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蝶记

《狐蝶记》

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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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当夜,贺新郎就留在了小竹屋中与他同寝。

金明池刚刚醒来,身子还很虚弱,稍微多说几句话,便是一头一脸的冷汗,贺新郎心疼地拿着帕子给他抹去,安抚他躺好,自己也在他身边半靠着躺下。

金明池刚刚和贺新郎互吐心曲,身心都激动了一番,现在早就觉得困乏无比,只是贪恋着看眼前这人的容色,舍不得就此睡去。

贺新郎见他强打起精神和自己依偎着,一只手还不忘拉着自己的手抚摩,眼睛已经是半合半开,一副实在是忍得很辛苦的样子,便道:“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不会再走开。”

他已经打算日后就呆在这里细心照顾他的一切饮食起居,只是阮郎归和花犯那里要想个合适的托词才好,他想搬出来。

金明池得了他的保证,终于放下心来,这才陷入了深沉的昏睡中。

贺新郎见他本是容长脸型,如今一病,更加显得瘦削立体,五官都有些微微地突起,身上也皮包骨头一般,摸起来吓人。

此刻他依偎在自己身边就如一个被抛弃的孩子终于回到父母身边一样,虽然觉得安心,却依然不能摆脱往日的阴影,即使是睡梦中还是不安地皱着眉头,露出委屈和伤感的神色来,不复他清醒时的从容不迫和镇定自若。

他所熟悉的坚实而柔韧的身体,明亮而锐利的眼神在这个睡意沉沉的男人身上已经找不见了,贺新郎却觉得自己更加的爱他了,爱他那孩子般脆弱而纯真的表情,还有他梦中不自觉的流露出的依恋和深情。

其实,自从他们真正交往以来,金明池在贺新郎眼中一直是个很强势的人,他对他一直没有把握,从一开始的怕他,到后来敬他爱他恋他,纠缠他勾引他想绑住他,却没想到,有一天,金明池会这样软弱地依偎在自己身边,他用手紧紧地拽着自己衣角,好象怕一松手自己就会不见了。

这样的金明池却贺新郎觉得有一丝丝的心痛和慌乱,他知道自己已泥足深陷,从此万劫不复,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除了死。

而没有他,他宁愿死。

如果他终有一天清醒过来怎么办?如果他还是要离开自己怎么办?贺新郎知道他也爱自己,可是他的爱不象自己的那么单纯和干脆,他要是想起了他的师傅和妻子,他会再一次抛弃自己么?

不,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他要好好的想想该怎么办?这次一定要让他心甘情愿的留下来,永远不再离开。

他忽然想起了人间的女子是怎样留住自己的男人的,他想起了其中一些很典型的例子,毕竟他也在人间混了800年了,知道对那些责任心重的男子来说,必须对女人负责的时候,一般是在什么情况下。

可是这样的情况对自己这样的狐狸精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除非……自己可以找到银莲花!已经成了精的银莲花!而且在金明池清醒过来之前找到……据说那种花可以使妖精产子。

对自己来说,那会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可是自己为了他连死都不怕了,还会怕其他什么危险吗?再危险的事情他也想试一试。

要找花的话,必须和花犯商量一下,他应该知道怎样可以找到成了精的银莲花吧,也就是传说中九节菖蒲。

一般的菖蒲都是七节,九节菖蒲很少,如果他想以男性体怀孕生子,非得找到成了精的九节菖蒲不可。

当他找到花犯,把寻找九节菖蒲的事情对他一说,果不其然地遭到了花犯的强烈反对。

花犯几乎又想用巴掌抽他了,他怒火万丈,抓住他的领子恶狠狠地说:“你休想我会帮你去找那个狗屁花,你是疯了么?妖狐产子,九死一生,而且这一千来,我还只见过一次成功产下小狐的。虽然小狐是活下来了,母体却保留不住。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么?……还是,你对他依旧没有信心,那个混蛋还没认识到他也爱你么?他想要你的命啊?”

