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札记

《故乡札记》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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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半上午,金中浩用夹着烟卷的一只手掩住万能表格,就像生怕暗箱走光一般,而另一只手飞快按点计算器键子。煤炭公司技术室的金中浩横敲竖磕,就是为着能在采掘项目的凑算(预算)里捞点油水,还能在猴精的庞静山经理那儿过关。毕竟庞静山留给金中浩的余地太少,害得他反复调整人工、材料、机械数量,不断用刀片刮蹭单价、数量、金额栏目里的数字,再U起舌尖“噗噗——”吹去黑染的橡皮屑。

“啊唉——啊唉——”眼看表格纸被蹭漏底儿,懊恼的金中浩停下来,一边吸烟,一边歪脑袋打量卷柜前面的孔尚志,从背后审视这个屡屡犯边的毛头小子。一个多月下来,年逾四旬的金中浩用放射光的老眼将孔尚志看透了,把他的想法秉性摸得一清二楚。

孔尚志已经几次给能将∑读成Δ的金中浩纠正过错误,刚刚竟向不置可否的金中浩提出来,主动整理卷柜里散堆的施工图档案。

“祝你美梦成真!嘿嘿——”冷不防,金中浩嘟囔道,并抽动暗黄色的刀条脸儿坏笑。等孔尚志转回身,烟雾缭绕的金中浩收敛笑容道:“小孔,坐办公室嘛,首先要学会看报纸喝茶水儿。”金中浩一本正经地讲,端起挂满茶垢的保温杯比划一下,又重重顿到桌上。

人活着,就总是要做梦的。五岁时,孔尚志曾做过当总统的美梦,十几岁的时候又做过航天员或科学家的美梦。现在,孔尚志既然进了二道河煤炭公司技术室,无非想做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倘若能泛泛光彩最好了。至于金中浩曾有怎样的美梦鲜有人知,他却时常暴露出“阿唉——阿唉——”的梦魇。

金中浩被说成“统计个数儿也弄不准”,这两年从高秋荪魔鬼瓶子好容易逃出来。心存阴影的金中浩非但不许孔尚志做梦,并且也预备塞进瓶子里。换句话说,混账的金中浩要将冷板凳传给孔尚志,将他像咸鱼一样晒起来。还有,当年孔克己对金中浩不待见,而得势的张先科、高强正虎视眈眈盯着孔尚志。

孔尚志对金中浩也并非雾里看山,但与之做过对比,结果刚出校门的自信立马减掉几分。虽然,工农兵学员金中浩持有降等对待的专科学历,但在公司享有“金大学”美誉。而孔尚志在群众眼里,属于五大生之一的计划外学员,跟那个“我爸说了”一样的来路。金中浩正在技术室拿着活,已经与经理庞静山之间达成利益平衡。更令孔尚志头痛的是,金中浩属于不讲规矩的人,非但连一个人也带不了,甚至混账起来,连自个也管不住。煤炭公司几百号人打小就装在孔尚志心里,因而他十分清楚,即便为金中浩打洗脚水,结果也不会捞好。最要命的就是,虎视眈眈的张先科、高强一伙正巴不得孔尚志与金中浩对立,这才是他无法改变的主要矛盾。

单位领导是否打算培养一位新员工,只需几天就可以看出来了。孔尚志原以为一个人能翻多大跟头,就会有多大舞台,眼看诋辱于奴隶人之手,不由得暗暗叫苦。以奴制奴最残酷,孔尚志遇上混账的金中浩,既然无力回天,就只能任由他们去吧。

最初金中浩跟包工头去矿区的时候,还搪塞孔尚志说:“我有事情,要出去一下。”后来连招呼也不再打,就踮起脚尖溜走。不过,孔尚志总能获得别人轮不到的杂差,就连作业区抢险救灾,打火抗洪支援收割也统归他的事。最后,派差的张先科也觉得不好意思,吮着厚唇道:“去吧去吧,其实我心里有数,多带点水儿干粮,全报销!”

心烦意乱的金中浩将坐办公室的诀窍教授孔尚志,却没有让他喝茶,而颤着嗓儿道:“小孔——把卷柜门关上!来,帮我缧几张表格。”

金中浩在万能表空白页垫上几张复写纸,吩咐孔尚志用圆珠油笔勒新表,却担忧上面的工程数量走光。金中浩思忳片刻,先把前面几页扯下来,倒扣在桌面上,才将这沓空白的表格丢过去。

金中浩一边吸着烟,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眯缝笑眼瞧着对面的孔尚志。金中浩也曾不吝惜表扬,就是当孔尚志拿鸭嘴笔蘸着墨水,对照标准图照猫画虎的时候,夸赞他在半透明硫酸纸上描出的线型非常标准。而孔尚志则由衷地钦佩,金中浩在酒桌上,随手抓起一只火柴盒,就能采用变形仿宋体,清晰地记下包工头的姓名、电话。

下午上班,伴随一阵“嗯呀呀——嗯呀呀——”的咏叹调,酒气熏天的金中浩踢踏破皮鞋,一路穿过公司走廊。很明显,中午金中浩与包工头鬼混过。金中浩分解酒精的乙醛脱氢酶超强,每每借助酒脸泛出的警戒色恐吓公司领导。

金中浩仰靠木椅背,从蓝中山装布袋里掏出屡试不爽的制胜法宝——一只红塑料皮笔记本摆到桌面上。为了让庞静山认可凑算(预算),金中浩酒胆空前膨胀,他将办公室门大敞着,捉起一只圆珠笔,俯身在小红本上划拉起来。这两年,金中浩早已丢弃那几本容易勾引痛苦回忆的油印教材,兜里时刻揣着记录经理短处的小红本。

“打糕——”煤炭公司副经理张先科出现在技术室门口,先是一声吆喝,端着外壳厚重的保温杯走进来。张先科转悠到金中浩身边大声道:“老金,有什么好茶叶?给咱弄点。”张先科不等金中浩答话,就扣开茶叶筒铁盖,探鼻子嗅嗅。“嗯嗯,不错”张先科嘟囔着往保温杯里捏上一撮。

张先科抱着热气腾腾的保温杯,恰巧遮住半边肥芝麻油脸,他趁门口没人,就趴金中浩身边一阵蝇语,一面用粗手指戳点小红本子。一番耳语之后,张先科用高度的声音道:“金工,以后少喝点酒,少整这些没有用的!”“呵——呵呵——”金中一直没有搭话,只是不住地冷笑。此时,金中浩见目的达到,就猛一甩油黑的三七分头道:“cao!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张先科副经理屈尊来喝金中浩的茶,明摆着俩人关系不错。当年金中浩家那摞木板让高秋荪百思不得其解。其实那摞木板就是张先科拉来的,他飞快地卸完车,就拉着金中浩一路赶奔小酒馆。当时,张先科眼见高秋荪开始发达,知道学历的妙处,便有心将宝押在金中浩身上。可不成想,金中浩的工农兵本科学历又降为专科待遇,依然被小中专的高秋荪牢牢踩住。迫于形势,张先科脑筋急转弯,迅疾扭转弹簧脖子,改而投到高秋荪门下。不过,这个金中浩还有用处,就是灌醉之后,怂恿他闯入政敌庞静山的办公室,拍桌子摔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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