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情诗

《时间情诗》

73、番外二 当与梦时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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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四省早已尽数沦于日本人之手, 伪满国得到承认,如今平津已是华北最前沿阵地。一旦平津失守,则华北危矣!”

首都大学文科礼堂的演讲台上, 穿白袍戴眼镜的男生愤而陈词。

“日本驻军公然越过边界侵犯我国主权,与我军开战。而统管冀察两省、平津两市的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仍畏缩不前, 抱有求和之幻想, 罔顾政府指示, 陷平津前途命运于泥沼,实乃卖国之举!”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坐在第一排的另一名男生站起身来,转身面向众人:“日军此次明火执仗, 公然挑衅,华北大难临头,必有一战。”

“二十九军何基沣旅长一年前组织建立‘首都大学生暑假军事集训队’,自卢沟桥事发后,也坚持奋起抵抗,给予日军以痛击。”

“我提议, 即日起, 尚留在首大和景行中的学生, 同首都军民一道,到前线去, 同何旅长一道,坚守阵地, 尽我们青年学生的力量,慰劳军士、与官兵并肩战斗,保卫首都!”

他振臂高呼,台下一呼百应。

“保卫首都!”

“保卫卢沟桥!”

“一尺一寸国土,不可轻易让人!”

“援助二十九军, 抗日到底!”

仲夏酷暑难捱,知了在树枝上叫个不停。

木门吱呀一声在眼前关上,时欢用袖子揩了揩快要流到眼睛里去的汗水,蹲下来点数新收集来的麻袋。

鹿鸣抖开手里用来叠放麻袋的大麻袋,同她一起把从这一户人家讨来的新麻袋收进去。

“我爸爸说,宋哲元谢绝了海外爱国人士寄往首都和天城的援助物资。”

鹿鸣的爸爸是天城数一数二的富商,与市长张自忠都有几分交情,因此比寻常百姓知悉更多内幕。

鹿鸣又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他还告诉我,宋哲元现在根本不在山东老家,而是秘密前往天城,与日本议和。”

时欢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低骂一声:“匹夫误国。”

首都军民水深火热,首大和景行的学生都自发组织起来,男生去扛沙运土,运送

物资,慰劳军士,女生走街串巷收集麻袋,为修筑防御工事做准备。而这人手握华北生死,却软弱昏庸至此。

首都乃至于整个华北,都近乎是一盘散沙了。

“骂得好。”鹿鸣附和,“他不让我讲出去,还让我快点回天城去,和全家一起去南方躲避灾祸,也是个老匹夫。”

时欢看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蹲下来和时欢一起干粗活的大小姐狡黠一笑:“我和他说,我是想回去,但是银钱用完了,让他再多寄点来,我好当路费,嘿嘿。”

鹿鸣道:“虽然他是个老匹夫,但不得不说,他出手可真大方。我在想,那笔钱我是捐给首大,还是捐给将士?或者先留在手里,将来打起仗来,学校和同学都有的是用钱的地方。”

两个人抱着满满两大袋麻袋赶往城外时,日头已经西斜,但仍然毒辣万分。

一路上遇见无数首大和景行的同学,男生皆是满面尘土和汗水。平日里手握纸笔的书生此时一个个推起砂土车、扛起麻袋,也是热情高涨,没有一个累字。

时欢一路探头探脑东张西望,终于瞧见了一直惦念的熟悉身影。把麻袋交上去后,她就连忙挥别鹿鸣,循着记忆里的方向跑去。

“哥哥。”

她跟在周箨身旁,直到他把沙土从肩上卸下,才上前去同他说话。

周箨低头看她:“怎么了?”

时欢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知道你也在这里拥军抗战,我就觉得很安心。”

汗水顺着他额前碎发滴落下来。时欢伸手用袖子替他擦去,而后挥了挥手:“我先回景行去啦。”

周箨愣了愣:“嗯。”

她走出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如果……开始打仗了,我就去首大找你。”

他点了点头:“好。你要是来不了,我就想办法出城来接你。”

七月十六日,英国政府出面调停,为日本所拒绝。

七月十七日,东京增派四十万日军赴华助战。

时欢趴在桌上,一面看书,一面听着收音机里的演讲。

“积贫积弱的中华民族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只有抗战到底。我们希望和平,但不求苟安,准备应战而绝不求战。我们知道全国应战以后之局势,就只有牺牲到底,无丝毫侥幸存免之理……如果放弃尺寸土地与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那时候只有拼全民族的生命,求我们最后的胜利……”

她放下手中的笔,目光向窗外望去。天际一片鸦青色压了下来,劲风拂过地面上的草叶,将草叶压向地面,要有一场暴雨。

七月十九日,宋哲元回到首都,不顾劝阻,下令拆除部队官兵与首都民众在首都城内各通衢路口筑起的准备巷战的防御工事,将关闭数日的各道城门全部打开,放弃一切警戒,撤走向城外的增兵,作出求和姿态。

