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亦悲 (.)”！

一天后，两个小小的人影出现在开荒路远处的一座山头上。

这两人正是不眠不休赶了一整天路的夏凤都和余三两。

望着极远处开荒路旁驻守着的守城士兵，夏凤都虽然满脸疲惫，眼中却爆发出一阵阵精芒。

“开荒路旁有守城士兵，你准备怎么去西院？”靠在树边的余三两询问道。

和夏凤都不同的是，她的脸上满是轻松写意，显然，一天的赶路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压力。

夏凤都一脸平静，轻笑一声道：“有守城士兵才好，有他们才更能洗清我被抓到的嫌疑。”

离开了那片丛林，夏凤都便又回到他最寻常的状态，仿佛那搞怪的样子从未出现过。

余三两看着他一脸自信的样子，只是沉默地点点头，没有再询问下去，她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做，但她知道，夏凤都的做法一定不会错。

这是一个值得被人相信的青年！

夏凤都见余三两沉默着不说话，转身对着她拱手道：“多谢你一路以来的照顾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便就此别过吧，今后若是有缘，相信能够再会。”

见余三两依旧不说话，他轻笑道：“祝你能早日见到光明，毕竟那时，我也能跟着享受同一片光辉。”

余三两像深潭一般的眼神微微波动，却依旧没有开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凤都见状，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试探地问道：“那，我便走了啊？”

依旧沉默。

不再多说什么，夏凤都微微叹出一口气，转身即走。

眼神死死锁住已经走出几步的夏凤都，余三两语气森然地开口道：“回来！”

夏凤都身形一顿，转过身来：“你确定要和我说事啊！不然我可不过来。”

见余三两点点头，夏凤都无奈地摇了摇头，向着对方走了回去，行吧行吧，依你！再和你多说几句话，免得你的人生太过枯燥乏味。

他觉得自己挺了解余三两的，而了解了对方后，就避免不了多上一丝同情。

对方那多变易怒的脾气，那生人勿近的性格，想来几乎是没有人能和她说上话的。

也就因为对方欣赏自己，所以他才能和对方小心翼翼地周旋，开些不算过分的小玩笑。

可是，这代表她不想和别人交谈自己的心声吗？不！她一定是想的。

在夏凤都看来，余三两性格虽然冰冷，但绝对不是什么无情之人，这一点从她在放弃两位队友时那剧烈波动的心情就能看得出来。

可她为何总是生人勿近呢？夏凤都猜测，恐怕是因为一些事，锁住了她的内心吧。

在这个见不到光明的世界，有太多太多的人有着自己的故事，有着自己的伤疤！

……

“说吧，还有什么事儿。”夏凤都心中感慨着，语气尽量放得柔软。

余三两看着眼前这个十七岁的青年一副慈祥老大爷的样子，用着安慰似的语气和自己这个二十六岁的人说话，竟然感觉有一丝莫名的违和感！

“你好像忘了一件事儿！”余三两看着他。

夏凤都一怔，他还以为啥事儿呢！顿时翻了个白眼，道：“我可没忘记，我只是觉得你忘记了，我懒得说而已。”

余三两说他忘了一件事无非就是之前两人做的那个约定：余三两保证把他带出去，而他，得告诉对方自己不想被软禁的真正原因。

“既然没忘，那便说吧。”余三两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要洞穿他的内心。

夏凤都淡淡一笑：“我不是说过了么，我这人闲散惯了，不想被软禁那……”

“你答应过我的，说真正的原因！”余三两冷冷说道，腰间的无鞘血刀陡然响起一声铮鸣，震得林间的树叶哗啦啦的响，一时间风飞叶舞，煞有一番韵味。

夏凤都完全可以死鸭子嘴硬，只要他咬定那就是真正的原因，余三两也没办法。

只是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骗这样一个心向光明之人！这种人不应该受到伤害才对。

于是他收起笑容，沉声道：“我想要早点接过父亲身上的担子，让他不用再操劳。”

余三两微微皱眉：“软禁不过几年而已，为何等不得呢？”

在她看来，夏凤都这理由虽然说得过去，但显得不是很有必要。

夏凤都摇摇头，语气有些激动地反问道：“我的父亲，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几年？他的人生有多少个几年呢？他还能等我多少个几年呢？他已经够疲惫了！他该休息下了。”

“莫说几年，若是此刻能过接过他的担子，我一定毫不犹豫！”

余三两听完，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微微点点头，声音嘶哑道。

“夏凤都。”

