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无门

《忏悔无门》

第18章 击碎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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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明似乎看出些什么,至少他觉得葛警医不像法院和检察院的人那样,总是让他觉得心烦和痛苦,所以有什么话,他也乐意和葛警医说。比如法院和检察院的人数次询问其妻在被勒死前,是否有过什么过激的举动,或者说在霍明打算勒死妻子之前,是否受到过威胁,换句话说,霍明勒死妻子,是否有可能是由于自身安全受到了威胁,出于自卫而作出的一种正当防卫。不知为何,法院、检察院的人要反复这么问,本来勒死妻子就不是一个简单的防卫动作,在那个关头,霍明的妒心也使他存心要置妻子于死地。这一点,他不想向法院和检察院的人隐瞒,至于妻子曾经手握剪刀的事,他只字未提。他怕一提,反而使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说不定那样一来,不仅帮不了他什么,倒是延长了他的痛苦。在小号里,有一天葛警医给霍明换完药,两人闲聊,无意中霍明说起妻子的手里曾经握着一把剪刀,葛警医说:“那你不是受到了威胁吗?”霍明微微地一笑,说:“也算是。”

葛警医提醒霍明可以向检察院和法院提出“正当防卫”情节。霍明咧开嘴,笑得有点艰难地对葛警医说:“也就跟你随便说说。老实讲,我还是很爱我的妻子的,勒死她以后我真的很后悔,只有以死来赎我的罪,又何必再找什么麻烦?”葛警医听了霍明的话后,想了一下没言语,按道理,他没必要太多介入犯人案情的具体细节。霍明的妻子被害前手里是否曾经拿过剪刀,和他葛士成有什么关系?他只要把目前还躺在小号里的犯人治好,能治到什么程度,就治到什么程度。对他来说,经他手治疗过的犯人有若干,也有不治死亡的,真正像霍明这样从五楼上跳下,经过救治居然还能活下来的,从葛警医到看守所以来,还从未有过,这多少也算个奇迹了。

当然现在活着不代表霍明就能活下来,从医学上来讲,颅开裂达七公分以上,并伴有较大面积颅内淤血者,三个月内的死亡率在75%以上。虽然霍明似乎已经恢复了意识,但一不留神,受到什么因素的诱发和刺激,随时都有可能过去。所以,出于对霍明伤情的考虑,霍明对葛警医说了剪刀的细节后,葛警医碰到法院和检察院的同志,暂时也没提剪刀的事,他怕万一法院和检察院的人因此又反复纠缠询问霍明,从而引起霍明伤情恶化。葛警医仍然按照医院给出的治疗方案,每天给霍明输液、打针、吃药,并且常常为给霍明换一次药,弄得满身大汗,他总想着尽量减轻霍明的痛苦,尽管霍明是一个犯人,是杀人犯。

待到霍明好一点的时候,葛警医还是忍不住将剪刀的事告诉了法院和检察院的人,或者说他不得不告诉他们了,法院和检察院的人似乎加快了办案的进度,而且破天荒地,竟将开庭程序搬到了小号,还请来了律师。起初葛警医是坚决反对的,认为这简直是瞎胡闹,但所里说法院和检察院是征得市局同意的,认为霍明的案子事实清楚,而且霍明本人虽受了伤,但对他亲手勒死妻子的事实供认不讳,因此完全可以加快案件的审理进度,以配合全市公安政法系统夏秋季的严打,以遏制严重刑事案件迅速上升的势头。葛警医以治疗为由仍向所里争辩,所里竟说“出了事不要你葛士成负责”,话说到这个份上,葛警医确实不好再争了。再争,他就有点不识时务了。所以他只好私下里向法院和检察院反映霍明所说的剪刀一节。法院和检察院听了葛警医的话很重视,立即向霍明核实,替霍明请来的律师也显得很兴奋。霍明起初不肯承认剪刀的存在,后来在法院和检察院的一再追问下,他才勉强承认确有这么回事。法、检方一听确有这么回事,立刻变得很紧张。他们询问了霍明妻子当时手握剪刀的所有细节,并详细作了记录,同时赶到霍明在郊区的那所房子里进行现场勘察,并且到整幢楼的周围去寻找那把被霍明夺过来扔掉的剪刀。

也许是时过快三个月了,剪刀被人捡走了,或者扔到了某一个永远不可能找寻到的缝隙里,总之,怎么也找不到那把剪刀。当然,也可能剪刀的情节根本就不存在,霍明的妻子被害前从来就没想起要用剪刀伤害她的丈夫,这一切不过是杀人犯霍明编造出来的,目的是逃避或减轻法律对他的惩处。

再反过来问霍明,霍明则半闭着眼睛说:“你们不相信就算了。我本来就不想说的,要不是那个葛警医……”

这事一时似乎搁下了,也不怎么见法院和检察院的人来了。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或动机,总之葛警医根据他从侧面打听来的地址,抽了个休息天,竟穿着便服自己跑到郊区案发现场,心想大概他这个当医生的心细一些,或许会找到法院和检察院的办案人员找不到的东西。可他围着那幢楼房整整找了一个下午,第二天又去,扒遍了每一条砖缝,每一簇草丛,结果同样连剪刀影子也没见。末了还和楼下一户起了疑心的居民吵了起来,到了他不得不亮出警官证,否则被人家打一顿也说不定。

回来后葛警医有点丧气地把这事告诉霍明,霍明笑得差点儿岔过气去,要不是葛警医虎着脸制止,真能把刚弥合的伤口笑裂开。霍明说他倒要看看警察被追打是什么样,会不会到了也像他一样遍身鳞伤。并且还说葛警医是自找的,本来他霍明也没指望剪刀一事会对他的量刑有什么帮助,只是看葛警医和他挺谈得来的,才随便说说的,没想到他葛警医还真当事告诉法院和检察院的人,人家没找到也就罢了,他还亲自又去找,差点被人家揍不是自找的吗?