七月二十五日,日军完成军事部署,打响廊坊之战。

七月二十六日,日军增援部队赶到,轰炸机前往助战,守军渐呈溃败之势。

七月二十七日,廊坊失守。日军对首都展开大攻势。防御工事被拆除,守军几乎毫无掩体,与装备精良的日军展开血战,伤亡惨重,向城内撤退。

七月二十九日,首都沦陷。

七月三十日,天城沦陷。

周箨从秘书长办公室推门走出来的时候脚步有些急,白袍衣角被微风掀起,一向沉着冷静、波澜不惊的表情也有了裂痕。

他转出大楼,匆匆向楼外树荫下的长椅走去。

时欢坐在长椅上,表情有些呆滞,而扬随站在她身侧,一反平常玩世不恭、悠游自在的模样,一脸凝重。

视线中出现了熟悉的身影,时欢的思绪才转圜过来,一颗沉浮不定的心像是找到了依凭。待到他在她面前站定,她就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天城沦陷了。”

时欢一张口,眼泪就流了下来,以至于只这一句话就说到哽咽,泣不成声。

“哥哥,东华也没了。日本人用轰炸机把校园炸了,还进入校园用煤油蓄意纵火焚烧,东华大学几十万册的藏书都烧了,中学校园也烧了。”

她痛哭不止,肩膀剧烈地颤抖,扯着他的衣袖

低下头去。

“张校长还在南京,他若是知道自己一手创立的心血化成一片废墟,该多心痛?日本人想侵略我们,不止想杀死我们的同胞,还要毁掉我们的民族、精神和文化。”

周箨低头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半晌,抬起头徒劳地摸了摸她的头,替她擦去眼泪。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折叠好的报纸。

“这上面有张校长对东华此次遭遇的谈话。”周箨把报纸递给时欢,轻声道,“张校长说,‘敌人此次轰炸东华,被毁者为东华之物质,而东华之精神,将因此挫折而愈奋励’。”

时欢一愣,下意识地接过他递来的报纸,看到上面的小字,又一次泪流满面。

“现在遭难的不止东华,首大的蒋校长、我们景行的梅校长都在南京,根本就无人能够主持大局。”扬随从报纸上移开目光,看向周箨,镇定道,“现在很多没什么骨气的文人都在首都沦陷以后和日本人勾结。首都沦陷那一天,日本人开着卡车进景行把藏书和仪器设备运走。景行成立了一个‘校产保管委员会’,已经被日本人驱逐出校了。”

“日本绝不会放过首大和景行,早晚有一天,首大和景行也会变成东华,甚至更加不如。东华的藏书付之一炬,而首大和景行的珍贵资料都会沦落日本人之手。”

周箨垂下眼睑:“首大现在只有郑秘书长主持大局。各位校长联合请求政府拯救高校和学界还未得到确切回音,大家的精神已经涣散了,到校的教职工越来越少。郑秘书长决定给每位学生发一些路费遣散,再护送教授和家属撤离。”

时欢蓦地抬起头:“那首大和景行那么多书怎么办?郑秘书长有什么办法送走么?”

周箨看着她,张了张口,然后摇了摇头。

时欢咬牙切齿:“我们送。首大和景行现在还留下的学生,每个人都带一点藏书或者资料走,去长沙,去景行的新校舍。哪怕带不走所有的,也要尽力抢救。”

她说:“将来我们的国家还会回来,我们的国家不能没有这些书。”

周箨看着她,点头:“好,我也有这样的

打算。我们尽量去联系各自学校的同学,看能组织多少人,给大家开个会。”

说罢,他看向扬随,扬随也点头。

周箨又叫了一声:“笑笑。”

时欢擦干眼泪,抬起头来看他。

“你和扬随一起走,护送资料去南方。”

时欢神色一滞:“那你呢?”

周箨向四周看了看,确认没有日本官兵经过,才蹲下身来在她面前,微微笑着低声道:“景行物理系的赵教授在英国求学时,从剑桥大学卡文迪许实验室的一位教授那里得到了五十毫克放射性镭。这是全世界都禁运的、极其珍贵的高能物理材料,赵教授历经千辛万苦才把它带回国。”

他说:“这个东西绝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我向赵教授请求由我把它护送去南方。这样材料太特殊,我必须一个人上路,不能和你一起。”

时欢与他安静地对视半晌,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只是说:“你要平安地到长沙。”

周箨点头:“好。我保证。”

他站起身来,擦了擦时欢脸上的泪痕:“你去休息吧。等确定了开会的时间,我会通知你。”

时欢点头。他又看向站在一边的扬随:“你和我一起来,去向郑秘书长报告。”

直到两个人的身影没入秘书长办公室的大楼,扬随才沉沉开口:“你想单独和我说什么?”

周箨看了他一眼。

扬随笑道:“我一个景行的学生,犯不着和你们首大的秘书长报告吧?你无非就是不想让她听到。”

“我知道你喜欢笑笑。”

扬随一愣。

“南下这一路困难重重,我没有什么把握。如果我到不了长沙了,”周箨说,“麻烦你以后……替我多照顾她。”

作者有话要说:“积贫积弱……最后的胜利”“下令拆除部队官兵……作出求和姿态”引用自《南渡北归》。

“敌人此次……将因此挫折而愈奋励”改编自张伯苓校长的话。

这名教授叫赵忠尧,历史上是他把这份材料送去长沙的,事迹非常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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