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将两个吓晕的小孩抱入庙中扔到一旁，继续享用方才吃剩的食物。

许久之后......

……

咚，咚咚。

庙的门上传来几声敲打，使得男人瞬间汗毛竖立，如同惊弓之鸟，连忙将身后的尾巴缩进身体。

也不知是被突然冒出的敲门声惊吓到还是怎么，他的体内竟诞生出几丝寒意。

照平常，一里地内有多少只老鼠自己都能觉察，这人怎么可能避开自己的感知？男人上下打量着对方。

感受不到杀意，却又莫名胆战心寒，这是为何?甚至无法看出对方的修为有多高。这副身板，明显是个毛头小子，能有多大本事？

年纪不大，胆子到不小。荒山野岭，竟有人看见自己的模样还能如此淡定，他独自一人？

“快吃，吃完送你上路。”

月色下，一个灰衣少年双手抱怀，倚靠在门边，他的语气十分柔和，同临去秋波，可话中之意，却如此骇人。

来者不善！

“你是何人？胆敢闯入山神土地官的庙中，可知此乃何罪？”臃肿男人生起气来，村里的刁民什么时候也敢冒犯自己了？

“山神？土，土地官？”细雪面露尴尬，他也算半个书生，怎没听过这些称谓？

“我是此山的山神，帮助村民开荒种地，减短花木植被的成熟期；后被上神封为土地官，这山中谁不知道？你是究竟何人？报上名来！”男人喝道。

细雪一时语塞......

上神又是什么？

“这些话骗骗山野村夫，吓唬吓唬小孩便罢，连你自己也当真了么？”细雪笑了笑，接着道：“你不是什么山神，更不是什么土地官，这世上哪有神？山神，上神又是什么？你和人一样，属于这片大陆的原住民，是轸族的最后一个成员；没记错的话，轸族也被称为......”

“水蚓族，对吗？杀你无需施展符咒也无需将剑换做桃木，这些是江湖术士为了骗钱所捏造的无稽之谈，用我身后的三尺之物即可。”

！！！！

轸族，二字，如雷贯耳！

男人拖着自己臃肿的身体后退，满脸不可思议。

敢一个人来，一字不差地说出关于水蚓族的情况，虽这些也都不再是奇闻怪事，知道的人也很多；但对方既然能找到自己......

男人逃亡流落数百年，最后选择到淮陵城附近的山中躲藏起来，靠着自导自演的传言骗过愚昧无知的村民们得以苟且偷生。

“你从哪来？”男人问道。

“很远很远的地方，很远。”

“你不远万里而来，就是为了杀我？”男人嗓子有些沙哑，这是咆哮前的征兆。

“是。”

“为什么！为什么要赶尽杀绝！为什么！我的族人已经全部死绝！全部！只剩我了，只剩我了，我不想死！我什么也没做！我没在山中杀人也没有做任何坏事！你没有理由杀我，你不该杀我！”男人退到角落中，眼中的绝望不言而喻。

“人妖不共戴天，让你美餐一顿安心离开，已是我对你最大的仁慈。”面对对方的怒吼，细雪并不感到意外。

“人妖不共戴天？哈哈哈哈，人妖不共戴天？妖是你们人的字眼，那对于妖来说，妖才是人，人才是妖，不是吗？人类就是如此，排外，把除自己外的不同族群定义为妖，还义正言辞人妖不共戴天......凭什么？凭什么！”男人嘶哑朝着少年大吼，只有这样才能减少他内心的恐惧。

他已记不清在惶恐中度过了多少个日夜。这个臃肿肥胖的男人，也从来不认为，自己隐藏了许久而未被发现就代表以后依旧能苟且偷生。

他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

“人想提升内力，专心修炼即可，服用丹药也可，提升的方式多到说不完。妖不同，妖若想提升，虽也可修炼，服用丹药，却少不了最关键的东西；高自己一阶的人的内丹。也就是说，每有一妖晋升，便有一人会死，因此，人妖不共戴天。”细雪一步步向男人走去，慢慢抽出身后长剑。

男人听后，愤恨道：“那能怎么办？能怎么办？山中的野兽若是没了爪牙如何生存？天生如此，我们如何改变？绕我一命可以么？我已经几百年没有晋升过，也没有一人因我而死！放过我......放过我......”

