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无门

《忏悔无门》

第28章 绝路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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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心里有多么着急呀!”汪书记补充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相互之间配合也默契,应该说是有成绩的。”汪书记不愧为在官场混过多年的老杆子,深谙政治绞杀的残酷和人心的不可测与险恶。这一段感情充沛的话完全可以双解或多解,既可理解为他和徐秘书长之间相互依存、收获利益,又可理解为真正意义上工作关系。完全可以录音,人心难测,谁敢保证隔墙无耳?甚至很可能徐秘书长已经怀了二心,多了个心眼,自带录音机企图录下证据什么的,以便随时把他这条“大鱼”献出去。徐秘书长似乎看出了汪书记的心思,便开诚布公地对对方说:“汪书记你对我可以说是恩重如山,没有你也就不可能有我的今天。所以不管怎么说,也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说对市委不利的话,具体说吧,也就是说,我不会说任何对你不利的话。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想这么多年来,你对我这么信任,以你的眼力不会看走了眼。”

汪书记颔首点头。

“不过我只是有几件事放心不下。”徐秘书长说

“你请讲,请讲。”汪书记连忙伸出手示意他快讲。

徐秘书长翻身躺下来,望着天棚轻声说:“我简单估了估,这几年,你我一个人头上大概差不多可以摊上三百多万。按一万块钱判一年算,算是革命到头了,或者说够几个来回了。就是来个宽大处理,也要在里面呆一辈子了。想想真有点后怕,早知道到今天这一步,还不如当初在学校里教书不出来了。”

汪书记略为显得有点尴尬,他含糊其辞地说:“没那么严重……还是出来的好,出来的好。”

徐秘书长长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也没有后悔药好吃了。只是我女儿在卢森堡一年的费用就是二十万。我不在,这笔费用怎么办?”

“这没问题。”汪书记立刻说。他本想说“我来解决”的,话到嘴边改成了“市委来解决”。的确,市委可以理解为就是汪书记本人。

徐秘书长坐了起来:“还有就是我爱人在审计局干了快十年的科长了,工作上也蛮有成绩的,她自己也有这个想法,想多担负点责任,我也曾想向您提出来,但总觉得不太方便,也怕别人有议论……”

“噢,我知道了。”汪书记打断徐秘书长的话,“想解决副处,可以的。他们局马上不是要设一个副处级的监察室吗?就让她去好了。这事我来办。”

徐秘书长想不到汪书记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那太感谢您了。”

“还有什么?……”汪书记又主动问。

“还有一件小事。”徐秘书长犹豫了好一会儿,有点迟疑地说,“这事我不知道该不该提出来。”

“老徐,我们相处不是一天了,你我还有什么话不好提?你现在遇上事,怎么说呢?你遇上事,也就等于……”汪书记想说“等于市委遇上事”,觉得很拗口,便换成“等于我们遇上事”,还是避开“我”,用了复数,“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尽管提。”

“好,反正你是我的老领导,我也就不拐弯抹角。”徐秘书长又把身子往汪书记那边靠近了一点,“说起来你可能也知道。就是迎宾饭店的那个小陶,今天我让她给你带口信的那个湖南妹子。”

“噢,知道知道!”汪书记恍然似的,“就是长得像宋祖英的丫头。怎么不知道,和我也很熟呀!怎么你……”书记故意不往下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徐秘书长连忙自我解围道,“就是这个小孩子可能是长得太好看了一点,在迎宾饭店这种地方太容易受诱惑,学坏,而且常常受男人的骚扰。所以,我想还是把她调到机关事务管理处,那儿比较有利于她的生活。”

汪书记一脸严峻,本该就此可以开个玩笑的,但忍住了没开口,想了一下,说:“她是饭店的临时工吧?”

