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虽然离开了肩膀, 但曲念的目光仍在金千眉身上徘徊，那眼神说不上多阴沉，但也绝对不是能让人舒服的眼神。

金千眉被她盯得眼皮直跳, 背后莫名升起一股凉意。

寒夙将一切看在眼里，及时往前跨了一步, 不着痕迹的挡在了金千眉身前, 似刻意又似随口一说般问道:“你今日又做了什么菜吗？”

曲念的注意力被转移:“你不是都不吃吗。”

寒夙:“前些日子没胃口。”

曲念展笑:“那你想吃什么, 我给你做。”

寒夙见她没再揪着金千眉不放了，暗松了口气:“随便吧，我都行。”

曲念歪头想了想, 好似压根听不出她话里的敷衍，只要她肯主动搭话，曲念便屁颠屁颠的殷勤附和:“我最近倒是新学了一个菜，正好派上用场, 你到时候可得多吃点。”

寒夙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曲念瞥了一眼后面的金千眉, 状似随意, 问道:“我瞧着你和金姑娘最近走的很近啊，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像是聊的很开心的样子。”

寒夙坦然回视她的目光:“无非就是修炼上的一些事情。”

曲念挑眉:“这样啊。”

长久的对视, 无形的对持。

寒夙眼底闪过一抹与她不符的不耐烦，以前只觉曲念这般很是可爱，小姑娘爱粘人爱“争宠”, 多可爱啊。

如今哪还能觉出半分可爱来，可爱没有了, 只余下可怕。

也正因为寒夙眼中的这抹不耐，曲念心中的猜测，在此刻, 彻底明朗。

曲念扯了扯衣领，呼吸有些不畅，深吸气也无法缓解，隐在衣袖下的手微微发抖。

寒夙将她所有细微表情收入眼底，心下了然，她还是发觉了。

寒夙从一开始就知道，瞒不了多久，所以才会第一时间寻到九渊道人，讨要记忆封印的解法，为了就是预防现在的情况。

曲念行事虽无所顾忌，但这并不意味她性格大咧，相反，她比谁都敏感，敏感到细微的变化都能让她察觉到，更何况这都不是细微的变化了。

加之寒夙也不是一个善于伪装

的人，被她发现不过迟早的问题。

只是寒夙没想到会这么快，都还没离开郁竹门就让她发觉了端倪。

金千眉看着这两人，只觉气氛微妙，刚要开口说话，虎子突然在远处喊:“金姑娘，韩长老在藏书阁等你，让你马上过去一趟。”

金千眉皱眉。

寒夙看向她:“过去吧。”

金千眉瞥了一眼曲念，不放心的小声嘱咐:“那你小心些。”

寒夙点点头，目送一步三回头的金千眉离开。

待到金千眉彻底走远，寒夙收回目光，看向曲念，语气平静，询问道:“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曲念嘴巴张了张，半晌都未能说出一个字。

寒夙:“既是无话可说，便别说了。”

说罢，寒夙转身离开。

走出三丈远时，身后传来曲念哽咽的呼唤声:“师尊！”

寒夙脚步停了停，眉心微皱。

这声师尊像是将人带回到了曾经，带回了那个曲念还是个小不点，跟在寒夙后面眼巴巴唤师尊的曾经。

可那个曾经再也回不去了，早已物是人非，小不点已经长大了，长得面目全非，不再是寒夙寄予厚望的那个小不点了。

寒夙未回头，抬步，继续往前走。

既然那个曾经回不去了，那就不要再回头了。

曲念立在原地，望着那逐步走远的人，泪模糊了视线，失魂落魄。

她害怕师尊想起来，但隐隐又期待师尊想起来，矛盾又可笑。

要是师尊能像以往那样，在自己犯错的时候训斥自己，罚站罚跪罚一天不许吃饭，或者再严重些，抽几鞭子扇几个耳光，怎样都行。

她想被罚，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被罚过。

能被罚说明还没有被放弃。

曲念死死咬着下嘴唇，尝到了血腥的味道，手无意识的揪着衣袖口，一下又一下的扯着，眼眶渐渐红了，有泪水在眼中打转，她像个迷路的孩子，无助又茫然。

自己好像被师尊放弃了。

***

深夜，曲念一直都没有进屋，徘徊在门口，不是她不想进，而是不敢。

她犹豫着，抬手准备敲门，临到要

敲的时候又收了回来，如此循环，不知持续了多久。

屋内的寒夙虽已躺下，但却没有半分睡意，闭着眼睛，思绪比白日还要清醒。

听着屋外徘徊的脚步声，她睁开眼，长长叹了一声气。

曲念耳朵动了动，敏锐的捕捉到了这声叹息，当下脚步一顿，动也不敢再动，唯恐再吵到里面的人。

寒夙掀开身上被褥，翻身起来，往门口走去。

曲念听到走近的脚步声，屏住了呼吸，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咯吱”一声，房门被打开，寒夙从里走了出来。