“不,这个事他不知道,而且你也别告诉他,否则我们连朋友也没的做!你答应我?别告诉他。”贺新郎用手努力掰开他扯着自己领口的手,改由自己拉着他的袖子摇晃。

“你——你真是疯了!”花犯经不起他拉着袖子一再哀求,只能点头:“好啦,我答应你不告诉他,但是我是绝对不会帮你去找那个什么生子的花的,你就绝了这个念头吧。”

“如果有了孩子,他就不会再逃避我们之间的感情了,而且他那么喜欢小孩子和小动物,如果我生下一只漂亮的小狐狸,他一定会喜爱得不得了的,这样他就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了。”贺新郎一脸的憧憬,显然是还没放弃这个打算。

“小狐狸?”花犯想象了一下贺新郎的孩子的模样,觉得一定会很是漂亮可爱,可是前提是它必须要成功的被产下才行。

他赶紧摆脱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象,坚定自己的立场:“你不要做梦了,女性的妖狐也就罢了,男性的妖狐产子,我听都没听说过。不如这样,你要是想要你自己的孩子,不如找女人帮你生一个,再带去给他玩?”

“不行,那怎么一样,我要的是我和金明池的孩子,如果是其他女人的孩子,他不想掐死它就已经不错了,他本来就讨厌我风流花心的呢?”贺新郎赶紧反对。

花犯想想也是,于是继续劝道:“那就无法可想了,谁叫你们都是男子,你还是放弃要孩子的念头吧。”

“不行,我虽然是男性体,可是我们妖狐是可以变幻的,我生产的时候变成女性体不就行了。”

“天啦,你一和他在一起就变成了笨蛋了么?就算你是妖精会变幻,变出来的女体也是幻象而已,实实在在要生孩子的还是你自己这具男体,男体产子,想想都要痛死,你生受得了么?”花犯说着说着脸色都变了。

“我不怕,我想要孩子,好花犯,你就帮帮我吧。”贺新郎又拿出他黏人撒娇的绝技来,一边说话一边在他身上蹭。

“不不不!这事绝对不行。不可能的事情你不要胡思乱想。”

“不!这并不是我胡思乱想,人类的男体产子是不可能的,但是妖精的男体产子,我确实曾经听闻过,否则也不会来缠你了。我知道成了精的九节菖蒲也就是银莲花可以使男性的妖精受孕。”

“是,确实是有,但是几千年一次,成功率几乎为零,基本都是胎死腹中,一尸两命。算我求你了好不好?别和我说这样恐怖的事情了,好不好?你答应我,这事想都不要再想了,我不想看见你死在我面前啊……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帮你救他了。”花犯终于越说越伤心,眼泪都流下来了,抓住贺新郎的肩他不停地摇晃,生怕他真的疯了。

贺新郎见花犯如此伤心难过,倒也不好再逼他,心想,你不帮我想办法,我就自己去找。

据说,那银莲花生长在终年白雪皑皑的阿尔泰山脉之中,要找到成了精的花恐怕也要费一番功夫呢。

花犯见他深思恍惚,根本没听见自己在不停的哀求劝说他,实在是非常的担心。

看来他根本没把自己的警告放在心上呢,天下怎么会有这样死心眼的狐狸精呢,他真的是爱惨了那个人了吧。

花犯本来对金明池已经没有成见了的,现在不免又恨起他来,搞什么不好他搞失忆,看来还是得让他赶快清醒,就算他清醒过来一个人走掉,也比贺新郎在这里胡思乱想的好,难不成真要他一个男性妖精去怀孕生子么?

于是,花犯说要去见见金明池,贺新郎不疑有他,以为他也关心他的病情,便答应了,两人边走他边说道:“他已经好了很多,今天早上还有精神起来吃了一大碗瘦肉粥呢,不过吃完了东西,我又让他睡下了,他的身子弱,还要好好将养。我想日夜守着他,但是,又担心这边,你帮我想个法子搬了出来才好。”

花犯沉吟了一会,对他说:“你暂且不着急,阮大哥这里也不能完全甩脱,他若是知道那人没死,我们可不是前功尽弃了么?……你现在还是两边走吧,两边都好好的哄着,对金明池就说,你在这边有产业,要时刻过来看看。我们妖精在人间生存要遵循人间法则,否则就会遭天谴,所以很多象我们这样的妖精都在人间有自己的产业,这本也算不得什么,他一定会相信的。这扬州百花楼前一阵子已经被我盘下了,以后就是你的了,你有空也去看看吧,熟悉下小倌和姑娘,毕竟是你自己的产业。”

“花犯?你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钱?居然可以盘下百花楼?这可是扬州城里属一属二的青楼啊。难道你一直在扬州城里做生意?”

