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越往事

《云越往事》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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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刺眼, 大太阳烘烤着路面,路面空荡,远处可见宫门的守卫穿的甲胄泛光, 即便天气炎热,却还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越潜站在檐下,耳旁是御夫们零零碎碎的交谈声, 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抽抽噎噎的女子哭声。

早上送昭灵前来宫门, 路过城南那一排官员府邸,曾见士兵从典令家中押出数名越仆。

被五花大绑的越仆要么面无表情, 对自身遭遇的事显得麻木,要么掩面哭泣,悲戚不已。

此时, 抽抽噎噎的哭声消匿了, 脚步声纷至沓来,官员下朝, 陆续从宫门出来。

两名官员边走边聊, 年轻官员情绪激动,囔囔:“凭什么就他家的越仆可以免去流刑!国君的命令, 身为公子不仅不能表率,还公然违抗。都说灵公子有贤才,我看天下人是被蒙蔽了眼睛。”

“嘘。”年长官员使了个眼神, 他瞅见不远处站着灵公子的越人御夫。

年轻官员不予理会,提高声调:“你堂堂大夫,难道还怕一个越奴?”

遭到对方指责,年长官员索性不管,摇了摇头, 拂袖离去。

越潜面上看不出有丝毫情绪起伏,即便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他眼中并没有这帮融国官员,只是在人群中寻找一个身影。

昭灵的身影很快出现,他与守藏史景仲延走在一起,两人低声交谈。

来到马车旁,景仲延和昭灵话别,他抬头看了越潜一眼,露出忧虑之色。

景仲延登车,马车缓缓离去,车帘子始终没放下,他注视路边的公子灵和越潜,心里不免唏嘘。

国君执意将住在都城的越人奴仆流放孟阳城,这事景仲延持反对态度,认为绝大部分越仆无过错,无罪流放实在残酷,奈何劝说不了国君。

国君的命令已经下达两日,第一批被流放的越人也已经上路。

在达官贵人府中服务的越人奴仆,有的满足贵族的口腹之欲,有的满足声色需求,均被视作腐化权贵的有罪之人。

年轻力壮的越人会安排去紫铜山采矿,冶炼场干苦役;老弱妇孺则有其他用途,可以在作坊里从事鞣革,或者为士兵织布制衣。

昭灵登上马车,他坐进车厢,看越潜放下车后门的帘子,遮挡炎热的阳光,也挡住外面的纷扰。

帘子仔细放好,越潜绕过车身,到车前驾车。

马车稳稳行进,车厢阴凉舒适,昭灵靠车厢坐着,他有些倦乏,闭起眼睛,听着车轮骨碌转动的声音。

“公子,属下是越人,去与留皆听从融国国君安排。”

越潜的声音隔着车帘传递,言语中没有情感色彩,就事论事。

昭灵睁开眼睛,眉头紧皱,他哗啦啦掀开车帘子,看向执辔的越潜,声音清晰,一字字说道:“你是我的人,去与留,我说了算。”

昭灵有能力保下越潜。

不说越潜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占着理,就是不占理,哪个士兵敢上他府邸,当着他的面将越潜押走。

相处日久,关系又极为亲密,昭灵已经能看穿越潜内心的想法,即便他寡言,很少流露情感。

昭灵说道:“越潜,类似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遍。”

你觉得自己应该在被流放的越人里头,你怜悯你的族人,我能理解。我身为融国公子,强大有权势,你便不牵挂吗。

越潜握紧辔绳,应道:“是。”

你是我的人,这话对越潜而言似曾相识。

当初被公子灵从简牍作坊里救出,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一转眼,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驾驭马车的越潜,没有回头去看坐在身后的融国公子,不必回头,他的样貌铭记在心,他的一笑一颦都熟悉。

正如昭灵对越潜所言:你的去留我说了算。

一连两天,士兵从城南的官员府邸里押出不少越人厨子、舞女、厮役,但士兵从没出现在公子灵的府中。

傍晚,越潜驾车出城门,他递上公凭,城门守卫放行,没有人拦阻他,也没有人逮捕他。

不知道越潜身份的人,看装束还以为他是位融国贵族,在融国都城居住两年,越潜说融语已经不带口音。

人们无法将一个穿融人服饰,说一口纯正融语的越人区分出来。

如果将一个越人,一个融人剥个干干净净,让他们缄口不语,往前一站,任谁也无法区分他们的族属。

马车途径城墙根下的集市,前路被一大群人阻挡,越潜只得放慢车速,下车察看情况。

地上蹲着一个哭泣的男孩,约莫十四五岁,穿着仆役的衣服。

两名士兵粗鲁拉拽男孩,想让他站起来,男孩不肯,哭得心碎,百姓围观,议论纷纷。

“这不是老蔡家的小仆越娃子吗,常来我这儿打酒,人又勤快又乖巧。他一个小娃娃能犯什么罪?是哪个人报官,为点赏钱良心叫狗吃了!”

“就是,你们官兵凭什么抓人!”

“可怜啊,这是要给押往哪去?”

