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再放手了。

见他如此坚决，孙氏慢慢松开手，擦了擦眼泪，露出一抹勉强的笑。

“是，娘太着急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芸丫头无事，娘去厨房看看，锅里熬着粥，芸丫头要是醒了，能立时就喝上。”

李四牛点点头，态度也软了下来，“辛苦了，娘。”

孙氏摆摆手，蹒跚着朝厨房走去。

李四牛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涌现出一抹不忍。

她的心思，他何尝不懂，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始终介意杜芸有孩子这件事。

可他真的不在意啊。

她为什么就不能成全他呢？

深夜，几个男人坐在外间，打着盹。

里间的门关着，夏竹搬着凳子坐在床边，看着头顶的点滴瓶子，神色紧张，跟如临大敌一般。

杨大夫说了，只要琉璃瓶子里的药没了，要立刻去叫他。

眼瞧着还剩下最后一点，夏竹起身去到外面，看着打盹的杨不惑，轻轻推了推他。

杨不惑一下子坐起来，“怎么了？可是醒了？”

夏竹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是药没有了，要换药。”

“哦。”

杨不惑坐直身子，搓了把脸，拿起点滴瓶子，去到里间。

换完药，又拿着听诊器听了听。

“嗯，还行，肺部没有啰音，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醒了。”

闻言，夏竹拍拍心口，着实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这下婢子就放心了。”

这时，孙氏蹑手蹑脚的进来，看看昏睡的杜芸，小声问道:“可是好些了？”

“回夫人的话，杨大夫说，姑娘的情况好多了。”

“那就好，锅里炖着鸡汤，还有粥，要是芸丫头醒了，去叫我。”

夏竹点点头，“您去休息吧，要是姑娘醒了，婢子去叫你。”

天微亮的时候，杜芸醒了。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她有一瞬间的空白，记忆还停留在那个绵长而清晰的梦中。

她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见自己回到了现代，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环境，她刚换完房贷的房子，住进了一户刚结婚的小夫妻。

她打听之下才知道，她出事之后，派出所试着联系她的家人，发现她是孤儿后，征得孤儿院的同意后，将她名下的房子公开拍卖，拍卖得的钱，一部分用来支付医院的治疗费，一部分用来支付殡仪馆火化费等。

剩下的钱给她买了一块墓地，体面的安葬了。

她去到自己的墓地，看着墓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自己。

忽然有一种如获重释的感觉。

如此，也好，至少死后，她还有一处安身之地。

前尘往事，一场梦。

她在这个世界，再无牵挂了。

了了心事，她像个游魂一样，不，确切的说，她就是游魂，飘荡在热闹的大街小巷。

看着形色匆匆的人群，去到夜晚冷清的肯德基坐坐，甚至还去了她喜爱的男明星的记者发布会。

做了许多生前没有做到的事情。

开始还觉得很新鲜，很有趣，某一天，某个街头，某个学校门口，她看着等待孩子放学的家长，看着牵着孩子过马路的家长。

她忽然悲从中来，忽然害怕了。

她怕她再也回不到那个有亲人的世界，她怕她在那个世界也跟在这个世界一样，一捧黄土，一块碑，如此匆匆收场。

她怕再也看不到她的孩子们，她怕不能好好的陪伴她的孩子们长大。

她怕不能亲眼看到她的孩子们成家立业。

于是，她疯了一样，满世界疯狂的寻找，寻找回去的路。

可回去的路在哪？她找遍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好像过了好久，她只记得，她回去的时候还是夏天，街上的人还穿着短袖短裙，但不知不觉就到了冬天。

她蜷缩在街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眼底充满了绝望。

是不是真的回不去了？

她是不是真的成了孤魂野鬼了？

她忍不住埋在膝间，默默的哭泣起来。

可她忘了，她现在是鬼，鬼哪里会有眼泪。

她想家，想陆良生，想肖氏，想姑姑，想孩子，想这边的一切。

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在现代的生命才是不完整的，在现在，她才是那个没有根的浮萍。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一个她能牵挂的人。

而在那里，她有爱人有父母亲人有朋友，有孩子。

在那里的杜芸才是完整的杜芸。

她想回去，从来不曾有过的迫切，想回去！

这时，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她被卷了上去。

然后.....然后.....

她回来了。

杜芸躺在那，回想着梦里的一切，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缓缓滑落，隐没在黑色的发丝里。

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侧目，看着正仰着头死死盯着点滴瓶子的夏竹。

她由衷的笑了。

这一刻，她终于肯相信，她是真的回来了。

“夏竹....”

起先，夏竹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猛地低头看去，“姑娘，您醒啦？”

这一嗓子，直接把外间的人都喊醒了。

只听扑棱棱几声，外面的几个男人争先恐后的挤了进来。

“小舅妈你醒啦？”

“我说兄弟媳妇，你总算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们都约好明天去组团拜佛了。”

“你醒了，厨房温着粥，还有鸡汤，要不要吃一些？”

顺着这话音，杜芸看向站在罗不素身后的李四牛，露出一抹苍白的笑。

“四牛哥，你也来了。”

一声久违的四牛哥，叫的李四牛鼻子一酸，红着眼眶，点点头。

“你受苦了，往后再不会了。”

饶是在尽力忍着，但杜芸还是听到了他话语里的哽咽。

“四牛哥，我饿了，想喝粥。”

她的心里泛着酸，强压下这股心酸，她冲他笑了笑。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不是所有遇见都是完美的，遇见的时机同样很重要，时机错了，便错过了。

杨不惑瞧着李四牛离开的背影，轻哼一声，回头看向杜芸，“小舅妈，我跟你说，这家伙贼心不死，还惦记你呢，你可别忘了，我的小外甥，还有我小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