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苗子——大学苗子——大学苗子！”孔尚志刚进教室，突遇高强带头喝彩。高强一面喊，一面蹦跳过来，从孔尚志书包翻出烫金字的《奖状》和《光荣册》高强手捧奖状一本正经地念道：“孔尚志同志：在科学实验革命运动中，成绩显著。特发此状，以资鼓励。头道河煤炭局年月日——我爸说了，孔尚志是大学苗子，以后读完大学再上研究生，然后再当科学家。高强顾不上嘴角一溜哈喇子，只恨不能把孔尚志高高捧上天去，再狠狠掉下来，摔成与他一样的傻蛋。有的男生被高强煽火起来，吵嚷道：“噢——大学苗子——陈景润——噢——大学苗子！”

涨红脸的孔尚志冲上去，想把奖状夺回来。挤眉弄眼的高强往旁边一闪，顺手把《奖状》和《光荣册》递给刘比克。孔尚志原指望这位铁哥们能救自己一把，却眼睁睁看着刘比克头也不回，伴随喝彩声，像击鼓传花一样将《奖状》和《光荣册》传下去。一直到课任老师走进教室，这场乱哄哄的闹剧才匆匆收场。

这回孔尚志出尽了风头，也开始遍尝出名的苦头。从前孔尚志在班上只是被忽视的丑小鸭，现在恍然成为众目窥视的白天鹅。但是白天鹅未必幸福，反倒不如俗不可耐的家鸭过得舒坦。

晚饭后，一脸愁容的高秋荪埋靠着沙发，随手翻看高强的数学作业本。高强的作业本逐页抄上一行行数学题目，间隔着一片片空白，就像一扇扇透亮的阁叶窗。恼火的高秋荪考问道：“来——啊，你给我说说，什么是命题？啊，什么是公理与定理？”声色俱厉的高秋荪连连追问。高强憋屈极了，垂手站立一旁，就是答不上来。

高秋荪愤然将作业本摔在茶几上，厉声嗔道：“高强啊，高强，你耳朵叫老陈拧坏了？脑袋叫老陈用黑板撞扁了？还是思路被老陈粉笔头打断了？”高秋荪懊丧至极，不停抖擞大腿，他好歹比孔克己多张中专文凭，但到高强这辈，脑袋咋就早早卡壳了呢？唉声叹气的高秋荪瞧瞧憋不住笑的孔尚志，又瞧瞧高强道：“哎——你们玩去吧，玩去吧！”绝望的高秋荪挥挥手，猛地扭开收音机，将音量调得高高的。

李秀琴坐在炕上，脸拉得好长，一口口吸着纸烟，她眼看两个小孩走出门，叹口气道：“死老高，你还有心情听收音机，往后少拿小孩子出气——难道孔尚志家改了门风不成？我就不愿意看见鲁承容那副得意样子——”高秋荪眼见老婆动了真气，就迅疾扭转电源旋钮，关掉收音机道：“孔克己两口子的舌头好像被海水淹过似的，老山东棒子“杵倔横丧”一副死木头橛子样儿，哪像有过钱的！学习好，能当啥？咱二道河这嘎达，不会来事儿等于零！”怏怏不快的高秋荪手撑沙发扶手站起来，捉起泡酒瓶子，一连酎上两盅烧酒。高秋荪每遇到高兴或不高兴的事儿，总会就着干涩拉碴的小米饭啁上几口烧酒，糊弄得老婆孩子全家欢喜，好似箱子底儿还真有一块永远拿不出来的狗头金。

高秋荪酒脸胀得紫紫的，一边踱步，一边念叨：“咿呀，高强他妈——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可是高俅的后人呐。”

高秋荪祖上是由关内发配来的满人，他本不姓高，也不可能姓高。“人自宋后少名桧，我在人前愧姓秦”人前既有秦大士那样的智者，甚至高俅和秦桧的后代都惦记着给祖宗翻案，却总有乱认祖宗的冤大头。

神色亢奋的高秋荪道“高强他妈，你娘家在开拓团的时候，不也用水晶吊灯，翡翠壁炉么？”其实李秀琴娘家住的的房子究竟什么样子？非但高秋荪没见过，而且连李秀琴本人也没见过。高秋荪说话间察觉李秀琴耳根微红，手捂着嘴巴偷笑，这才收口不再言语。

今年，头道河煤炭局机关搬迁到二道河来，许廷栋也从头道河中学转到二道河中学。表哥许廷栋的腰板还是那么直，皮鞋还是那么的亮，只不过吊兜中山装换成了蓝毛料西装。而孔尚志却总是觉得自个身上崭新的小翻领休闲装蛮不自在，仅穿一天又重新换回那件黄迪卡布中山装。

“ar许廷栋同学：这个世界最痛苦的不是饥饿，不是伤痛，而是思念。当我遇到你才知道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你我近在咫尺，却好似地球体的两端，这便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你的影子已经深深在我心里扎根，每当看到你就心跳得厉害。你的语言带有一种力量，总让我有一种莫名的满足……如果你爱我，那么就将回信压在南窗台上的仙人掌花盆底下。每个故事都有结局，我期待着你的答案。”

给许廷栋写信的女生叫胡红枫，是二道河人事局长胡金刚的小女儿。粗眉小眼的胡红枫被家里享用不尽的肉罐头催得滚圆，三围尺寸远比三门主科成绩突出。胡红枫除去老子出差带回的时髦服装，在女生中的亮点就属嘴角下巴上的玫瑰粉。胡红枫学习不好，在班上自然矮人一等，但是善于用物欲调节心理失衡。不甘寂寞的胡红枫经常炫耀二道河中上等的家境，甚至连老子给她预留的机关编制也提前两年发布出来。越是这样，同学们越不认可胡红枫，家境高的女生不屑理喻她，条件低的假意敷衍她。

不知何时，举止潇洒的许廷栋拂动了胡红枫的春心。春心荡漾的胡红枫只要遇上许廷栋惊鸿一瞥，身体就会像触上强电流一样扭歪乱颤。托举香腮的胡红枫再无心听课，甚至常常躲在教室玻璃窗角或门后向许郞放电，但是偏偏遇上一块绝缘体，每每落得像放空的AXI师傅一样满眼失望。

胡红枫曾打算将她的许郎雪藏起来，按捺不住思潮翻涌，枕边总是廷栋君的身影。结果，胡红枫的生物钟被强磁场扰乱，害得荷尔蒙失调，脸上涂厚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夜夜相思，一块块玫瑰粉暴露出来，就像被捣蛋的小孩用唇膏划过似的。饱经折磨的胡红枫实在按捺不住，就从《情书大全》摘抄些句子，给许廷栋写下这封情信。

趁周六早晨，值日的胡红枫悄悄将信搁进许廷栋的桌膛，刹那间产生一种无法言喻的幸福感。从那一刻起，遐思翩翩的胡红枫便时不时转动鼠眼，瞄向那盆仙人掌，企盼飘来一剂仙方拯救压抑花盆底下的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