“之前呢？之前没晋升过么？一个人也没杀过么？你的妖力似乎并不低。”细雪离对方越来越近。

“我......对不起......我现在......我......”男人拼命朝地上磕头。

在他儿时便从族人口中得知，“人”喜欢这样的臣服方式，无论多大的血海深仇，只要在地上磕头磕出血，像一只小狗般点头哈腰就有机会活下去，只有这样能减缓一个“人”所有的仇恨。

可惜。

今日之人，不能如他所愿。

“死得尊严些吧。”细雪柔声说着，等待对方发起进攻。

只是，在这段逃避灭亡命运的漫长岁月中，男人早已忘何为抵抗。

“我叫细雪，你呢？”

“不必。”

……

次日清晨，麦穗山。

两个小孩在庙中醒来。

“我还以为死定了，呼~”铁牛推了推躺在一旁的小核桃，他怎么不同昨夜那般嬉笑了？

“我们没被山神吃掉吗？是梦吗？”小核桃看着空无一物的庙堂，惊魂未定。

那尊写着水蚓的雕像四分五裂，昨夜拖着尾巴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男人没了踪影。

“不可能是梦，贡品都没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来了。”铁牛一溜烟跑走。

小核桃临走前不停回头看向庙堂，昨日虽被吓晕却没受伤，使得他更加确信；那个看起来可怕的男人与自己的唯一不同就是多了条尾巴。

轸族灭族，这片大陆上再也没有可以将花卉灵药生长周期变短的妖和与之相匹配的功法与绝技。

人与妖之间的仇恨似乎是从万年前开始的，但具体因何事开始，史书没有记载；如今，妖已濒临灭绝，轸族只是其中之一。

人族与妖族间经历了数不清多少次的战争。

最后一次发生在五千年前，以人族大获全胜为结局，而后，人之间不同势力的族群展开内斗，这片大陆最终被划为九个版图。

位于洛云大陆南方的帝国-南钰，是综合实力最强大的几个国家之一，也因此其内部的绝大多数城池繁荣安定。

南钰和其他国家一样，支持替天行道讨伐妖人，但似乎只有南钰人知道，许多从异国流落而来的妖人在国内混得风生水起；即便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人妖和谐相处的国度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妖的容貌必须与人一致，反之则杀无赦。

妖中，大部分可幻化为人形，且模样天生注定无法改变。平常人眼里，他们能完美隐藏气息，不被发现，修为越高的妖，越不易被认出。

可惜，一部分妖天生不能幻化，且形态丑陋不堪；这些本就被人厌恶的妖，成了吓唬小孩的工具，民间怪诞的源头。

一棵大树下，少年悠哉醒来。

师傅对他说过，杀人不同斩妖，妖会蛊惑人心。斩妖前必须喝些酒才行，他心太善，得靠酒提提戾气，万不可手软。

细雪从不觉得自己心善，可师傅老这么说。尤其是儿时，踩死只蚂蚁都要哭好一会；这不，面对昨夜苦苦求饶的妖人，他都未动摇半分。

“啊----舒服。”细雪直挺挺伸了个懒腰，朝着南钰最高的山走去。

师傅说，做人要无情下手要铁。

师傅说，屠尽天下妖人是他命中注定的事。

师傅还说，出来，就再也不用回去。

……

两日后。

灰衣少年沿路而行，现已临近聚月山脉，脉中最高者为聚月山峰。

一条崎岖山路上，几个身着蓝衣的年轻人从细雪身边走过。

“几位道友，我看你们衣领绣有聚月二字，想必是聚月宗的弟子，敢问前方还需多久才能抵达聚月宗？”细雪开口问道。

“不都快到山下了吗？最高那座山，上去就行。”一个男子回答，用手指着身后高山。

“小子，来我们聚月宗干嘛？”岚羽看着前方少年出声问道。这人怎么还蒙着眼睛，看得清路么？

“来学聚月剑法。”细雪如实回答。

……

几人先是愣住，随后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学聚月剑法？又是被谣言骗来的傻蛋，聚月剑法能传给你吗？也不动脑子想想，哥哥我来聚月宗快十年了，连剑谱的影子都没看见过。”岚羽嘲讽笑道。

随后岚羽感觉到不对劲，似乎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小兄弟，聚月剑法只传嫡系弟子，从不外传。”周松阳道。

“那我听说聚月宗每年招收的弟子都有好几万，既然不传外人，又为何收这么多弟子呢？”细雪疑惑问道。

“聚月宗有几百种剑法，几千种功法，而且斧钺钩叉样样都可以学，明白吗？只是最强的一门剑法名为聚月剑法，是聚月宗老祖留给后人的宝贝；我们这些外姓人，想都别想。”岚羽摆摆手。

想当年，他也是被江湖传言蛊惑，跋山涉水来到聚月宗。原本打算若自己多些努力，获得长老青睐；被宗门重点培养；习得聚月剑法；成为盖世英雄；再娶走掌门的女儿......

这样的人生，换谁都直呼美哉。

结果十年眨眼便过，聚月剑法绝无可能外传，连稍微厉害些的绝技都不允许外来弟子接触。直至现在，岚羽勉强算个三品刀客，内力也止步于琥珀三阶。

英雄梦破碎后，成天在宗门混日子的岚羽准备过了三十岁便离开聚月宗，去淮陵衙门当差。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在山上天天累死累活打扫大院，再被那些亲传弟子呼来唤去当狗一样使唤逍遥自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