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杰发觉香玉在盯着自己，不由有些躲避，“咱们都是买卖人，就得讲买卖的规矩。在下也不会让孙家白白出力，这一趟生意，只要贵宝号能帮着把货运到乌里雅苏台去，便可从中分利，多少好商量。而且若是贵宝号看得起我们大盛魁，愿意入股……”“我认出来啦！”香玉忽然厉声道，“你是王相卿的兄弟，那天你们是在一起的！”“啥？他是……”彩屏也怔怔地看着张杰。“小姐好记性，”张杰不慌不忙地笑道，“实不相瞒，王相卿就是在下的结义二哥，这大盛魁是我们合伙开的。”“哼！”香玉冷笑起来，“你来找我，也是他派的吧？好不知耻！刚才的事不必谈了！你回去告诉你那二哥，以后别再整这些小人之为！彩屏，随我进去！”“孙小姐，请留步！”张杰严肃的语气让刚转过身的香玉停住了，“请听在下一言，我二哥已今非昔比，就像孙家一样，是在踏踏实实地做正经买卖，不整什么小人之为。去乌里雅苏台的生意是真的，我们货都办好啦，就是差骆驼，这才想到来求助。刚才未陈实情，只是因为我知道二哥与小姐素有积怨，并无恶意，还请小姐体谅！”香玉既不动，也不回应，似乎在琢磨。

“小姐，”张杰又道，“这笔买卖确实有利可图，还望小姐暂时不计前嫌，与我们大盛魁合作。”张杰觉得香玉好像就要回过头来了，然而她还是一抬大脚，迈进门去。彩屏迟疑地看了一下张杰，欲言又止，还是跟着进去了，并随手关上院门。张杰失望地摇了摇头。“三弟，你不用道歉，”凤娘客栈的大堂里，王相卿拍了拍张杰，“我也料到会如此。”“咳，这孙家小姐性子也真够烈的。”张杰无奈道，“二哥，这下又该咋办？要不，就按大哥说的，咱们先到那些不太远的旗，把这批货出手……”“老三，不用愁，”王相卿笑了，“其实，我早就想好了，还是我师傅说得对，求人不如求己！我这就去找凤娘。”“找她作甚？”张杰不解道。“请她给咱们做干粮！”两天后，大盛魁的全体财东也就是伙计都被叫到了凤娘客栈。他们惊讶地看到，院里堆的那些货，又被重新分装成了三十多副扁担挑子，而且每副挑子上都配了一个干粮口袋。王相卿就站在这些挑子前面，神色坚毅。“诸位兄弟，”王相卿感慨道，“当初我王二疤子把大伙儿拉进大盛魁，没别的说的，就是要带着你们挣大钱，发大财！现如今，算来算去，要发财，只有去乌里雅苏台。

可是这骆驼是甭想闹来了，咋办？不去了？大伙儿投的本钱也不要了？这就散伙儿么？不成！还有一条路呢！这条路，就是咱们大盛魁走到乌里雅苏台去！不就三千里么，不就是走上几个月么，有甚怕的？别忘了，咱们可都是上过沙场打过仗的爷们！走着去，咱们损失的，就是身上的汗、脚上的鞋，但换回来的，可是一挑一挑的银子啊！这买卖还不合算吗？当然，虽有号规，可我这个大掌柜这次不勉强大伙儿。想挣钱发财的、有肚渣子的，回去收拾收拾，今天就跟上我挑担子出发！觉得以后就这么着的、受穷就受穷的，便留在这儿好啦，只是不许再说自个儿是大盛魁的人！”王相卿说完好半天，都没有一个人做声。终于，赵大有挪步了，低头出了院门，然后是韩六十三。就这样，众人纷纷散去了，最后一个是李金来。等到午饭之后，所有人又都聚到了客栈院子里，一律出远门的行装。“二哥！”张杰大笑道，“你这一招好厉害！”“是啊二弟，”史大学也不由惊喜，“我还怕人都不回来了呢！”“哈哈，大哥，老三，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出发！”临行前，王相卿特意走到了站在大门口送行的凤娘和毛蛋面前。