寒夙走出来的同时，曲念第一时间低下了头，没了以往唤她小夙儿的放肆，现在就连对视一眼，都让她惶恐不安。

寒夙冷笑，惶恐不安？这份惶恐这份不安怕也是装出来的吧，她本就喜欢装，装乖巧装懂事装知错。

曲念听到这笑声，头埋得更低了，望着脚尖，揪着衣袖，紧咬着下嘴唇。

寒夙看着她:“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再见到你。”

曲念鼻子一酸，鼓起勇气抬头看她，眼睛红了一圈:“可是，我想见到师尊。”

寒夙面容平静，并未因为她的反应而有半分起伏:“你不是小孩了，哭早就不能解决问题了。”

曲念哽咽:“师尊……”

寒夙打断她的话:“曲姑娘说笑了，我一个一阶底层修士，哪有资格做你的师尊，若让旁人听见了，岂不笑掉大牙。”

曲念偏头，擦去眼泪:“师尊，我知道错了，你别气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寒夙淡淡回驳:“你若真知道何为错，就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曲念百口莫辩。

寒夙:“我就当你真知错了，不如这样，你现在就转身，离开郁竹门，离开我的视线，永远不要再出现，你能做到吗。”

曲念下意识摇头。

寒夙露出一个果然的笑:“那便不要说什么你知错了，何必装呢？以前装是不得已，现在我弱到可任由你宰割了，还有什么可装的，你这般表情这般作为，不觉多余吗。”

曲念去抓寒夙的手，一如曾经，一犯错就

去扯寒夙手臂，撒娇讨好。

寒夙躲开，如避蛇蝎。

曲念手僵在半空中，良久都没能收回手，就那么呆呆僵持着。

寒夙:“既然说不通，那便封住她的记忆吧，你是不是在这般打算？”

曲念心中一个咯噔，猛的抬起头，后又猛的低下头，像是心事被说中，站立不安。

曲念嘴硬反驳:“我没有那么想。”

寒夙看进她眼底:“曲念，我看着你长大的，你在想什么，我比你自己都清楚，你不止在这么想，你还很有可能付诸于行动。”

曲念眼神闪躲，强自镇定冷静下来，解释道:“师尊，我真的都改了，全都改了，你再相信我一次。”

寒夙没有答话，长久的安静，让曲念的不安发散至最大。

寒夙遥望远处繁星，过了很久才重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那一剑过后，我不一定会有来世，也许，我真的会彻底死去，”

寒夙看向曲念，淡淡陈述事实:“你是想让我死的。”

一个想让我死的人，让我再相信她一次，何其可笑。

“曲念，我不求你感恩于我，也不求你良心发现，我只求你，放过我，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过往恩怨不再提，江湖不再见。”

曲念往后踉跄一步，险些没站稳。

过了很久，曲念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固执道:“我若说不呢。”

寒夙闭了闭眼，敛下所有情绪:“那便随你吧。”

说完，寒夙转身回房。

曲念不敢跟上去，只得继续站在门口:“我只是跟着师尊你，我不会惹事的，就安安静静的跟着，你去哪我去哪，你不是很喜欢吃我做的菜吗，我日日给你做。”

“你是想让我日日做噩梦吗。”寒夙合上房门。

曲念背靠着门，缓缓蹲下，手环抱着双膝，头埋在双膝间。

门被合上，明明只隔了一张门，此刻却犹如隔着永远跨不过的鸿沟。

今日长谈让寒夙确定了一件事，曲念绝对不会就此罢手，她会一直跟着，像个鬼魅一样形影不离的跟着。

既然如此，那便只能实行最差的那个计

划了，她不想走到这一步的，可偏偏曲念步步紧逼，让她不得不出此下策。

曲念靠着门，整夜都无眠，直到天蒙蒙亮时，她才因为那点倦意浅浅的睡了一小会。

她做了一个美梦，梦里，师尊朝她招了招手，温柔的抚了抚她的头发，夸她:“今日你功课很认真，表现不错。”

曲念得寸进尺的讨要奖励。

寒夙思索了一番，道:“许你做一顿饭。”

曲念撇嘴:“这算哪门子奖励，这明明是师尊在奖励自己，是师尊你嘴馋了，你耍赖。”

寒夙敲了下她的头:“没大没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