“嗯？”

夏凤都诧异地看向对方，这可是这么多天来，对方第一次完整的叫自己的姓名，那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真的，很优秀！”

和之前的夸赞不同，这一次对方语气中的严肃与认真直直地刺进了夏凤都的心中，让他是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余三两没管他的状态，望着天空中有些刺眼的太阳，自言自语道：“你在被困时，还在不断为你的妹妹思考后路。为了让你父亲早日休息，拼了命也要逃过软禁。你很愿意为家人着想，你很有担当！”

“你被抓却临危不乱，冷静无比，西域所有天才中，你是唯一个发现了不对劲并选择逃跑的人，若不是实力不够，想来我们是抓不到你的。”

“你的大局观很强很强，极其善于分析，若不是你判断出计听风的想法，见天明四十人都会被围剿而死。”

“你实力虽然还弱小，但你的天赋足够好，你终究会成为一个强者！”

“最重要的是，雨雪砚告诉过我你的理想，你也同样有一颗寻找光明，照亮黑暗的心！”

夏凤都怔怔地看着对方，他知道，这是夸赞自己的话，但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还听出了对方的惋惜！

余三两依旧不看他，只是继续轻声说下去：“你的优秀，不应该被锁在一个小小的夏家上，你有能力带着大家去见到光明！”

“可是，我没有这个责任，不是吗？”夏凤都平静地说道。

他心中庆幸对方不是那种直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威胁他的人，没有说出你很优秀，所以你就该牺牲自己，去为人们谋幸福那样的愚蠢言论。

那样除了让自己与对方彻底决裂，没有丝毫作用。

余三两收起浑身的气势，此时的她，安静的宛如一个寻常的好友。“难道说，齐浪和张旭的死就对你没有任何一丝触动吗？”

“你不用激我的，”夏凤都摇摇头，压低着声音道：“我一直都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胆小鬼，哪能承担得起他们的生命之重！”

“你懂得很多，你看得明白，你的能力足够担起那份责任！”余三两不再看着太阳，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夏凤都。

夏凤都语气平淡，没有一丝起伏，道：“不，你错了，正因为我懂得足够多，看得也足够明白，所以我才知道那份责任究竟有多重！它足以压垮任何一个人！”

“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般思维！阶级之分将永远不可能消除！你这是在逃避！”余三两语气一转，锋芒毕露，气势铺天盖地的向着夏凤都席卷而去。

夏凤都眼神微黯，低头咬牙道：“我很想反驳你的无知无畏！但我必须承认，我确实是在逃避，我并没有去践行理想的决心和勇气！我就是一个只敢空谈理想之言的懦夫罢了！”

随着他的最后一句话落下，树林中的气氛陡然一静，只剩下面目怔然的余三两与指关节握得发青的夏凤都。

“我看过很多被压迫的人，看过很多世间惨剧！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亿亿万万人中毫不起眼的一个人，往那儿一搁，别人都不会多瞧一眼！我的力量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掀起不了！”

“而我的周围，只存在压迫者和被压迫者！不存在第三类人！我能做的是成为第三类人吗？不！我能做的只有冷眼旁观！我的力量就那么一点！我要用它来保护我的家人！把它分散开了！我的爸妈怎么办！我的妹妹怎么办？！”

“你会说，可以由见天明照顾啊！可是有一天我死了呢？见天明会养闲人吗？见天明能一直保证我家人的安危吗？见天明能在他们被欺负时为他们出头吗？”

夏凤都冷冷地看着余三两，说着一句又一句直扣内心的话。

“这个世界，黑暗是远远要多于光明的，你们见天明自身尚且要东躲西藏！又怎么能给我家人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呢？”

“是！我佩服你们的所作所为！我也佩服齐浪和张旭的大义！”

“可是，没有谁的生命是该为别人牺牲的！我也不例外！”

夏凤都一口气说完，嘴唇有些颤抖，这些都是他深深压在内心最底层的想法，也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东西。

余三两看着面露悲哀之色的夏凤都，一时间有些哑然，一项冷酷的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她才说道：“你说得对，见天明无法做到保护你的家人。”

“可是，有些事，总是比生死更有意义，无论谁的生死！”余三两尽量平缓着她嘶哑的嗓子，让它听起来不那么严肃。

“有些路，总要有人去走，它才会通达，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它才会实现！”

“光明，始于先驱者！”

光明，希望所有人都能见到自己的光明吧，包括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