“你以为我是你啊,除了吃喝玩乐,别的什么都不用想,钱我有的是,你不用操心。这扬州城里的几家绣品坊有着蝶记字样的都是我的。……亏你做为我最好的朋友,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蝶记绣坊好象有三家吧?是这扬州城里最顶尖的绣坊,人人都以为穿蝶记绣坊的衣裳为荣,据说上好的绣品千金难求,而你穿的衣服件件都有蝶记的字样,连送的我几件白色水袖长衫都是那家绣坊出品,衣角下绣着繁复的蝴蝶图案,一看就知道是上品中的上品,我还以为你在哪里发了大财,买得起这样贵重的衣物,却没想到你就是那几家绣坊的主人?????啊哈!你瞒得我好苦啊。怕我找你借钱是怎么的?”贺新郎语有不甘,气呼呼的。

“你这个糊涂虫,我还没生气呢,你倒先生气了,我什么时候瞒过你事情了?你觉得奇怪怎么从来不问我?说明你从来就不关心我!五十年前,我们一搬来扬州,我就开始置业了,你居然到现在才知道,还是我亲口告诉你,你说说,有你这样做人好朋友的吗?”花犯更加气愤。

贺新郎想起自己在扬州这五十年,一直都忙着寻花问柳,确实也没怎么留意过花犯的举动,倒是没钱的时候经常向他开口借银子使唤,他也从来没有推辞过,心里暗想过他怎么这么有钱,却没追问一句哪来的钱。只是拿了银子就跑,生怕他追问上次的欠债。

幸好花犯也从来没问他要过还钱,因为花犯本就不是满身铜臭味的商人,他开绣坊原也是兴趣所致,他喜欢花团锦簇的东西,至于后来财源滚滚倒是他没预料到的,所以对钱财也没怎么放在心里,更别说如何妥善管理。

象贺新郎这样欠钱不还的人,他也不是很计较的,因为他的好朋友本也不多,现在身边也就只他一个。

贺新郎见他真的生气了,这才马上陪笑脸陪小心,把他好好的吹捧了一番,说蝶仙开绣坊是再合适不过,什么花花草草的图案被他一点拨,那还不跟真的一样,难怪生意那么好。

花犯听了他的话,怒气终于下去了,他笑得有点冷冷的:“就是啊,蝶仙开绣坊和狐仙开妓院是一样的,你的百花楼日后的生意想必也会好得很呢。”

贺新郎听他这个话,心想,这个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啊,难道我还亲自去接待客人不成?调教姑娘也不一定要我这个老板亲自去吧?后来想到他一定是开玩笑,笑话自己以前太风流,便装做听不出来,依旧嬉笑着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要买百花楼的?还居然想到要送给我?”

花犯听了他这个话,脸上忽然显出不自在的表情来:“这有什么奇怪的,一来我喜欢那楼前的那棵老杏树,花开如霞,艳丽无比。二来,……那不是你当初与他第一次互生情愫的地方么?……我前一阵子怕你真的会去杀那人,所以便盘下了它,准备劝你别做傻事,谁知道你心里早有计较,要演戏给人看,我算是白买了。不过,既然是为你买的,现在送给你也是不错的。……你以后有了自己的产业,好生盘点着,别再问我借钱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贺新郎一点一点的眼泪落在握着自己的手背上,他哽咽道:“这世上,还是你对我最好,这番情意我可怎么报答才好。”

花犯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把手在衣服上抹干,面红耳赤的道:“别这样恶心我好不好?我们之间有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别再给我出事,就是对我最好不报答了。”

