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居然说我是妖孽？你给我滚下来！”

卫襄还没说话，胖胖就气不过了，朝着高空大声吼道。

辰光觉得胖胖这个行为好搞笑，真以为有一些生根发芽的本事，就能斗得过所有人吗？

他只眼巴巴的看着卫襄，等着卫襄大展身手。

卫襄却是动也没动一下，轻轻抬手，极其温柔地摸了摸胖胖的两只大耳朵：

“干的漂亮。”

漂亮？干得漂亮？干啥了胖胖？

辰光正在疑惑的时候，就听到“扑通”一声，面前扬起了一阵灰尘。

“呸呸呸！”

虽然还只是魂体，辰光依旧很嫌弃地唾弃两声，退回了混元鼎中：

“这什么玩意儿啊？”

只见刚刚冒出一些草芽的绿地上，一个庞然大物重重地砸在那里，将刚刚长出来的小草苗全都压死了，而那团庞然大物如同一条巨大的章鱼一样在原地扭啊扭，让辰光看一眼就恶心的想吐。

好在辰光在幽冥之城待的时间长了，什么样的恶心鬼没见过？再恶心，也只是干呕了两声，又趴在鼎口往外看了。

那团章鱼一样的庞大怪物抬起头，眯着两只小眼睛朝着卫襄叫嚣：

“何方妖孽，敢扰我清修，居然还敢对我动手，我定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呦呵，你真的是这个世界里的本土妖怪吗？我怎么听着你说话和长安城的那些老夫子一样装腔作势，拿词捏调？”

卫襄双手抱在胸前，貌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但是辰光看得很清楚，卫襄的长剑已经开始在她背后晃啊晃，一副随时都能飞出去把那个妖怪剁成渣渣的样子。

“这个世界？”那妖怪一愣，明显心虚地闭上了自己小眼睛。

等到再次睁开的时候，小眼睛里就充满了防备和警惕：

“你，你到底是谁？你又是从哪个世界来的？”

卫襄一听这话也愣住了——

难道这家伙真的是从别的世界过来的？

不过卫襄也没想到，她原本只是想要试探一下，结果这家伙这么不经吓，一句话就探出了他的底细。

既然这底细已经探出来了，卫襄也就不说废话了，动作娴熟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搜魂符，直接拍在了怪物那硕大的脑袋上。

然后立刻冲去了河边洗手：

“呃，好恶心。”

没办法，这怪物不但看起来像是章鱼，全身也黏黏腻腻的像是滑溜溜的泥鳅一样让人感觉不舒服。

可怜那怪物，还没回过神来，所有的记忆就在瞬间被人给搜刮了个干净。

但是卫襄在这怪物的识海中看到的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说来这妖怪也的确是她的老乡，但是挺可怜。

它原本只是混沌界一条大河中的八爪鱼，机缘巧合之下开了灵智成了精，慢慢地学会了吸取日月精华，日夜修炼，最后虽然没能修出个什么成果，但好歹也算走上了修炼一途，得到了远比同类更为冗长的生命，也超脱了精怪的本体，修成了人形。

只是身为妖怪，难免就会和人类的修仙者对上，就在它八百岁上，一个强大的修仙者想要收服它，将它从河里撵到陆地上，又从山川间撵到海上，最终穷途末路的它选择跳入大海和那人同归于尽。

毕竟它生来就是一只生活在淡水中的精怪，以本体跳入大海，那是非死即伤。

好在老天爷似乎是觉得它修炼不易，终于开了眼，在它跳入大海之后，它稀里糊涂，误打误撞地穿过了一道无形中的空间之门，来到了现在的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一片荒凉，半点灵气也无，再加上能够消融一切鬼魅的强烈阳光，直接就要了它半条命去，最后它拖着残破的身体从高山之上跳下来，跳进了河里，以河水为墙，总算是阻隔了外面的阳光，保住了一条小命，躲在这水底修炼。

可是这样的修炼，和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它在这个世界里，从此以后都要过着潜伏水底的日子，几乎不可能再重见天日，也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世界，就这么永远地失去了自由。