众人见男孩模样可怜,士兵态度粗暴,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指责士兵。两名士兵面有难色,急忙拉起男孩,从人堆里挤了出去。

士兵押着男孩走远,路面的人群散去,越潜驾车通行。

马车驰骋,

直奔南齐里。

望见南齐里的里门时,天边正好出现火烧云,红彤彤的,像是一把火点燃树木的树梢,房屋的屋檐。

在里门下,坐着一群被绳索绑在一起的男子,有老有少,全都垂头丧气,一旁还有数名监管的士兵。

达官贵人在城郊往往有别第,这些住在别第里的越仆,显然也没能逃过流放孟阳城的命运。

越潜在奔驰的状态下勒停马车,马而仰首啸鸣,引得士兵和被缚的越仆抬头观看。

从众人之中,越潜认出一张熟悉的脸——常父。

来时担心的事,此时成真,常父正在这群被捆绑的越人里头。

常父见到越潜从马车跳下,一手握住剑柄,气势凌人,模样凶悍,忙喊他:“阿潜!”

“哗!”一声,越潜抽出腰间佩剑,剑刃锋利可鉴。

那是公子灵赠予他的宝剑,在霞光下熠熠生辉。

常父惊得大叫:“阿潜,你要做什么!快把剑放下!”

看守越人的士兵见来者不善,纷纷将长戟对向越潜,他们一时也很懵,不确定来者身份,没敢用手中的武器将对方啄击刺杀。

越潜毫无畏惧,走向由长戟组成的戟林,他缓缓接近常父,手中的长剑一直没有放下。常父在苑囿里养育过越潜,看着他长大,见眼神,举止,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臭小子这是想割开自己身上缚的绳索吗?

即便绳索割开,也改变不了什么。

执戟的士兵齐齐将长戟聚集向越潜胸口,有人喝道:“我等奉国君命令,在南齐里搜捕越奴,不管你是谁,都不得阻拦!”

戟刃扎破锦袍,血液渗出,斑斑血迹,越潜不退反进,他握紧手中剑,面上神色狠戾,他这副模样,让不知道他目的的士兵感到畏惧。

士兵后退一步,面面相觑,不过长戟仍旧顶在越潜胸口。

“阿潜!”

常父的叫声异常响亮,他得制止越潜鲁莽的举动,越潜仰起脸,那张一向没有情感的脸上,流露出悲伤。

“我为奴时,想的不过是每日有一顿饱饭,寒冬有冬衣。”

常父低头看向束缚自己双手的麻绳,继续说道:“这一年里,真是不愁吃不愁穿,该享的福也享了。”

“人嘛,总是不满足,吃饱喝足就思念故乡,想念妻儿。阔别故土也有十年了……”常父仰头望着像似被火烧红的天空,心里异常平静,他说:“就是在梦里,也想回去看看。”

在南齐里躲避的这些时日,时不时提心吊胆,担心泄密,连累越潜。今日不知道是谁将他报官,不过也好,终于不必再担心,常父本就是个洒脱的人,笑道:“哪里还不埋人咧,我一把老骨头正好落叶归根。”

一同被抓的越人听到常父的话,有人小声啜泣,有人沉默无声,一脸怅然。

越潜神色黯然,眼眶微红,一言不发。

常父呵斥:“臭小子,快把公子赠你的剑放下!不枉我养你那些年,别叫我这老头子担心。”

宝剑剑格镶嵌的水晶,在霞光下闪着红色的光,越潜耳边响起公子灵授予他宝剑时,那句:从今往后,你要用它护我周全。

手臂缓缓放下,握剑的手腕力道逐渐流失,越潜的声音不大,他启唇道出两字,几不可闻:“保重。”

那日在码头送别樊鱼,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扫视这些身份卑微,无助悲伤的越人,对上常父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还有眼中的焦虑与担忧,越潜把剑刃朝下,长剑缓缓收回剑鞘。

在场的融国士兵都舒了一口气,由于不知道越潜是什么来头,单看他杀气腾腾,腰佩宝剑,衣袍极为华美,也不想与他起冲突。

目送士兵押走常父在内的一众越人离去,站在里门之下,越潜的身影一动不动,如同守门的一尊石像。

如火似血的霞光在天边消逝,夜幕降临,清冷的月色照进昏暗、死寂的庭院。

越潜坐在庭院门阶上,手臂搭在大腿,驼着背,他原本有着高大挺拔的背影,此时看来像个颓然的老头子。

他身前是空荡的院子,身后是狼藉的厨房,物品摔落一地,那是士兵闯入宅子,在厨房带走常父时留下的痕迹。

挂腊肉的架子被撞翻,水缸破裂,流了一地水,一只陶盆破裂,盆中的米散落在灶旁。

两只贪食的鸡在厨房啄米,欣喜它们发现美食,甚至忘记天黑该回鸡窝了。

饲养它们的主人已经离去,然而它们并不明白其中的联系。

就在这黑暗中,小鸡雀跃的叫声下,越潜在脑中回忆过往:幼年在云越国生活,住在云水城里,日子谈不上快活,那时年龄幼小也不知愁苦;十岁时,云水城破,他被俘虏,在祭坛下侥幸存活;

后来,他来到融国苑囿,为融国国君捕鱼,度过七年苦难的生活,那时心中充满仇恨;后来被守藏史景仲延安置在藏室里,于孤独与沉思中度过半年,戾气与仇恨渐渐消匿;

大雨倾盆,在浍水畔边,他送行苑囿奴的船远去;今日,在南齐里的里门之下,他与常父相辞。

在回忆里,越潜剔除公子灵,因为这是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也是情感最为复杂的

部分。

这些年,他从未想过自己该是什么,想要什么,不过是活着而已。

渐渐的,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在这孤寂与苦闷里,越潜似乎看清了自己应走的一条路。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不用太担心,就是分离,也只是暂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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