贺新郎依旧扑过来,伏在他身上黏黏糊糊地不肯走开,越哭反而越凶了,他本就是个多情的人,多情的人眼泪也多真是一点也不错的。

只是多泪本不吉,以后还是劝他收敛着点好,花犯心里这样想着,对他越发怜惜,不由伸抚摩着他的背脊说道:“好啦,好啦,我不你的气啦,你要记得我会永远对你好的,所以你也为我想一想好吗?如果换做是我,你愿意我去冒险生子么?情之一字,难道竟害人至此?我为你本已日夜悬心,怕出其他变故,你今天还要这样吓我。”

“花犯,对不起,我——我——”贺新郎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承诺他,他心里其实还是有这个主意的。

见他这个模样,花犯黯然道:“我也不想强逼你答应我,你这狐狸精心性,最会阳奉阴违,要你总是骗着我又有什么意思?你只要把我今天说的话认真想想,把我对你的心好好思量,做什么总是要对得起我就可以了。”

贺新郎这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眼见着马上要到贺新郎的小竹屋了,花犯对他说道:“你以后想经常呆在这里陪他也不是不可以,阮大哥那边我会应承着,反正他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我如今把百花楼送给了你,你就经常在那里泡着吧,至少让他以为你是重入花堆胡作非为才不回家的。有什么事,我会叫百花楼的人传话给你,要是阮大哥要见你,你就赶紧往百花楼跑,我会带他到那里来见你的。”

“花犯,谢谢你,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呢?”

花犯微微一笑,正想说他两句,忽然听那竹屋里传出一声惨叫,贺新郎立即脸色大变,早已飞身而去。

当花犯走进屋子的时候,屋子里那两人正首颈相交,两颗头靠得紧紧的,拥抱在一起,贺新郎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安慰道:“别怕,别怕,我不会走的,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花犯忽然感觉一阵不祥的阴影飘过自己心上,他轻声问道:“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样的梦呢?”

金明池抬起头来,看见是他,倒有几分郝然,他不好意思的说:“其实那梦倒也并不可怕,就是我心里不知道怎么慌得厉害,让你们见笑了。”

贺新郎笑道:“你现在倒象个小孩子般,居然会被一个不怎么可怕的梦吓得哇哇大叫。”

花犯依旧脸色深沉,勉强随他咧了一下嘴,坚持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梦?据说噩梦一说出来就不灵了的。”

金明池刚刚从梦中醒来,只是稍微回忆了一下,便想了起来:“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梦见阿喜手里拿着一朵硕大的莲花在赏玩,那莲花并不是我们平常所见到那种,它不长在水中,而是长在山上,很大很大一朵红色的莲花,花瓣一片一片都是镂空的,非常精致美丽,绿色的花蕊,绿色的叶片。明明是非常的好看的一朵花,不知道怎么的,我看它拿在阿喜手里总觉得非常的可怕,我想要阿喜扔掉它,可是阿喜不肯。”

金明池想起梦里的贺新郎,白衣如雪,眉目如画,对着那美丽的花朵深深的俯嗅,神情如入魔,他看那花瓣妖异的血红,心里怕得不得了。一连声的要阿喜扔掉他,阿喜却跟没听见一般。

金明池收敛心神,继续说道:“我见他不肯扔下那花儿,便向他跑过去,谁知道我一跑过去,那花儿掉在了地上,他人却不见了,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他,心越来越慌,终于吓得大叫起来。”

他现在虽然知道自己只是做了个梦,却依然沉浸在梦里的情绪中,脸色发白。

跟他脸色一样白的还有花犯和贺新郎。

过了一会,贺新郎才强笑道:“不过是个梦而已,看把你吓得,估计是你的身子尚未恢复,成天里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才有这样的梦,我不是说过要永远陪你的吗?所以,你不要担心了。”

“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花呢,镂空的花瓣红得就象鲜血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那样的东西。”

听了他的话,花犯本来就惨白的脸一下抬起,他乌溜溜的眼珠子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忽然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往屋外走去。天啦,难道这就是天意么?花犯泪如雨下,掩面狂奔而去。

贺新郎站起身追到门外,只见花犯红色的身影已经越来越小,一会儿看不见了。论轻功,蝴蝶为上,他是不可能追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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