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北原之乱

“祭祀，您看起来有些不舒服，需要娜罗为您找些草药吗？”

祭奠仪式结束了，大祭祀殷在其他祭祀的支持下，放走了两拨不速之客，尽管他们惊扰了族人的精神寄托，尽管他们对殷出手偷袭，尽管他们对这片土地早已起了觊觎之心，大度的殷仍然选择了放走他们。

只是当勇士萨克拉带着这些外人离去之后，被娜罗请来的祭祀们脸色都变得有些凝重。

被娜罗扶着的老人微微一笑，轻轻摆手，示意娜罗先退下，给他们这些老家伙留下一些私人空间。娜罗虽然有些担心，可是却不敢违抗老人的命令，一面担心地看着几个老人，一面缓缓退下。

“你们怎么看？”待娜罗离去，火堆旁只剩下了这些燕国留下的子之的旧部，他们用祖国的语言开始交流，最先开口的，是军伍出身名为燕松的老人。

回答他的，是子之的门客，那位深谙易容之道的老人，老人出身于齐国，曾求学于稷下学宫，流落燕国后改名为燕妄。

“很明显，殷在渴望一场战争，而且，他对于目前的现状，有些不满了。”

子之家生子出身的两名祭祀，名为燕孟与燕焦，跟着点点头，“我一直觉得，家主当初传他王道御下之术不妥，如今看来，扶余的兴盛和他学到的那些王道之术，滋生了他的野心。”

“没错，他处置那些人的时候，看似在询问我们意见，可是，根本没有给我们反驳的机会，现在看来，我们的存在，已经对他掌控更多权力有些阻碍了。

他现在应该在盼着我们老死，好收回全部的权力吧。”

体型最为瘦小的一名老人连忙摇头，“不是这样的，大家不要这样想。”他是子之的贴身卫士，名为燕智，别看身材瘦小，几人中武力最高的就是他了。

“位高自生贪欲，人之本性，但是他对我们，对家主的尊敬却不是假的，也许他想收回我们的权力，可是却一定不会想要害死我们的。”

燕松摆摆手，示意几人不要争执，“智说的不错，殷对我们还是有感情的，但是你们也看到了，我们确实活不了多久了，偏偏不论那个吐曼还是扎夏，都不是简单人物。

这次不除去他们，以后扶余必然有外患，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家主的一番心血毁于一旦。”

燕妄叹了口气，道:“你没看出来吗，殷就是在胁迫你，你一直只肯教授他们简单的军伍纪律，却不愿教授他们征战之术。

现在，外患已经埋下种子，迟早有一天会危及扶余，你再不传授那些本事，将来扶余覆灭，你我地下有知，该怎么面对家主？

看出来了吗，殷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啊，从萨克拉几个月前发现匈奴探子出现，到那些逃命的草原人必经之路上的野兽莫名其妙消失，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他就是要在这个最盛大的日子里，引来外敌，让他们看到扶余人的潜力，也让他们觊觎扶余的土地，同时又能让新一代的扶余人产生忧患意识，我们还无法指责他。

你看着吧，等他学会了你的本事，燕国会不会落得和秦国赵国一样的下场，就看殷的野心到底会成长到什么程度了。”

这次，就连燕智也没有开口替殷辩解，他虽然心善，可是不傻，几人中阅历最深的妄都这样说了，那多半不会有假，殷已经有些变了。

“那不如，不传他征战的本事？”燕焦试探着问到。

却被一向形影不离的燕孟否决了，“家主说过，君子慎独，虽于危困亦不可失仁人之心。我们如今独处异乡，心中思绪紊乱，万不可因为心中一念之差就放弃行仁爱之道，这是家主所鄙夷的小人行径。”

几人一听，纷纷点头，伸手对着远处的娜罗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娜罗心忧几位老者，见几人召唤，赶忙跑来，“怎么了祭祀，是不舒服吗？我这就去找萨克拉让他抬你们回去吧。”

燕松挺了挺身子，示意自己还很健康，道:“虽然老了，但是还用萨克拉抬着我们走，不过，我们确实找他有些事情，你去看看，他们回来后，请殷和萨克拉一起来一趟吧。”

娜罗见几人还有心思说笑，知道几人确无大碍，便放下心来，替他们寻萨克拉等人去了。

跑了没多远，娜罗就见到了本该在雪林外送客的殷，她也没有多想，对殷说到:“大祭祀，祭祀们刚刚好像有些不舒服，不过现在好点了。”

殷淡淡点头，配合着此时他脸上子之的模样，显得高深莫测，“我知道了，你要仔细照顾祭祀们，他们可是我扶余的恩人啊。”