“毛蛋，哥这回不让你去是因为号里总得留人看家。别忘了你也是大盛魁的财东啊，按照号规，得听哥这个大掌柜的，对不？好了，在这儿多帮你凤姐干些活儿。”安慰了情绪不高的毛蛋，王相卿又转向了凤娘，“那，我们走了，你放心，那个交代，我不会忘的！”“凤姐，相卿哥说的交代是甚意思啊？”陪着凤娘目送大盛魁队伍远去的毛蛋好奇地问道。“你这娃子，等再长大些就懂了。”凤娘轻声答着，幸福满面。大盛魁众财东走路去经商“什么？王相卿带人挑货去乌里雅苏台了？”孙家盛德裕商号的正房里，香玉看着齐掌柜，一脸惊讶。“对，就是昨日走的。”其实齐掌柜心里也挺纳闷，不知小姐为何让自己去了解王相卿和那个大盛魁的情况，并留意他们的动静。“哦，哦，”香玉的神色恢复平静，“我知道了，齐掌柜，还有别的事么？”“白掌柜来过了，说他的驼队已准备好了，想问问哪天起程？”“这个，再商量吧。”“好，小姐，那我回柜上去了。”“小姐，”待齐掌柜走了，彩屏才开口道，“看来那个王二疤子现在确实是走上正道儿了，这也挺难得的嘛。”香玉不语，彩屏的小嘴却是合不上了。

“听说那乌里雅苏台，有三千里远，这要是就靠走着去，哎呀，多累人啊，而且还不知啥时候能到呢……其实那天，咱要是答应了张杰大哥，也成啊，人家不说了么，这买卖是跟咱合作，还能分银子……”“我就说你心里有那个王相卿嘛！”香玉突然发火了，“这么替他着想。好啊，等爹回来我就去说，把你许给他得了，嫁妆我替你出！”“小姐！”彩屏委屈地叫起来，“我不是……我是为了张大哥才这么说的，人家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哼，”香玉冷笑一声，“在外头，别那么轻信于人，想想咱们遇到的那两个骗子。”“啊？小姐你是说张大哥，”彩屏到底是个机灵的，很快就明白了香玉的意思，“他救我其实是……不会吧，张大哥看上去实在像个好人啊。”“你！”香玉气得干脆不理彩屏了，她转过头去，柳眉微蹙，沉思起来。虽然算不清从凤娘客栈出来有几天了，但李金来却知道自个儿已经后悔了：这路上走得累、吃得差就不必说了，更可气的是从前天开始，王相卿听了张杰的话，将队伍里的饮水统一交由史大学管理。每人每天只给两小碗，白天一碗，晚上一碗，说这是因为后面要走戈壁，难觅水源，只能省着喝了。

这么一比，那运军粮都成美差啦！他在心里恨恨道。可由于赵大有和韩六十三他们都没吭气，李金来只好拼命忍着。终于，又过了三天，当史大学说啥也不肯再多给一碗水时，他想忍都忍不住了。“我说，”李金来脸已经涨红了，“就多喝一碗能咋的？！”“老李，”史大学不满道，“你今儿已经喝了两碗了，我若再给你一碗，那别人咋办？大伙儿都多喝一碗，到了戈壁咱还能有水吗？那还咋去乌里雅苏台啊……”“老子正好不想去啦！”李金来一声怒吼，狠狠地把手中的木碗摔在地上，正在休息的众人纷纷围了过来。“大哥，咋回事？”王相卿皱皱眉头，询问有点儿不知所措的史大学。“咋回事？”李金来抢先喊起来，“老子要喝水！这一天两碗太少啦！”“李大杆子，少喝点儿就少喝点儿，咱以前当民夫不也这样么？”“王二疤子，你少扯甚当民夫，老子现在可是买卖人，是大盛魁的财东！就没听说过哪家财东连口水都喝不上的，大伙儿说是不是？！”李金来的话引起一片响应。

“没错，哪有这样对财东的！”“就是牲口，也得让喝饱水咧！”“再这么着可挑不动啦！”“老李，消消气，”史大学见状慌忙道，“这规矩都是定好的，不过我今儿才喝了一碗，就把另一碗让给你如何？”“大哥，你别由着他！”王相卿厉声道，“一人两碗水，喝了就不给啦，能咋的？”“能咋的？老子不干了！”李金来把窝了多日的火气彻底发泄出来了，“回归化！退股！”“对！”韩六十三也跳了出来，“退股！这大盛魁的买卖我们不做啦！”“兄弟们，别，别，”史大学满头大汗，“有话好商量啊！”“灰圪抛！”张杰冲了上来，“你们倒是退一个试试……”“大哥，三弟，”王相卿却是面色平静，“你们都别说啦。诸位，谁不想干了，站出来吧。”李金来、韩六十三、赵大有等十来个人纷纷向前迈了一步。“好，”王相卿扫视了一下，“不想干的，现在就可以回去。”站出来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们的银子呢？”李金来大声问道。