话虽这么说,霍明笑过了之后,还是关切地询问葛警医有没有磕着碰着哪儿,说他郊区的那房子属于半拉子工程,本身就没几户人家去住,挺乱的。真要扔个什么东西还真没法找,“或者就是被楼下那个杀鹅的藏起来了。”霍明躺在那儿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开始回忆那天晚上他把剪刀从窗口扔出去的细节。

“杀鹅的说法院和检察院的人都来查过好几遍了。说如果是他藏起来了,查出来枪毙他全家。”葛警医说。

霍明不言语了,过了一会儿,他自言自语地比划着,觉得剪刀是斜飞出去的,也许扎进楼下的那一堆红砖里去了,那堆红砖原准备继续砌前面的楼房的。不说那堆红砖头便罢,一说那堆红砖头,葛警医好像又有点火了,他没好气地说他专门爬上红砖堆去扒着找过,什么也没有。

霍明又想了楼下的几个地方,但都一一被葛警医给否了,并且葛警医认为,霍明所说的那些地方,不仅葛警医去找过,法院和检察院的人一定也翻过。

“那……那就没办法了。”霍明失望地嗫嚅道。继而过了一天,他忽然觉得剪刀没扔出去,也许就在窗帘那儿。换句话说那剪刀可能在楼上案发第一现场,而不是在楼下。葛警医说不太可能,楼上第一现场警犬都去嗅过了,没发现什么。如果霍明实在要找,可以让检察院的人再去找一遍。霍明说那就不必了,除非是葛警医愿意亲自去。葛警医觉得这有点怪,检察院去寻找、查实证据是他们的职责,而且他们也会很乐意。为何非要他去呢?或许是霍明对检察院的人信不过吧,甚至可以反过来说,是出于霍明对他葛警医的信赖,非他不放心。倒不是他不想再去,只是葛警医认为去第一现场也好,在楼下也好,找到剪刀的希望已很小,找也是白找。尽管如此,后来葛警医还是通过公安刑侦上的人拿到了霍明在郊区房子的钥匙,和刑侦人员一同去了一趟,末了不出所料,什么也没翻到。

从霍明在郊区的房子那儿出来,葛警医心情有些黯然,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再次寻找的结果告诉霍明本人,让霍明死了心。他发觉霍明的态度或者说心理有些波动变化,起码起初他对剪刀的事是不抱希望的,后来却仿佛心存希望,甚至带一种侥幸心理。葛警医的心理也有些说不清楚。从给霍明治伤的角度,开始葛警医只是尽力、尽职,他不认为他的努力,会给霍明的命运带来多大转机,后来霍明的伤势慢慢好转,有了活下来的可能,这时候他便开始想着是否能够帮助霍明找到某种东西,使他有可能免除一死,哪怕最终是死缓也行,这样他葛警医几个月来的辛苦忙碌也算没白费。如果霍明被毙掉了,那就啥也没有了。

葛警医回到所里时天色已经有点暗了,他带了一个卫生员到小号给霍明换药,霍明见葛警医进来,打量了他一眼,也没问他再去寻找剪刀的结果。葛警医一时也觉得不知怎么开口好。他打开铐住霍明脚腕的铐子,让霍明翻了一个身,霍明右侧腋下有一条长达四十公分的口子。

葛警医揭开纱布,伤口有点化脓。

“没找到?”霍明轻声问。

葛警医“嗯”了一声,继续在卫生员的帮助下,用生理盐水擦洗呈暗红色的伤口。

“我印象中你好像一直是不在乎的。”葛警医忍不住说,“怎么现在……”

霍明趴在那儿没作声,过了一会儿,仿佛是对葛警医,又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谁不怕死啊?当初摔死也就罢了,可偏偏……”

“摔死是死,那个……”葛警医不好直说末了判霍明死刑,“也同样是死?”

“那不一样。”霍明说。“小时候看枪毙人,跟在游街的卡车后面跑,到末了在野地里看到死囚躺在那儿,脑袋像开了瓢似的,脑浆流了一地,晚上回来吓得不敢睡觉,尽往爸爸妈妈的床上钻。”

“这有什么?”葛警医不在意地说,他经历过无数次枪决人犯,“人死了就啥也不知道了。”

“你们害怕吗?”霍明忍不住好奇地问。

“刚开始有点。”葛警医回答说,“后来见多了,也就无所谓了。不就跟杀……”

葛警医想说就跟杀只鸡一样,但怕霍明有什么感觉,话到嘴边改口说:“跟正常死个人一样。”

“执行的法警害怕吗?”霍明又追问。

葛警医觉得有点好笑,反问道:“有什么害怕的?你当初勒死妻子你害怕吗?”

“那是一时之兴,事后还是害怕的。”霍明连忙答道,“而且很后悔。”

“法警是执行职责。”葛警医说,“他们就干的这个事,有什么好害怕的?而且又不是枪毙一个两个。”葛警医想说出一个数字,但觉得还是不要说得那么具体为好。

“会不会一枪没打准,不不,一枪没打死,又补一枪的?”霍明的脑海里浮现出听人说过的场景。

“好了好了。”葛警医打断霍明的话,“越说越远了。不要关心那么多,你现在只要安心把伤养好。其他就不要乱想了。”

“主要是……”霍明应道,不再言语了。

葛警医和卫生员细心地将霍明腋下的伤口清洗干净,而后涂上消炎膏,敷上纱布包好,又将霍明脑袋上的夹板重新包扎了一下,夹紧,翻过身来,再用铐子铐上霍明的脚腕,而后葛警医便和卫生员一起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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