娜罗赶忙点头，“娜罗知道，他们为扶余付出了一生，娜罗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对了，几位祭祀说，让我看到您和萨克拉以后说一声，他们找您有事，请您去一趟。”

娜罗没有注意到，殷的眼底露出一抹满意的神光，但是他的声音依旧那么淡然，“好的，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对了，萨克拉在那个方向，你朝着那里走，很快就能见到他。”

娜罗懒得去想为何殷竟然能知道萨克拉的具体位置，只是出于对他的信任，转身就出发了。

“燕尊师，扶余日益壮大，可是一直躲在密林里，早晚会面临食物短缺的问题，那时才去找出路的话，会有很多人饿死的，这不是您的仁爱之道。

所以，殷决定主动离开，我要带着扶余往南走，去更富饶的土地生活，但是我会避开燕国，那是您的国家，我不会伤害他们分毫的。

我的本事都是您教授的，希望您能保佑扶余一切顺利，永远兴盛。”

呖～一只雪鹰不知从何处飞出，刚好路过了殷的头顶，发出嘹亮的啼叫，殷原本肃穆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燕王职问计于郭隗府中隐士后，以千金买骨，乐毅、剧辛等贤臣能将纷纷来投，燕国显示出一派中兴之相。

可是，积弱已久的燕国人猛然发现，原本平静的北方边境，突然活跃起来，原本止步于燕赵交界之地的匈奴人开始一次次越过底线，似乎在试探什么。

而一个名为东胡的新的胡人部落也悄然崛起，他们一面躲开匈奴人活跃的区域，一面大肆扩张自己的地盘，已经与燕国发生了多次规模不小的交锋。

相比于对匈奴和东胡的严密防备，同样突然出现又迅速崛起扶余人在燕国的名声似乎好很多，据说很多燕国商贩都曾与之交易。

黄金台前，燕王的车架缓缓驶来，可是周遭的行人却没有避退的意思，反而凑热闹一般上前观看，御者开口想要驱散人群，却被车架上的燕王制止了。

“尊师说过，民为国本，些许小民无碍于行走，何况此地乃是孤招贤纳士之所，岂知这些民众里是否有隐士高人？随他们去吧，孤自行走入就是。”

说着，果然下车步行，周围民众见燕王宁愿步行也不驱散他们，心中更是赞叹不已。

黄金台，又名招贤台，乃是燕王为尊师所筑，也是燕国复兴的标志性建筑。

此时，身为燕王之师的郭隗（实际是子之）早已死去，这座高台却一直是各路贤人来燕国的落脚之地。

今天，燕王要见的人有些特殊，特殊到，燕王第一眼看到此人，竟然有些失神。

“尊师……”

“燕王陛下，外臣乃是燕尊师的弟子，并非尊师，只是因为感念尊师，故而以此容貌行走。”来人自然是子之的最后一位弟子，扶余祭祀殷，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顶着子之的面容在世上活动。

燕王用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失声一笑，“呵，说来有趣，当年孤就是从你身边接走了尊师，没想到，如今再次见到尊师的容颜，又是因为你。”

殷的眉毛下意识地一抬，他没想到，这个燕王，多少年前见过自己一次后，居然还能记到现在，果然，中原之地的王者不是自己所能想象的强大。

“你们急忙向孤传递消息，不知有何事情？”恢复了镇定之后的燕王尽显王者之风，对着面前顶着自己师长容貌的殷淡然询问。

殷微微让开身子，露出了背后一个人影，燕王见状眉头紧锁，因为这个人他认识，准确的说，这是他的人，燕将秦开。

“末将秦开，拜见大王！”

燕王坦然接受了秦开的礼拜，却没有出声允许他起身，而是冷冷问到:“如果孤没有记错的话，你此刻应该在东胡王的帐内，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原来，自东胡犯边以来，燕国不胜其扰，想要除去东胡却苦于没有秦赵那样对付胡人的经验，无法一次竞全功。

就在此时，东胡王扎夏派人来使，提出请燕国将军于东胡为师，教授东胡打败匈奴的技巧，东胡将就此彻底退出燕国边境，并且为燕国抵挡匈奴的入侵。

秦开就是那名被选中前往东胡的将领，多年来，他在东胡指挥这些胡人作战，击退了匈奴的多次进犯，不论在东胡还是在燕国，都有着极高的声望。

可是，这个本该如同质子一般在东胡的人，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燕王觉得自己的威望有被冒犯到。