它在心里哭泣，但是没人能听见，它痛恨这个世界，却又不能将这个世界如何，只能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变得脾气暴躁，面目全非。

卫襄的神识站在八爪怪的识海边儿上，看着它神魂所化的小小八爪鱼在识海中哀哀地哭泣，实在是难以将这只哭得伤心的可爱八爪鱼和外面那只庞大恶心的妖怪联系在一起。

可事实就是事实，谁也无法改变。

卫襄叹息一声，退出了八爪鱼的识海，默默地将那张搜魂符揭了下来，看着眼前这座怪异的“肉山”感叹道：

“你说说你，好好的一只漂亮的八爪鱼，怎么就长成了这个德行呢？”

“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是我要抵挡这里强烈的阳光，我还要努力汲取河水中仅存的灵力……不变丑，我就活不下去。”

巨大的八爪怪睁开眼睛，幽幽地说道。

要说这八爪鱼的眼睛虽小，卫襄还是从它的眼睛中看到了委屈和幽怨。

面对这种目光，卫襄很快转开了眼睛，将那个小小的八爪鱼身影从自己脑海里抹去。

镇定，镇定，她是来找人的，她可不是来拯救无辜的小妖怪的。

只是她在八爪怪的识海中，的确没有寻到这个世界有生灵的痕迹。

这种情况，要么是这只八爪鱼来了这个世界以后，见识太少，根本就没来得及见到别的生物，要么就是这个世界里是真的没有别的生灵，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一个生机全无的荒芜世界。

那么，会是哪一种呢？

卫襄拍了拍胖胖的脑袋，问道：

“胖胖，你能感觉到这个世界有其他的生机吗？我们，是该继续在这个世界找，还是去下一个世界？”

“啊？这个啊，这个小姐姐你做主就好，我，我没什么感觉的。”

胖胖眨着大眼睛，很无辜地说道。

卫襄咬咬牙，无奈地想起来，这家伙一直就是个糊涂蛋，要是能指望得上，才是见了鬼呢。

她转身又将辰光从混元鼎中给扒拉了出来：

“你说呢？”

“我说啊？要我说，我们还是继续往前走走。”

出乎卫襄的意料，原本以为会第一时间提出转身就走的辰光有理有据地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你看啊，能够称之为世界的地方，它肯定不会是只有一条大河，一片山川，就算再小，也该有一片相对广袤的领域才是。我们毕竟才到这个世界不久，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很有限。至于这个世界的生机嘛……”

辰光指了指周围山野间已经开始密密麻麻的盎然绿意，分析道：

“你瞧，这里只是没有合适的条件，也没有合适的种子而已，你现在将河水洒向大地，将阳光遮盖起来，又洒下了种子，这些生灵不就生机勃勃地长起来了？”

卫襄随着辰光手臂转动的方向环视了一圈，很快点点头，对辰光的分析深以为然，心中最后的那一丝顾虑也彻底打消了。

对，这个世界并不是没有生机，只是这个地方没有生机而已，并且是从前没有生机，现在，已经有了不是吗？

况且她原本就是来寻人的，不走遍这个世界，终究是不甘心。

“走吧，我们去别的地方。”

卫襄挥挥手，将辰光塞回了混元鼎中，抱起胖胖，准备离开。

“等等。”

他们身后的八爪怪却出声叫住了他们。

“怎么了？”卫襄回过头来看着八爪怪：“难道还要我将你送回水里不成？”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请您，请您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八爪怪举起一只长长的触手，指了指天空中随着卫襄的离去即将散去的水云：

“请您怜悯这里的生灵，怜悯怜悯我吧……”

“怜悯？”

