一切都明白了，明白了本来病重的她为何忽然就好了起来，为何好起来之后不顾风雪也要来见自己，明白了今日自己上朝前她那一个悲哀的笑容，手中的纸轻轻落在地上，红蕊小心地捡起来。

穆池问：“她人呢？”

红蕊隐忍着哭声：“娘娘说不愿让皇上看到这等惨状，临走之前她去了那一片海棠树下。”

尸体消融于那一片海棠树之中，再也找不到半点痕迹。

穆池沉默着转动轮椅，来到那一片海棠树前，却看不到半点她的影子，今早还笑意盈盈为他穿衣的少女，此刻竟然就消失在这一片海棠树中，穆池觉得荒唐，却又由不得他不信，信是真的，红蕊说的也是真的，她也真的不在了。

穆池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感受，只是对着这片海棠树沉默半晌。

后来红蕊又交给他一张图纸，上面所画是皇宫内密道，那是当初穆泽为安阳装修凤阳宫时专门留下的，他爱安阳至深，连逃命的密道都为她留好了，安阳没用上，却被沈雪林发现了，她找到密道后欣喜若狂，她想这样至少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穆池可以保住性命。

只是她将图纸交给了红蕊，让她在皇城支撑不住的时候再交给穆池，红蕊却没等到那时候，她交给穆池，求他放自己出宫。

穆池答应了，图纸他看过，收了起来。

国家飘摇，江山动荡，此刻皇后去世，下葬本不该铺张，只是不知道穆池怎么想的，没有了尸身，他竟然做了衣冠冢为皇后举行了极其盛大的下葬仪式，只是衣冠冢入皇陵的那天，他却并未出现，反倒在凤阳宫待了半晌。

不久，宫城破，叛军涌入皇城，遍寻不到穆池的踪迹，最后是在凤阳宫的那一片海棠树下找到他的，找到时，他已经死了，是喝毒药死的，只是没人知道他为什么选择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