秦开早知燕王会有此一问，二话不说扯开了自己的衣物，露出了满身的伤痕，燕王也是经历过战乱的人，很轻易就看出了，不少伤痕都是新近添上的，而伤口的形状，不是任何一种中原军队所习惯使用的武器。

“匈奴的进犯已经被遏制，他们早已数月不曾北犯，可是据末将所知，东胡还在以抵抗匈奴为名向大王讨要粮草。”

燕王眼角一跳，秦开没有说错，就在半个月前，东胡的使者还亲自前来讨要粮草，说是战事紧急，如果粮草补给不及时，可能会被匈奴杀到燕国边界。

这也是燕王职看到秦开出现在此愤怒的原因，可是现在秦开却说，匈奴早已退去，战争早已停止，燕王立刻明白，恐怕那些东胡人在耍自己。

在自己家的将领和一群胡人使者的话语之间，燕王选择了相信秦开。

“秦将军快快请起，还请将军速速道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秦开闻言拜谢起身，然后开始诉说自己的遭遇，却丝毫没有把燕王刚刚故意让自己难堪的行为放在心上，这也是燕国人统一的豪迈个性。

“大王，东胡王扎夏其人心思深沉，见大王忙于内政无心过问边境，就以假消息从我国讹诈粮草壮大自己。

臣知道此事后便被软禁起来，毕竟他们也得防备匈奴随时打过来。

可是见匈奴久久不再出现，他们就起了别的心思，觉得大王对东胡防备不多，边界守军都以东胡为自己人，若是，若是他们出手攻打边城，恐怕……”

听到这里，燕王倒吸一口凉气，秦开没有说错，为了复兴燕国，他的主要精力一直放在都城以及周遭几座城市，无法顾及边境。

而且又有秦开这样的宿将在东胡坐镇，边军很可能会将东胡当做自己人而不加防备。

“那卿是如何逃出的东胡？”

“多亏了扶余诸君。大王感念当年尊师的功绩，准许扶余人与我大燕贸易，所以输送往东胡的粮草也多为扶余运送。

殷祭祀手下的女使者娜罗，心细如尘，见最近几次运送粮草都不曾见过末将，心中猜测东胡有异，便暗中请来东胡第一勇士萨克拉扮做仆从混在东胡，终于在牢房找到了末将。

为了不打草惊蛇，萨克拉找来一个体型与末将相似的囚犯，简单装扮后以火炭烫其咽喉使之不能出声，便带末将连夜奔逃。

辗转扶余境内之后，殷祭祀亲自出动护送末将归来。”

燕王闻言感动不已，想想秦开身上的伤疤，再想想这数百里的冰雪封路，他还能这么快赶回，可知其人之忠义，忙握着秦开的手道歉:“孤居然如此慢待将军，果非明君啊。”

秦开见燕王竟然主动认错道歉，心中最后的芥蒂我化为乌有，涕泪横流，“末将得大王信重却不能为大王分忧，本就有罪，怎可让大王怪罪自己，末将死罪啊！”

见这对君臣执手而泣，殷心中的某些念头产生了动摇，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子之所谓的王道心术，还是真的感情流露。

“大王，东胡欺我大燕太甚，且又有狼子野心，不可轻饶啊！”

燕王看着秦开真挚的眼神，心中也下定了决心，“国事已定，内无忧患，齐国与我之大仇一时难报，正愁我三军将士无处用武。

秦将军，可愿为孤王辟土服远，讨伐不臣？”

“末将敢不效死！”

在得到秦开的答复后，燕王看向了一旁的殷，“扶余此次有大功于燕国，孤实不知该如何报答啊。”

殷连忙摆手，“我等哪有什么功劳，都是在遵循尊师的教诲罢了，且燕王对我等帮扶甚多，哪敢图什么回报。”

见殷如此说，燕王对自家师尊这个出身野人的弟子有了一丝好奇，“既然如此，那这样吧，如果扶余愿意随秦将军征战东胡，如今东胡侵占的那些草场，孤可以准许扶余人放牧。”

殷赶忙学着秦开的样子下拜，“外臣感激不尽。自当尽全力以助将军驱逐东胡！”

只是，没人看到，殷的眼底，终究还是闪过了一丝失望的神色，看来，燕王给出的赏赐，并没有能够满足他的胃口。

不久，燕国以秦开为将，尽起三军，主动出兵征伐东胡。

开战三个月，秦开手下客将萨克拉于战阵之上一箭射死东胡第一任首领扎夏，秦开由此大破东胡，将东胡向北驱逐一千里。

自此，东胡借秦开之手击退匈奴，又被秦开联合扶余击败，燕国北方边境彻底没有了外患，当然，前提是如果扶余愿意保持现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