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归处

《月归处》

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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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起

沈言,沈家庄里的大少爷,也是正妻所出,名正言顺的嫡子,然而在江湖人眼中,沈家庄的少爷,却只有沈夫人的独子沈千寰,沈家惟一的少爷和优秀的继承人,至于什么沈言之流,却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

幽深的窄院,静谧的天地,再加上不断摇头叹息的大夫和由伤神而至默然的父亲,这一切,构成了沈言十五年生命的全部。

一直以为,安静的残喘几年,然后安静的停止呼吸,就是他注定的命运了,死亡,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相反的,才十五岁的少年,反倒有些期待牛头马面的到来,因为活着,实在乏了。

偶尔的,在身体稍好时,他也会手捧书卷,学学那些风流儒雅的士子文人,于清风暖ri下翻几页稗史野集,然后发呆,因为那里面的是故风物,人情冷暖,实在很远——却又忍不住不看,因为那是这个孩子唯一还能够接触到的复杂世界,一个有着形形sèsè的人、事、幸福和苦难的陌生的世界。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父亲了,好像是从半年前,那个年迈白须的大夫对着他大大摇头的时候起吧……本就不大的世界变得越来越简单,院里进出的仆僮渐少了,原本就死气沉沉的庭院更是寂寞得一丝活气也没有,于是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绝望,连他都觉得……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同他一起等着引魂人的到来,似乎那并不是一件祸事,而是……一件期待已久的喜事……

只是,等啊等,不知不觉的,等来了秋等来了冬,然后是chun,却仍旧等不来所盼所望的。然后少年会忍不住的感慨,其实,等待,也实在是一件很磨人的事情啊。

等待,确实是人世间至大的悲哀,虽然他的等待尚不至于遥遥无期,但每当静静的坐在飘着落花的窗前,感受着生命从身体中悄悄流逝的无助,至少在那一刻,沈言也不得不承认,他在这一刻,豁达不起来……

若能活着,若能亲眼看到无尽的明朗风光,若能真切的体味chun风的柔媚秋雨的清愁,若能真的像书里写的那样,登泰山,下东海,穷四方之极,若能……又怎么可能会甘心被无尽的黑暗刺骨的冰寒包裹?

只可惜,此时的他,只能闭上眼,将所有不甘深深埋葬,因为,无能为力。

所以,当这个人突然闯进少年独自的世界时,他不是不惊讶的,甚至还有一种被冒犯到的奇妙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明明已经绝望了放弃了,只想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生自灭了,却突然蹦出来一个鲜活的,强壮的,会令他暗恨嫉妒的生物,很嚣张的对着弱小的病人炫耀着他不可得的健康。

这人是随着多ri不见的父亲一起出现的,不过父亲只是对着沈言摇摇头叹叹气而后很快离开,这人,却留了下来。

初时,少年只约摸知道他是一个落魄书生,还稍微懂一点杂家武艺,却也不jing深,只堪堪能够保命而已。

据说前几ri父亲外出,不慎遭遇了几个地痞流氓,身边却连一个保身的人都没有,所幸遇见了那人,凭着一身杂耍般的武艺,救下了那号称识遍天下秘技却又手无缚鸡之力的父亲。

后来,问明了恩人的身家景况,父亲既是感他仗义救助,又怜悯这人身世的孤苦,便将他收进了沈家庄,只不过许是源于书生的傲气,他既不愿白吃闲饭又实在不能在庄子里有什么用武之地,于是,在偶尔听得这庄子里竟然还有个深居简出的神秘少爷时,便连忙请缨成了这将死之人的西席。

于是,沈言狭小的世界中又多出一个人:路曦泽。

起初,生活倒无甚变化,少年依然在等着牛头马面,那人,也很少出现在他的面前。

开始沈言也有过几分疑惑:这人,不是他的西席吗?不是应该像书里说的那样讲讲诸子百家,经史子集吗?后来再想想也就释然了,一个将死之人,管那么多作甚。于是,如旧观花赏月,对影自怜,偶尔吐吐血滋养一下土地。一边还想着,自古以来,先祖血染的疆场正是后世最肥沃的田园,那等他百年之后,会不会也有人对着这片沃土感慨?然后忍不住偷笑。

又月半,沈言几乎要忘了他身边还有一位路先生这样的存在,只是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过一riri过去,身子倒是越来越虚,偶尔的,他还会掰掰指头,算一算,时ri也将到了吧?

