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时间过去，马虎沟村民真就没有一个主动来交欠款的。

这种情况虽然在郝大勇和魏知书的意料之内，但真正出现之后，两人还是心情沉重，对于马虎沟村问题解决的难度，再次有了新认识。

在扶贫工作队办公室里，郝大勇对魏知书说道:“老魏，马虎沟这汪水看来已死气沉沉，不搅出点水波是不行了。”

魏知书咽了一下喉咙，仿佛把所有负面的情绪都咽进了肚子。他点点头说:“是啊，顶牛了，不动点真格的，这关是过不了啦！”

这两天里，向小虎毕竟年轻，他比郝大勇和魏知书好着急，看上去又气又急，脸色十分难看。向小虎生气地说道:“郝书记，老魏，我真没想到村民们竟是这样顽固，一户都没有主动交款的。现今的农民就是这觉悟，对咱们的话根本不理不睬！要是这样下去，这工作还怎么干！”

郝大勇笑道:“小向，这正是组织上期待我们解决的问题！长期以来存在的问题，让村民对两委班子已失去了信任，他们表面上无动于衷，实际上都在等待观望，盯着几个主要的人物呢。他们像是一股水，都堵在几块大石头后面，只要把这几块大石头搬开了，水自然就畅通无阻了。这就是我们研究过的几个钉子户，他们拦挡着整个清欠工作呢！”

魏知书道:“钉子户，钉子户，要是没有点超人的本事，当不了钉子户。可是，要拔掉这些钉子，要搬开这些石头，让水流动起来，难呐。”

郝大勇说:“我们这些党培养的扶贫干部，只要一心为村民服务，大公无私，坚守初心，党就会给我们撑腰！我就不信这个邪，石头一定要搬，钉子户一定要拔掉，否则，工作局面怎么打开。”

魏知书说:“这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你可要有思想准备，搞不好，我们就一头栽进去了。”

郝大勇说:“我早就声明过，我当兵的出身，没有什么可怕的。”

向小虎也坚定地说:“我也早就说过，我一切听郝书记和老魏你的指挥，决不后退！”

魏知书看着郝大勇，好久才说:“好，反正我也早就说这次就豁出去了，那我们今晚开会研究一下，把几个钉子户的情况摸透，明天就下手。”

郝大勇说:“好，就这么办。”

向小虎突然说:“可惜高明远陪着高大虎治腿，不然，有他帮忙，会好很多。”

郝大勇说道:“明远本乡本土的，现在关系又没有转回村里，就是有空，也不适合公开出面帮我们。这次清欠，就靠我们三个奋力一搏了！”

魏知书担心地说道:“我们要不要提前跟党委魏书记打个招呼，让他安排安所长提前做好准备，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情况，也好保证你的安全！”

郝大勇笑道:“老魏，你这是把我当三岁小孩子了吗？安所长就让他好好侦破高大虎的案子，我们马虎沟村这点事情，不值当得惊动魏书记和安所长，你放心吧，我这个老兵冲锋的时候可是不含糊！”

郝大勇说完发出爽朗的笑声，魏知书和向小虎在笑声中听出了一种坦荡无畏的信心，两人对视一眼，心里也顿时踏实起来。

晚上村两委开会的时候，韩守礼第一个说道:

“郝书记，我就说过清欠不容易吧？你看看，村民把咱们的话当耳旁风，全不当回事。大家伙儿都瞅着那几个村里款最多的户呢！胡大棒公开扬言，他就是一分钱不交，看我们能怎么办。堡垒户攻不破，我们就只好自认失败，当缩头乌龟吧。”

郝大勇环视一下众人，大声道:“在村里这股歪风邪气面前当缩头乌龟？胡扯！我们决不能心虚手软。怕什么？党和国家在我们后面撑着腰呢？只要我们行得正，坐得直，就谁也不怕。”

魏知书也接着郝大勇的话头给大家打气道:“郝书记是省里直接派来支持我们工作的。市里和县里乡里直接给郝书记撑腰，我们还怕什么？今晚上就是要大家定好一个钉子户，用明天一天的功夫，我们村两委干部齐心合力把它拔出来。”

大家见魏知书话说得这么严肃，有中斩钉截铁的味道，彼此望望，再也没有人说其他的话，

在定钉子户的时候，意见出现了一点小分歧。韩守礼坚决要把胡大棒当成钉子户，周永贵却要把村里的周永忠当成钉子户。

其实，对于这两个人选，韩守礼和周永贵都各有算盘。

表面上看，韩守礼和胡大棒的老婆韩守香是叔伯姐弟，周永贵和周永忠是本家兄弟，其实内里不是这么回事。

周永贵见胡大棒的子女众多，可以利用，就用各种好处拉拢，胡大棒又贪小便宜，就和周永贵关系密切，加上胡大棒儿子媳妇的关系，和周永贵算起来有扯扯拉拉的好几重亲戚关系，胡大棒算是周永贵的一杆枪，让他对准谁就对准谁。

而周永贵和周永忠家自祖上就闹矛盾，分怨很深。而韩守礼则跟周永贵唆使对抗的胡大棒有过几次正面冲突，积怨越来越深，和周永忠私交甚好。

郝大勇看着其他村两委干部，进一步征求意见道:“大家伙儿看看这两个人到底定谁？都充分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

除了韩守礼和周永贵，其他村两委干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冒然说话。

虽然村两委干部泾渭分明，多数都是周永贵的人，但在这种场合，还是没有人能够公开站队。

于是郝大勇就说:“既然韩书记坚持，我看就是胡大棒吧，他不是老和村里作对吗？这次我们一定要杀杀他的威风。”

韩守礼见郝大勇定了胡大棒，就高兴地说:“对，这胡大棒人本来就浑，谁也不放在眼里，治治他，村民们也高兴。”

