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管仲为君射天下

管仲见鲍叔牙亲自迎接自己，心中很是高兴。他初入齐国，对小白当政后的情况一无所知。鲍叔牙是否已经举荐自己？小白的气量如何，是否还因为一箭之仇对自己恨之入骨？鲍叔牙对小白的影响力有多大？要知道这可是小白的地盘，他想杀自己可是轻而易举的事。

管仲颇有疑虑地问鲍叔牙：“你为我除去镣铐，这事齐王知道吗？”这是试探性的问话。

“不知道，不过没事，我很快就举荐你。”鲍叔牙答道。

“哦。”管仲一会儿放心，一会儿紧张。鲍叔牙敢提前释放自己，说明他的权力很大。但是小白没有赦免我啊，他还等着在太庙把我一刀刀剐了呢。前几天，我可是想一箭射死他的啊！

当然管仲首先要解决的是名声问题，春秋虽然混乱，但那是一个崇尚“义”的社会，管仲背弃自己的主子投靠敌人，会受到舆论的唾弃，伦理学家们会说，人可以无耻，但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这个骂名是要背一辈子的。因此，人有时候要做作一下。

管仲看鲍叔牙身边带着随从，周围还有几个狱卒，感觉他们足够把话传给后世的历史学家了，于是摆出沮丧的样子说：“我不能保护自己的大王登上王位，现在却侍奉仇人。我太没用，召忽地下有知一定会笑话我的。”

鲍叔牙是个直爽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才高八斗，注定能帮助主公成就霸业，何必在乎那个呢！”

管仲一副痛苦的表情，默然不语。他心里想的是，传闲话的都听着，我可自责过了，别再唧唧歪歪的啦。

鲍叔牙让管仲留在堂埠，自己赶回临淄面见小白。见了小白，他先是表示哀悼，而后又表示祝贺。小白纳闷了：“哎，你这是做什么？又哭又笑的。”

鲍叔牙说：“大王，公子纠是您的兄弟，我们为了正义事业杀了他，那是迫不得已，他可是王亲国戚，我敢不哀悼吗？”

“嗯，是这么回事，”小白说，“那你又因为什么事祝贺我？”

鲍叔牙说：“管仲这个人是奇才，跟召忽那种傻子不是一个等次的，您得了一个好总理，我当然得贺喜了。”小白不高兴了：“管夷吾上次射我的箭我还留着呢，他逼得我丧家犬一样满世界乱跑，我生吃他的肉都不解恨。再说，”小白话锋一转，“他要真聪明，怎么叫我给骗了？”鲍叔牙解释道：“当时是各为其主，现在他辅佐您，可不是仅仅射带钩的事了，他能为您射天下！”小白无心再听了，他对管仲的事迹略有所闻，心道，可能我的老师和姓管的以前是好朋友，所以故意夸大姓管的优点以保全他的性命，我的老师太伟大了，给他个面子吧。因此说道：“那就听你的，赦免他（寡人姑听子，赦勿诛）！”鲍叔牙不好再说什么了，再等机会吧，回府后命人将管仲接到都城，两人促膝长谈，昼夜相处。

小白要封赏拥立有功的大臣，为他通风报信的高傒、提前倒戈的东郭牙和公孙隰朋等人都得了封地。接下来就是国家总理（相国）的职位了，大家知道非鲍叔牙莫属。因为他是小白最信任、最了解的人。

没想到鲍叔牙拒绝：“对不起，我不干。”

小白纳闷了：“您有这个能力啊。”

鲍叔牙说：“大王啊，真正的相国应该是内安百姓，外抚四夷，使得在周王面前您最大，诸侯之中您最强，国家比泰山还稳定，君主享受无边的福分，这才是帝臣王佐之才啊！”

小白听得口水都快出来了。人都有喜好，他最大的喜好就是权力，是称霸！鲍叔牙几句话开启了他沉寂多年的称霸之心。“爱卿，当今之世真有这样的人吗？”

“管仲正是！”

小白皱了皱眉头，心说又来了。

鲍叔牙没有理会小白的表情，详细地论述了管仲怎么比自己强。

小白不想太伤心腹大臣的心，于是说道：“好，那我就见见他，看他有什么学问。叫他来吧。”

鲍叔牙急了：“大王，咱又不是买牲口，给钱就牵过来了。你得正式点，这是治国奇才啊。”

小白一想，可也是。于是命人算了一卦，找了个好日子，迎接管仲。

到了那天，管仲见小白的仪式比娶新娘还要隆重。洗了三次澡，穿上了级别最高的大夫的衣服。小白亲自带领群臣去管仲住处迎接，人们个个目瞪口呆，齐侯前段日子刚叫人家射了一箭，今天居然这么恭敬地迎接仇人。这是齐侯吗？不是被射傻了吧？

小白没有在意那些，他在意的是管仲是不是真像鲍叔牙说的那么神。因此管仲坐下后，他一句也没客套，直奔主题。

这是一次史上最强的面试，面试人曾经谋杀过面试官，面试官曾经忽悠面试人。面试职位也相当诱人，一旦录取就是国家总理。

小白：“我先给你讲下目前的情况，我爷爷齐僖公时，国家治理得不错，被称为春秋小霸。到了我爹齐襄公，政令反复无偿，老是忽悠老百姓。因此轮到我上任的时候国家有点乱。你说该怎么办？”