“李大杆子，你装糊涂啊，银子不都买了货啦？”“那我们就拿货！”很快，李金来等人就把他们挑的货担子搬到了一边，而王史张三人和那些不走的财东在另一边，双方形成对立之势。“二弟，”史大学焦急地看着王相卿，“咱大盛魁不能买卖还没做成呢，就分家啊！”“大哥，”王相卿满不在乎道，“你也看到了，不是我要分的。就这么着吧，拦不住。”史大学还想说什么，王相卿抬手拦住了他，同时盯着对面的李金来等人。“李大杆子、老赵、老韩，还有诸位，你们想回归化就回吧，想去那些不远的地儿卖货也去卖吧。只是，不用我说，你们也该知道那些大商号都把货价压成啥样了，你们得赔成啥样也不用我说了。还有，诸位可是从大盛魁闹出去的，这要传开了，往后还想做买卖，怕是也没有敢来合伙的吧？”李金来等人听得有些发愣。

“大哥，三弟，大盛魁的兄弟们！”王相卿带头挑起了自个儿那副挑子，“歇够了哇，走！跟我接着上路，发财去喽！”众人欢呼着，纷纷挑起挑子，随着王相卿扬长而去。“老李，”赵大有低声道，“人家大掌柜讲得有道理呀，咱就是把货挑回归化也是个赔，这，这还不如……你说是吧？”“你想跟着去就去！哪个拦着啦？”李金来没好气道，“反正打死我也不走了，我还就不信他王二疤子能去成乌里雅苏台！”“二弟啊，”前面路上，史大学一边走一边回头偷瞧，“咱便这么和老李他们散伙了？唉，这货可也少了有一半呢。”“大哥你放心，”王相卿得意一笑，“我还不知道李大杆子那货？等着吧，一会儿他们就追上来啦。”“哼，”张杰恨恨道，“就是追上来也得让三爷打一顿出出气！”“要是他们不追呢？”史大学仍然有些担心。“那就不管啦，”王相卿一摆手，“只要咱们能把货挑到乌里雅苏台，大盛魁就倒不了！”“大哥，二哥，你们瞧！”顺着张杰的指示，史大学和王相卿回头望去，没有看到李金来他们追上，却见尘土飞扬，一支更大的队伍由远而来。

待其离近了才瞅得清楚，这也是一支运输队，有不少马车，还有骆驼。“哎，”史大学叹了口气，“要是那些骆驼能帮咱们驮货就好啦。”“白大哥！”王相卿突然大喊一声。“啥？”史大学一怔。“大哥你看啊，那不是白大哥么？他还向咱们招手咧！”“啊？果然是白掌柜啊！”王相卿和史大学惊喜地迎上了白庆。“白大哥！”“相卿兄弟！”“好久没见！”王相卿兴奋道，“竟然在这大草原碰上啦，巧咧！”“白掌柜，”史大学瞅了瞅那运输队，见其中还有兵丁，“您这回是给哪家运货啊？”“皇商孙家，送往乌里雅苏台的军供。”“乌里雅苏台！”王相卿和史大学异口同声地喊起来，“白大哥，我们……”“我知道，”白庆一抬手，“来，你们先把那些重的货放在骆驼上，人挑轻的，咱一边走一边说。”王相卿和史大学高兴得连连点头。“白掌柜，久违了。”张杰这时才走上前来，有些尴尬地向白庆施礼。“张杰兄弟！”白庆笑道，“好啊，我知道你现在跟着相卿兄弟做正经买卖啦。”张杰也笑了。

“白大哥，我可咋谢你咧！”“相卿兄弟，你不要谢我，还是谢另一位吧。”“是哪位……”“大掌柜！”“大掌柜！”随着声声呼喊，李金来等人挑着挑子、一路小跑地赶了过来。“货都给你们啦，还喊甚哩？”王相卿故作不解，“挑着回归化去哇。”“大掌柜，”赵大有一把拉住王相卿，满面羞愧，“我们知错了，您就看在乡里乡亲的分儿上，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啦。”“对，对！”韩六十三也道，“大掌柜，我们想明白了，还是跟你走，去乌里雅苏台！”众人纷纷附和，只有李金来默不做声。“哼！”王相卿不屑道，“你们这是没辙了，又看到白大哥帮我，才跑回来的。李大杆子，我说得对不？”“王二疤子，”李金来闷声道，“啥也别说了，你想咋罚我都成，我认了。”“我不罚你，只要你，还有老韩，你们这两个刚才闹得最欢的，做一件事儿。”“甚事儿？”“你们两个要喊我天上天下第一大掌柜，大声喊。”李金来和韩六十三皆是一怔。“喊啊！”在众人的注视下，李金来咬咬牙，清清嗓子。“天上天下第一大掌柜！”“天上天下第一大掌柜！！”韩六十三喊得更卖劲。“哈哈！”王相卿快活的大笑回荡在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