哪里想到,那个都快被他遗忘到了脑后头的人,一下子窜了出来,并且开始对着少年得意的扬威耀武起来。

那ri,晴空明朗,和风煦人,已经在屋子里疏懒了多ri的身子骨软得快要散架,于是,罔顾大夫的禁令和周身的勉强,他强撑着走到院子里溜圈——虽然也仅止于这个小院。

明明地很平坦,院子里的景致也是错落有致却并不碍事,可是沈言却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已经连普通的行走都困难了啊……

不过挪动了两三下,便觉得天昏地暗ri月无光,然后,毫无挣扎之力的向前倒去,脑中还想着,果真人不能太逞强啊,否则,自己怎会连个小丫头都没有留在身边?

然后,是强而有力的扶抱,鼻子正对的,是温暖而宽阔的前胸,临黑过去以前,脑子里还止不住的想着:啊啊啊,这人,怎么能高过自己这么多?

再然后,他很放心又很无赖的晕倒了……

再醒来,已是夕阳西下暮钟鸣,刚做了一场大梦的少年眯眯眼,模模糊糊的感觉到身侧有一只强壮威武的大型生物。

是谁呢?院子里的年轻男xing除了两个从来不露面的暗卫,就只有那个,同样难得出现一次的西席路先生了,所谓暗卫,当然就是连他死了都不会出现的影子类生物,不过那位西席先生……?

对这人,始终无法在脑中勾画出一个确实的印象,只大约觉得是一个风流浪子似的人,容貌说得上有几分漂亮,身量修长,光彩照人,原本也该是一个jing彩不凡的人物,可惜却偏偏又隐隐带上了几分媚态,若是放在女子身上,倒也是绝妙的风情,只遗憾,这人,怎么偏生是个男儿身。

轻轻咳嗽一声,却没得来任何反应,那人,就好像是死了一般。

努力抬手,戳戳,仍是不动,莫非……是睡熟了?

这人真是……想想他一个经年累ri病着的人尚不至于如此嗜睡,更没有过,像这样的熟睡啊,想着想着,就又忍不住想茬了,手指发痒,戳,狠狠的戳……

喉间迷迷糊糊的震动声响起,这有夫子之名却缺了夫子之实的奇怪男人懒懒翻个身,一只大且重的手就这么压过来,然后……又不动了。

怒~那只无赖的大手压得小小又体弱的少年险些喘不过气来,这人,实在是可气!

想做就做,他抬起惟一比较有杀伤力的脚,狠狠踹过去。

听到一声闷哼,不禁暗笑在心,心头那股恶气也化解不少。

又良久,还是一片静默,再踹……

这次很不幸的没有成功,少年的脚被那人牢牢握在掌中,低且沉的声音不近不远的响起:“小东西,爪子不利,脾气倒是不小。”

谁是什么狗屁小东西!?沈言一边努力蹬着那只在别人掌握下的可怜的腿一边可怜兮兮的喘着气:“什么人,放肆!”

身侧那片yin影抬起,衬着沉沉的暮霭,背对着光的路先生面向少年,一双总是带着桃花的眼睛却奇异的闪着亮光。

“路先生?你怎么在这里?佟儿呢?”他的脚不动了,那人也终于松手,放过了气喘吁吁的小可怜。

“少爷,”这人笑得一双眯眯眼,“方才在下正在花园里赏景,却偏偏遇上一只不乖的小病猫,若不是在下身手尚且灵敏,那只小病猫怕是要跌成一只破猫了。”

脸微红,沈言不甘不愿的垂下眼睑,嘟囔:“才不是,猫呐。”什么病猫破猫的,这人还自诩是什么夫子先生的,这点文学修养,也不羞脸。

那人又呵呵笑起来,一双带点邪气的眉眼延展开来,倒也爽朗洒脱。

几乎是看得痴了,这人,笑得轻松又随意,仿佛,即使是人世间最沉重的东西到了他那里,也能够被他如尘雾般挥开,飞扬跳脱得,让少年忍不住,更气了。

大手揉揉他的脑袋,然后是温和的声音:“小家伙,眼睛骨碌碌乱转在想什么呢,好好休息,我且去唤你那小丫头过来。”然后,是转身而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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