管仲：“先普及礼仪廉耻的文化，人和人分好等级，所有的礼仪廉耻都服务于等级，最高等级就是您了。经过一定时间的洗脑，您就能用礼仪廉耻这四字缰绳把老百姓给拴起来，有时候统治和驯牲口有一定的相似之处，都是先定规矩。”

小白：“那怎么让老百姓听我的话为我办事呢？”

管仲：“这个跟人际关系一样，先给他们甜头，把感情处好了，然后再提要求，他敢不答应？他好意思不答应？”

小白：“怎么给甜头啊？”

管仲：“第一，提倡集体主义，做事一个宗族的一块做，发薪水一个宗族的一块发。那样老百姓之间就比较亲近，亲近了就比较和谐。

第二，把长年关在监狱的老犯人放出来，为没有子孙的聪明人立牌位，重视族谱，多生孩子多养猪，人多力量大。

第三，少用刑罚，别动不动就把人家弄个缺胳膊少腿，那样不好。少收税，老百姓手头有钱了就会记住你的好。

第四，聘请会讲大道理的人免费给老百姓提供教育，他们自然要感激你，顺便把洗脑的活也干了。

第五，颁布命令后，别随着你的性子改，你爹就是这样惹祸的。你坚持五十年不变，老百姓心里踏实，慢慢就信任你了。”

小白：“您说得很对，我想让社会安定点，集中精力对付其他诸侯，有办法吗？”

管仲：“那就让老百姓少折腾。全国百姓分为士、农、工、商四个行业，士的儿子永远是士，农民的儿子永远是农民。不准他们转行。时间长了，他们习惯了，心就不野了。人口不流动，社会就很和谐了。”

小白：“嗯，不错！这样内部稳定问题就解决了。那武器不够怎么办？”

管仲：“正常渠道解决不了。走走偏门吧！”

小白：“啥意思？”

管仲：“跟罪犯做交易，允许他们用武器赎罪。罪越重我们要的武器越好。质量差的武器我们还可以重新熔炼，做农具，补贴农业发展。”(这真是骇人听闻的军火交易，不得不佩服管仲的想象力。)

小白：“太好了！但是武器有了财政又该怎么办，你还不让我多收老百姓的钱，国库空了怎么打仗？”

管仲：“你光想拔老百姓的毛，早晚都会拔光的。我们这有山有海，我们凿了石头卖给平原的人，临海建盐池，这两样东西全天下的人都想要，卖到哪儿都是畅销货。我们还要做投机商，专门囤积价格便宜的东西，等贵了再卖出去，这不就是钱吗？”

小白乐得合不拢嘴：“嗯嗯，有意思，有意思。”

管仲：“我还没说完呢，我们弄上七百个美女专门陪过往商人玩乐，让他们到了齐国就像回到家一样。加上咱的货便宜，商人会不断地增多，我们再狠狠抽他们一笔税，军费就有了。”

小白：“嗯。那打仗呢？我们的兵太少！”

管仲：“大王，这方面您可真外行了。兵重要的是精，不是多。强兵这种事我们得偷偷地干。”

小白：“这种事藏不住吧。”

管仲：“呵呵，小意思，我们以管理政务的名义增强军事。”

小白：“这是什么意思？”

管仲：“全国分为二十一个乡，所有乡都保留一定数量的农业人员，六个乡重点发展工商，十五个乡重点发展军事。”

小白(兴致勃勃)：“怎么发展军事？”

管仲

：“这十五个乡专门培养战斗人才，他们从出生到死，任务就是学习打仗——打仗——培养打仗人才。每五个乡组成一个军，每个军一万人，共三万。军队的编制和地理行政的编制相统一。也就是说他们既是战友又是亲兄弟、邻居和族人。居则同住，喜则同乐，死则同哀。一句话，这三万人的军队是周朝最恐怖的军队，足以横行天下。”

小白：“太酷了，那时我就成了霸主，征服天下诸侯！”

管仲：“为时尚早，还有两个障碍没有铲除。一是周王室还没有承认你，而且邻国也不服你。所以你得摆出尊重周王的姿态，另外归还侵占邻国的地盘，没事多亲近他们。摆平了他们，我们再纵观整个周王朝，开始找茬。其他诸侯做得再好，也难免有疏忽的地方。我们抓住他们的小辫子，攻打他们，抢占他们的地盘。要是有篡位的，就以维护正义为借口起兵灭了他，让其他诸侯知道我们的厉害。到那时，天下诸侯都得拜倒在您的脚下！”

小白彻底服了！管仲，神人啊！

录取。

据说这场面试进行了三天三夜，俩人字字投机，小白热血沸腾，都没觉出困来。

小白开始看不起管仲，所以见管仲前没有斋戒。两人聊完后，小白猛然醒悟，眼前的人是个宝贝，于是重新斋戒三日，跑到太庙祷告一番，恭恭敬敬地准备拜相。

没想到，收到录取通知的管仲却不想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