“是吧。”徐秘书长说。

“那这个性质调到管理处……”汪书记打住了。

徐秘书长立刻接上来说:“这个情况我清楚,管理处有合同制工作人员,不行可以让她人先过去,有机会再安排。”

汪书记稍想了一下:“也行,反正让她人先过去,安排她个事做。一有机会就安排她正式进管理处。合同制也行?”书记又问。

“合同制也行!”徐秘书长答道。

“小陶还是不错的。”书记补充道,“不过这两天好像瘦多了,情绪也像不太好。”

不说这话便罢,一说这话徐秘书长的鼻子有点发酸,他忽然想到《红楼梦》里的“好了歌”,“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小陶虽说不是他的姣妻,但只要一想起小陶曾经帮他擦背,以及在他的身旁时那种羞涩、那种欲报答又觉得不安、赧然的神情,就悲从中来,这辈子就是不死,怕也再没机会领略到那种令一个中年向上的人飘然欲仙的感觉了。他在里面,小小姑娘怎么可能不“又随人去了”?尽管如此,如果说他为官这么多年,要说还有什么给他留下美好记忆的话,恐怕就是和小陶在一起时所带给他的那种欣慰感。官场实在太污浊、太累人了。他曾经想就永远在小陶的“田园”里歇息下来,不再投身政界,但他知道,既然从政,就像搭乘了一列离站的车,要想让车停下来,几乎是没有这个可能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退居二线岗位,二就是出事了。这两种可能都是为官的最不愿意看到的,尤其是后者,那几乎就意味着毁灭,而他恰恰面临后者,也就是说,徐秘书长这个官员,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面临一场生与死的选择,即使身体无碍,政治生命与仕途什么的也是风暴雨狂了。

“不要悲观。”汪书记以为徐秘书长还在想小陶,便劝解道,“还是有机会的。也许就什么事都没有。小陶还是你的小陶,一根毫毛都不少。”

徐秘书长笑了起来,说:“汪书记莫开玩笑。我主要是看着这孩子挺可怜的,家在贫困地区,老爸又是癌症。唉,解放都这么多年了……”

“是啊是啊!”汪书记附和道,“中国的很多事情怎么说呢?反正也不是你我这一级官员能考虑得了的事。反正你好好休息,过几天说不定还有好几件事要你来牵头去办。怎么说呢,也叫经风见雨,经受考验,市委相信你能挺过去的。至于你说的这几件事,我表个态,一定给你办好!”汪书记这时候首次使用第一人称表了态,并且强调了“挺”这个字,意味深长。当秘书长的天职就是揣摩书记的心思,徐秘书长当然很能领会强调这个字的含义。对他来说,下一步,不言自明,汪书记还会努力通过关系来帮他说话,万一不成,徐秘书长余下的这几件私事还全指望汪书记来办。的确,这次省里的来头很大,通到主管政法、纪检的副书记身上,这位副书记人称青天,上头有人撑他的腰,其他的领导同志都让他三分。此人既已几次扬言要在这个地级市抓到秘书长以上的领导干部,看来不达目的,是较难让他罢休的。

“反正这一次我是作好思想准备了。”徐秘书长又重复道,“准备革命到头了。”

“不要悲观不要悲观。”汪书记拍拍徐秘书长的肩说。

接着徐秘书长又和汪书记用最短的时间快速地交代了几笔重要款项的相关事宜,统一了口径和说法。说了这一切以后,二人又相视一笑,似乎他们对过去的这些事都不敢相信,也不必相信是他们做的,他们这么交代,只是出于谨慎,太过多虑了。“谨慎没大错。”汪书记说。徐秘书长笑笑。的确,对汪书记来说,只要他徐秘书长不开口,汪书记可以说是一身清白。因为每次接受有关款项和馈赠都是通过他来转的,别人的钱物送到他这儿就打住,至于他是怎么送到汪书记手上的,他人就一概不知了。就连和书记关系特别好的李霞这一类的人物给书记送钱物,也是通过他徐秘书长,书记本人从不和送钱物的人直接接触,若是有人直接送到书记那儿必定要被书记退回,说不定还要挨一顿没头没脸的批。所以通常没人敢直接和书记谈什么工程或项目的回扣、好处之类的,连和书记的老婆、孩子也不敢提。