卫襄也抬头看了看，瞬间明白了。

是的，这个地方原本是没有生机的，是因为她引水上岸又洒下种子，漫山遍野间才有植物以疯狂的速度成长起来，这个地方才有了稀薄的灵气。

而这个八爪怪，很显然是希望她能多留一会儿，彻底改变这个地方。

可是一个地方，是这么容易就能改变的吗？

卫襄叹气：

“没用的，就算我能让这里的生灵们成长起来，等我一走，强烈的阳光依旧会泼洒下来诛杀一切。我劝你还是趁着我没走，赶紧回水里去吧，至少，能够保住你的命，其他的，恕我无能无力了。”

“可是，可是你来，难道不是改变这个世界的吗？”

八爪怪小小的眯缝眼此刻睁得大大的，其中的警惕防备早就不见了踪影，有的，只是宛若看着神明一般的仰望和祈求：

“求求你，改变这个世界吧，不然，您带我回到原来的世界也行，我真的，我真的好想家。”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八爪怪的声音里赫然带上了哭腔。

卫襄转过身，神情间微微有些撼动——

她不是没有看见过妖怪哭泣，可她不知道，一个小小的八爪怪，居然也能和人类一般，有如此严重的思乡之情。

可是，她此行，注定是没有回头路的。

尉迟嘉留下的泉眼将她送来了这里，她就一定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不找到人，是绝不能回头的。

“很抱歉，我也很想将你送回我们的故乡，可是，我是来找人的，我不能回去的。”

卫襄最终朝着八爪怪微微颔首，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那你，那你能不能带我走？我可以跟着你一起走，你什么回家，什么时候将我带回去，好不好？”

八爪怪可怜兮兮地祈求着，如同一个唯恐被人丢弃的小孩儿。

“这……”卫襄的心酸同情中顿时多了几分为难，“我要怎么才能带着你呢？你不能见到强烈的阳光……”

“没有关系，我可以变小，我可以乖乖地待在你的那个法器里，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以我的性命起誓！”

八爪怪似乎看到了卫襄内心深处的那一丝动摇，越发可怜地哀求着，八只触手全都举了起来，像是人类发誓一般直直地竖着：

“不然您将我留在这里，总有一天，我会死的，真的，回不到我们的世界，我最终会生不如死的！”

卫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顿觉好笑不已，好笑完了又觉得自己像是要被人道德绑架了一般。

“你这算是得寸进尺吧？你修出了人类的神智，也和人类一样贪得无厌了吗？”

卫襄眼神转冷，走到八爪怪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原本，你只是愤怒我们打扰了你的清修，然后，你发现这个地方因为我的到来有了遮蔽，有了生机，进而有了灵力，所以你就希望我留下来造福这片天地。可是最后呢，你发现我不会留下来，就又想着让我带你走，可是，我为什么要带你走？”

“可是，你忍心看着我就这么死在这个世界吗？”

“你死不死，跟我有关系？你别忘了，我们萍水相逢，无亲无故。仅凭着来自同一个世界，我就要带上你？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不错。”卫襄甚是无情地说道。

“不不不，我不是只要你带着我，我可以报答你，我也可以给你带来好处的！”八爪怪连忙喊道。

“是吗？可你要如何证明，我带着你，是带了一个同伴，而不是带了一个累赘？”

“我，我……”八爪怪飞快地转动脑袋，很快就眼前一亮：“对了，你说你是来找人的，我可能，见过那个人呢！”

“见过，你见过他？你知道我找的是谁？”

卫襄立刻伸手召唤水流在空中幻化出一面水镜，水镜中浮现出尉迟嘉的脸，卫襄将水镜凑到了八爪怪面前：

“你给我看仔细了，好好想一想，你真的见过他吗？如果你敢撒一个字的谎，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听清楚了吗？”

“听，听清楚了……”

八爪怪瑟缩了一下，将眼睛瞪得大大的朝着水镜看去，看了好一会儿，拼命点头：

“见过见过，我见到的，就是这个人！我见过他！”

“那我刚刚在你的识海中，为什么什么都没看到？”卫襄立刻对这只不诚实的八爪怪怒目而视。

“那可能是你只看到了我一个识海，没看到我另一个识海呢，我，有两个识海。”

八爪怪抬爪指了指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