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寒风肆意呼啸于钟山之下，又延绵到数十里之远的江河湖波之上。粼粼波光荡漾的圈圈涟漪，给这个萧瑟的冬季涂抹上了别致的生动——水里还能偶然看到鸟类互相嬉戏。

走过一段城外的官道，徐麒的心里忽然增添了些难以明说的乡愁感情。这是对一种家乡的思念，但是生于北京，长于北京的徐麒，与南京城算不上有什么渊源。

至于会在这严寒的冬季突然造访南京，其实也并不是因为徐麒的一时心血来潮。早在两个月之前，北京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就给了他四个月的假期。

这绝对不是什么天大的喜事！徐麒心里竟然没有一点高兴的情绪，相反还有些担忧。因为衙门里休假最长的，都还没超过十五日。

“张允修的那件案子办的不错，这是皇上特意恩准的休假。来之不易啊！”当天递送公文的还是指挥使骆思恭，他与徐麒说了这么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而紧接着话锋一转，更让徐麒觉得这是打着休假的幌子，去办一些不愿意被太多人知道的差事。“听说你是徐达老太爷的后代，何不趁着这次假期，去南京祖宅看一看走一走？之前放在太庙里的那把弓……”

“是该回去互相走动走动，两家也有好些年不曾相见了。”徐麒在嘴上满口答应，心里已经开始琢磨大人们想要说什么。而骆思恭之前还特意在“皇上”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这一切看起来好像都没有那么简单。

“那就好……那就好……”骆思恭笑着点点头，忽然小声说道：“其实你去南京还可以顺带办了两件事。得去看看一个叫‘海瑞’的人，皇上最近老是关心他，还有就是走访一下南京锦衣卫衙门。了解一下太祖爷的皇陵，是否有修缮的必要。到了南京，会有一个人跟你接头，他叫吴世用，是南京北镇抚司的总旗。”

徐麒于此并没有太多的异议，反倒是看见在骆思恭说话之时，旁边的另一个指挥使刘守有有些踌躇不前。很显然，仅从两位指挥使的语言和表情上来看，他们是在刻意隐瞒什么东西。而这个被隐瞒的东西，也很有可能与皇宫里的那位有关系。

就这样一路走着想着，待徐麒越过那条无论春秋，无论雨雪都还算繁华的秦淮河，又转往西面的青石大街。连续踏步，横穿规模宏大的南京贡院，最后在夫子庙对面的那座气势恢宏的大院前停下。

咚！咚！抬起黄铜门环叩打在八面威风的饕餮辅首上，随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再看此门，徐麒不免觉得有些历史的沧桑感。整副大门都是墨绿色的，连象征富贵和地位的门钉都没有。

这样的府邸，从颜色到格局完全按照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颁布的法令来建造。家宅府院的大门颜色，纯正的朱红都是皇宫和王府的专属。只不过如今在帝国的土地上，红色的大门已是遍地开花，再也没人去遵守这类近乎苛刻的法令。

这座矗立于帝国二百年时间的大院，他的主人正是开国六公爵之首，中山王徐达的后代。

没过多久传来一声嘎吱的响声，其声音如步履蹒跚的老人一样沉重而又迟缓。大门被慢慢的推开了一丝缝隙，一副长满老年斑的面孔探出来，望着徐麒身上的那件红色飞鱼服，略显紧张的说道：“这位官爷来徐府作甚？老爷最近身体不好。”

而徐麒看到的，则是在满头银丝之下，一个经验老道的官家。他兴许不是怕生之人，都是因为自己锦衣卫的身份，让这些江南的勋贵们对自己退避三舍。随即微笑着抱拳说道：“老先生误会了，我本名徐麒，居北京锦衣卫官职。这里也是我的祖宅，可否劳烦老先生去通报一下？”

“什么！你也姓徐？”老管家惊讶的再次观察眼前这个年轻人，又发现他的身后背着一副用黑布包裹好的物件，从轮廓来看，当是一把反曲弓无疑。又问道：“那是什么？”

徐麒再答老者问话，“是我家原先寄放在北京太庙里的硬弓，弓上有老太爷亲撰的诗句‘日居月诸，照临下土’，我这次也是来送这把硬弓的。”

是有这么一回事！老管家内心无不激动的想着，那是老爷以前经常跟自己说的故事。在南京魏国公府上，经众人口口相传，这把弓都快变成了神话。

打开了另一幅大门，老管家亲切的说：“快进来说话，快些快些！”

徐麒这才踏进庄严雅致的魏国公府院，随老管家到仪门之前又停下。那管家又说：“北京的亲戚已经很少会来南京了，而你身上的这把弓，来历可不简单呐！”

“老先生言重了，这也是我来南京的原因。”徐麒笑着回应。

老管家突然回过身，郑重的吩咐，“我叫禄屏邦，一直在徐府做点杂事。没读过多少书，用不着一口一个老先生的叫。”

说罢，继续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悠悠跨过了仪门的门槛，直至往前走过了那一片花园竹林，消失在飞檐叠角的正堂里。

留在原地的徐麒有些无聊，又开始观赏着与自己一门之隔的那些花花草草。冬季里他们都黯然失了往日的神采，变得有些萎靡不振。唯有靠近正堂的那几颗竹子还泛着幽幽的青绿色，为这座老宅带来了点点的生气。

这里曾经是何其的繁荣，徐麒无法想象。只知道在洪武年间，高皇帝常常涉足于此，与中山王彻夜博弈。而徐家的姑娘也都嫁给了太子的兄弟们，摇身一变成了帝国贵族里瞩目的王妃，更有成祖皇帝的正宫皇后，她还是徐达的长女。

“你……你是从北京来的？”从屋子内跑来的徐邦瑞，看着眼前模样俊俏白皙的锦衣卫，声音沙哑的问到。

老管家禄屏邦扶着徐邦瑞的手，晃晃悠悠来到徐麒面前。才发现不单管家是个黄昏之年的老人，这家大院的老爷同样也上了年岁，行走说话略感有些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