分手的时候,徐秘书长先把衣服穿好了,到包间的前后左右去转了转,见确实没有什么异常,才到包间和书记告别。书记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不知什么原因二人都觉得鼻子酸酸的,但二人又都同时忍住了,没再说话。徐秘书长于是匆匆地出了温泉浴池,他没有打车,也没有回家,而是就近弯到小舅子家去住了一宿。书记也没回去,待徐秘书长走了以后,他一个人步行到附近的宾馆开了一个房间,在那儿住了一个晚上。

果然徐秘书长不在这一晚,一个自称是省委的同志打了若干次电话来询问徐秘书长的去向,徐秘书长的爱人告诉到亲戚家去了,对方不放过,追问到哪个亲戚家去了,爱人说了几个亲戚家名字,对方又要了电话一家一家的去查。结果都不在,最后他爱人才说了她的弟弟家,对方电话打过去,徐秘书长刚刚进门不一会儿。对方挑明还是省纪委的那拨人,责问他到为什么到处乱跑,他说他只是去洗了个澡,顺便到小舅子家来看看,小舅子有点家务事,让他过来处理一下。对方让他不要乱跑了,他的问题还没有完。他低沉地答道:“知道了。”这一晚,徐秘书长在他小舅子家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知道他这条鱼已经被人钩住,让他暂时离开检察院的那座楼并不意味着他像鱼儿那样脱了钩,没事了,只不过是渔人松了松钩了,把线放长了一些了,既是看他和谁来往,也让他有个回旋余地,以免绷得太紧。但这样似乎比起他出水还让他难受,不过好在,好在……好在什么呢?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回到家,和等在家里的爱人还没说上几句话,纪委的几位同志就又上门来,并且还跟来了一位检察院的同志。他们看着他和家人一起弄饭,一起坐在一张椭圆形的大桌上默默地吃中午饭。吃完中午饭也不过才十一点,徐秘书长站起身要跟纪委的同志走,他的爱人到卧室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大公文包,里面装着平常他出差时常备的洗漱及其他物品和几件换洗衣服。穿检察院制服的同志从旁见了,便半是提醒,半是要求地说:“要多带几件衣服,包括天冷穿的。”徐秘书长和他的爱人对视了一下,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的爱人看着他的脸,看着看着眼泪就顺着面颊汩汩地下来了。他的爱人又到房间里翻秋冬穿的衣服,找来了一个较大的真皮提包,把衣物一件件都装了进去,最后又把一只热水袋放在提包里。她知道徐秘书长的胃冷天怕寒,需要一只热水袋时常捂在胸腹部。徐秘书长看着爱人一件件帮着他把他需要的衣物、药品、热水袋什么的顺进提包里,不禁有点黯然神伤。

心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看见爱人这样帮着自己顺东西,不过可能这一切都是多余的,他可能再也看不到如此这般的场景了,不再有出差,出长差,甚至……甚至可能带过去的东西,也是……也是多余的。不不……不会不会!徐秘书长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这时候爱人似乎已顺好了东西,真皮提包塞得鼓鼓囊囊的,爱人还在不时往里塞一、两件物品。旁边的纪委及检察院的同志则等得不耐烦了,连声说:“行了行了!”催徐秘书长赶快走。徐秘书长站起身来和爱人以及一位已在他家干了好多年的安徽老保姆告别。

恰巧这时候小姨子一家人又来了,徐秘书长托小姨子和老保姆照顾好他的爱人,并且嘱咐不能把有关事情告诉远在卢森堡的女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能告诉她。她来电话就说爸爸出差去了,若时间长了,决长差了,让她不要再打电话,安心学习,说爸爸最爱她。小姨子眼泪汪汪地点点头,妻子则已背转过身。纪委的同志怕再这么下去,可能要有点麻烦,便拉了一下徐秘书长的袖口,示意他快点走。于是徐秘书长果决地拎过仍然攥在爱人手上的提包,跟着带他走的几个人下楼。下了楼,一辆小型面包车已等在下面,徐秘书长上车回头向楼上看,只见爱人和小姨子正挤在窗口向他摇手。爱人带着哭腔冲着他失声喊道:“早点回来!”

徐秘书长眼睛一模糊,赶紧低头钻进了面包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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