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渐渐地暗沉了下来。

血色残阳下的那扎城显得尤为凄凉。

几只乌鸦在空阔的城墙下出现，时而飞起，时而落在混合着血迹的沙砾上前行。

其中一只乌鸦飞上墙头，灵活而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然后鸟喙突然一啄，叼起一块带血的残肉。

“玛德，这些该死的畜牲！”

褚猛怒骂着将一块石子扔向了乌鸦，后者震动翅膀叼着肉块飞向了远处。

此时的褚猛正斜靠在城墙的一角，头上用一块白布包扎着额头，血从白布中渗出，覆盖了原先留在上面的血迹，看上去有些发暗。

这处伤口是察克军第二次攻城时，一名身材魁梧的察克兵在劈他脑袋时留下的。

好在当时褚猛闪躲及时，被劈飞头盔时只掉了块额头的皮肉。

不过褚猛的伤并不只有如此。

他此时全身上下有多处受伤，尤其是他左臂的刀伤，受伤的部位伤可见骨。

那处伤口就是敌人第一次攻城，那名魂师级察克兵留下的。

将手中的铁枪斜倚在肩上，褚猛抹了抹脸上满是血水的汗，然后对着缩在墙角边的许平安嚷道：“还有酒吗？拿些来！”

只见角落里的许平安无声地摇了摇头，又将脑袋搁在放于膝盖上的手背，呆呆地望着远方。

“玛德，这群该死的畜牲！”

褚猛又怒骂了一句，却不知是在骂那群乌鸦还是城墙外的察克军。

然而褚猛的喝骂并不能让许平安的视线有一丝丝的改变，他似乎只在意看着远方，而视线里却无任何焦点。

一日两次攻城，不但让这位十七岁少年身心极度疲惫，更是让他的意志接近崩溃边缘。

望着满城的狼藉，以及城墙内外来不及处理的尸体，许平安的心在不断地下沉。

轻轻扭动了一下颈部，看到另一个墙角边一名十四、五岁比他还小的少年，正带着惊恐的眼神望着周围所有的一切。

这种害怕的神情不仅来自那少年，还来自许平安身边的一名中年汉子。

不仅是中年汉子，还有六、七名身穿普通百姓衣服的平民。

是的，察克军两次攻城后，许平安这一什人马除了褚猛和他，都已全部阵亡，就连什长崔进也在敌人第二次攻城中被一名察克兵一枪捅下城墙。

而现在围坐在许平安周围的这些人，正是从那扎城里强征入伍的百姓。

也就是说，现在守在墙头的这一什人马，除了褚猛刚升任什长，许平安一日间已经变成了什内唯一一名老兵。

这样一群没有经过任何作战经验，没有任何斗志的平民，让他们坚守城墙，这仗还怎么打？

这种情况还不只是许平安这一什独有，而是守城的各部人马普遍存在的情况。

敌人的两次攻城，已经造成了守城部队的严重缺员，有几处非那扎城守军守护的城墙段，甚至出现了局部崩盘的现象。

好在黑狼卫压阵，又调集了后备役一部人马，才总算将攻进城墙的察克军击退。

不过现在每处城垛的守兵都存在缺员，这让下一次敌人攻城时，守城变得更加艰难。

没有找到酒的褚猛更加暴躁，继续骂骂咧咧地看不惯周围的一切，甚至在寻找烈酒时，还踢了一名刚入伍的小伙子一脚。

弄得对方既疼又怨，差点就奔泪失控。

不过这也怪不得褚猛，让你率领一帮子毫无组织没有斗志的平民守城，任谁都会心情暴躁。

看着这一切，许平安拿起身边的水壶，放在唇边仰头喝了一口，又抽出腰间的刀用布擦了擦。

这把手中的刀就在敌人第二次攻城时，许平安用它捅穿了想砍死褚猛那名察克兵的腹部。

刀口的血槽还隐隐透着暗红的血迹，许平安也还清楚的记得刀捅入腹腔搅碎内脏时，自己拿刀的手传来的触感。

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就像拿着一把剪刀戳开一匹破革。

他也看到了在拔出钢刀后，那名捂着腹部，鲜血肠子流了满地的察克兵痛苦翻滚的惨样。

要是许平安第一次杀人，他一定会吐得稀里哗啦。

但是许平安却已没有了那种不适，他只是冷冷地上去砍下了那人的脑袋，结束了那人的痛苦。

擦拭了几下，许平安将手中的刀斜倚在城墙的石块上，又从背后取下了弓和箭。

略微用力拉了下弓弦。

弓还算不错，虽然裂痕还在，却没有要断裂的样子。

许平安轻轻地抚了下弓身，这把旧弓已经让他射杀了三名察克兵，包括那名最为难缠的精锐察克兵。

又从箭囊中抽出箭支，仔细检查了一番。

箭矢锋利，箭杆笔直，都是制作精良的箭，那是他从一名死去的察克兵弓箭手身上拿的。

“平安哥，我们会不会死？”

蜷缩在许平安身边的那名比他年龄还小的少年，突然带着颤抖的声音道。

许平安沉默地摇了摇头，这个他都不知姓名的少年，许平安不能给他任何承诺，因为即使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够活得过明天？

在许平安看来，现在他一切的行为都是机械的，机械地等待，机械地守候，然后机械地去战斗，最后机械般地被杀，结束这噩梦般地人生。

他再次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少年眼中的惊恐让他有些自嘲。

因为就在一天前，他还以同样的眼神感受着敌人即将攻城的煎熬，然而短短一天两场战斗之后，他已变得生死看淡，我命由天的漠然。

“平安哥，我还不想死！平安哥，快想办法救救我！”

少年越说越激动，越说身体颤抖得越厉害。

可以看出，少年由于缓和不了紧张情绪，已处于意志奔溃的边缘。

呯的一声！

只见褚猛突然冲过来飞起一脚，将几乎哭泣的少年一下踹飞，口中还骂骂咧咧地道：“不中用的废物，还没上去刺刀见红就吓成这样，还不如老子一脚把你踹死！”

少年倒在地上，不知因为是被踹痛了还是情绪控制不住，竟然抽泣了起来。

“咕咚！”

一声咽口水的声音在少年哭泣声中突兀地响起。

许平安漠然地一看，却是那中年汉子带着同样紧张而害怕的眼神，不停地滚动着喉咙。

许平安呆立了几秒，然后捡起少年掉在地上的钢刀，回首看了眼不远处压阵的一名黑狼卫，然后将刀塞进少年手里，淡淡地道：“想要活命就拿住它！”

少年停止了抽噎，茫然的接过钢刀。

虽然没有任何安慰，但接过钢刀的少年，内心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呜……呜……！

咚……咚咚！

随着苍凉的牛角号声从远处飘来，摄人心魂的战鼓声再次响起。

许平安看了看勃然变色的褚猛，又看了看浑身发抖的周围众人，然后机械般地抬头望向远方。

要第三次攻城了吗！？

哐当，一声脆响。

少年手中的刀再次掉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