周永贵说:“胡大棒是该治一治，但周永忠更有说服力。他虽然和我是本家，但他仗着一个舅舅在县里当副县长，不但多次带头阻挠破坏村里的工作，还仗着上面的关系，在前任马耳山乡书记的帮助下，硬是承包了我们种植大棚将近五分之一的大棚，这些年利用大棚种黄瓜草莓西红柿西葫芦发了财，家里富得淌油，却不肯交一分承包费。按照欠款数目来说，周永忠拖欠村里的款最多。如果把他治服了，更有说服力。”

见周永贵这么说，其他两委成员们也都附和着说:“是呀，胡大棒和周永忠都该治。”

魏知书皱了皱眉头，和郝大勇对视一眼，露出一丝凝重。周永忠的这位副县长魏知书自然知道，在县里分管工业，呼风唤雨，十分厉害。要是得罪了他，确实有些麻烦，对郝大勇来说倒是无所谓，可是对于魏知书，只要这位副县长随便说句话，他就要永远在马耳山乡趴着起不来了。

郝大勇见魏知书有些为难，知道他的心思，就说:“既然大伙儿这样说，那我们是不是采取这样一个办法，胡大棒、周永忠咱们一块治，让村民彻底消除顾虑，知道是扶贫工作队动真格的了。咱们分成两个小组，胡大棒最难对付，那就由我和王书记带领，多加人手，去对付胡大棒；另一组由老魏和周主任带着，去周永忠家，尽量说服教育，让他主动缴纳，不行就等我对付完胡大棒再来专门对付周永忠，必要时候，我想法让省纪委给周永忠的这个副县长后台打电话，看看他能否支持自己的这个亲戚。”

村干部们都说办法好。魏知书也觉得这样挺好。反正有郝大勇这番话，估计周永忠也得掂量掂量，大概率会乖乖地交上承包费，不然就终止他的承包合同。要是和平解决了周永忠，既可以干好工作，又避免了和周永忠起正面冲突，影响自己以后的前程。于是，方案就这样定了下来。

临散会时，周永贵却提出一个问题。他说:“如果他们就是推说没钱，我们又怎么办？”

郝大勇看出，周永贵表面露出担忧的神情，眼底里却显出幸灾乐祸的光。

郝大勇不加思索地说:“既然说服教育对这些不要脸的赖皮无效，我们就来点硬的。带着秤和麻袋，没钱就称粮食，拉农具，搬家电，不管怎样，我们都要把他们欠村里的款子逼出来。”

周永贵担心地问道:“郝书记，要是这些人阻拦我们，也跟我们来硬的，出了事情怎么办？听说县里其他乡里清欠的时候伤了人，处理了好几个扶贫干部和两委干部！”

郝大勇心头一震。

魏知书和向小虎也担忧地看着郝大勇。

周永贵这明显是给郝大勇挖坑啊！郝大勇怎么回答，都会带来不利的后果。

郝大勇淡淡一笑，不在乎地说道:“放心吧，只要我们一切按照政策办事，一心为公，出了事我来负责！天塌下来，我顶着！”

周永贵哈哈笑道:“郝书记，我就佩服你有魄力！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村干部走了之后，郝大勇和魏知书向小虎三人都没有睡意，一直在边喝茶边讨论明天应该怎么办，尽量做好各种预案。

他们都知道明天面临的将是一场硬仗，成功、失败，有没有意外情况的出现，心里都没底呢。

魏知书喝了一口茶，看着郝大勇担心地说道:“郝书记，我那边估计问题不大，周用忠是生意人，见多识广，自然会权衡厉害关系。重点在你那边，可要有应付各种情况的思想准备，到时候一定要控制住自己。胡大棒可不是个轻易地对付的人。他这样的人爱赚小便宜，钱财就是命根子，何况是硬生生从他手里往外掏那么多的钱呢？胡大棒人虽然蛮横，但不傻，估计胡大棒开始还不至于一点面子也不给，但他不到绝路，决不会认输。要掌握好火候，千万别让他钻了空子，抓住了理。这些村民一向是得理不饶人的。”

郝大勇说:“我知道我是站在悬崖边上了，搞不好是个粉身碎骨。这就像战士和敌人拼刺刀的生死关头，两者相遇勇者胜，我必须打好这一仗！只要把他治下来，以后的工作就好干了。”

魏知书说:“班子软的村里必然出邪头，马虎沟的班子长期软、懒、散，邪头可不只胡大棒一个呢！你看着，今晚咱们开会讨论的事，胡大棒和周永忠必然会立刻知道，他们一定会想好对策，胸有成竹地向我们挑战呢。这可是咱们到马虎沟包村以来的第一次硬仗，打不好，就象饭做夹生了，以后的工作咱就别想好好地开展了。”

郝大勇不再说话，他大瞪着眼睛，看着屋顶，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窗外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了起来，院子里的树木在不停地摇晃，树叶发出哗哗的声音。

突然，屋顶上发出异样的声音。

向小虎吃惊地说道:“屋顶又有树枝刮断了，今晚的风可真大！”

郝大勇和魏知书听出来，这真是干树枝被大风挂断落在屋顶的声音。

“今晚的风越大，明天的天气越好！”

魏知书望着窗外，信心十足地说道。

窗外，月光分外明亮。

风大，自然刮走了漫天阴云，月亮也似乎格外亮了许多。

向小虎不明白魏知书话里的意思，好奇地问道:“老魏，这是你们山里人的经验吗？”

老魏笑道:“是啊，我们马耳山周围的人都知道晚上山风越大，早晨太阳越大，天气越好的道理！”

郝大勇听着老魏说完这话后忍不住大笑起来，魏知书看着郝大勇开心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向小虎看着两人的笑容，仿佛明白了一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