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醒来时，天色已亮，他在城楼上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刚睁眼便发现近在咫尺有一张脸，可以闻到对方的鼻息，两个额头紧紧贴住。

“燕寻？”陈旭试探道。

对方额头分开，拉远三尺，露出一头银白色长发，和一张惊喜的脸，正是燕寻。

她尚未开口，背后传来女人的声音：“陈旭你醒啦！”

陈旭这才发现自己背后软绵绵的，居然靠在一个女人怀里，之前并未躺下，而是半躺半坐，被这个女人用手撑住。

他坐直身子，这女人跳了起来，衣服半披在身上，露出右边肩膀和胳膊，胸前缠着止血布条，却是殷黛娆。

“你好像伤得不轻。”陈旭道。

殷黛娆目光躲闪，不与他对视，小声道：“被公仪萍水的法宝打穿了身子，燕寻给我服了丹药，现在好多了。”

陈旭头痛欲裂，记不清昨晚的事，对燕寻道：“你给我补充精神力干什么？”

燕寻道：“你身体无碍，但识海受到重创，我帮你修补了一下，应该没事了。”

陈旭道：“我睡了多久？”

燕寻道：“两个时辰，殷掌门一直这样抱着你，把她累坏了。”

陈旭取出大葫芦，给两女各喝一口，道：“你们休息一会。”

殷黛娆并无喜色，拉住他的手，道：“陈旭，对不起……”

陈旭奇道：“怎么了？”

殷黛娆素来以坚强冷酷形象示人，此时却像个弱女子，脸上满是自责和歉疚，泪水在眼中打转，颤声道：“我保护不周，墨夜……被抓走了。”

陈旭失声道：“什么？！”

殷黛娆流下两行泪水，燕寻解释道：“昨晚公仪萍水和绍春泥潜入王宫，殷掌门逼退绍春泥，墨夜杀死公仪萍水七名手下，夺下她的青竹杖，金雕被杀，墨夜又遭绍春泥暗算，身受重伤，殷掌门赶到已来不及，她被绍春泥带走了。”

陈旭如遭晴天霹雳，刹那间全部明白过来，自己识海受创，原来是金雕之死所致，昏迷中看见墨夜远去，原来是一种暗示。

他冲出帐篷，只见城楼上站满了人，文武群臣皆在，簇拥着一名身穿龙袍、头戴金冠的少年，正是沈落。

“陈旭！”沈落一把抱住他，双目含泪，语声颤抖，“墨夜她……”

陈旭道：“我已经知道了。”

沈落哭道：“都是我不好！墨夜为了救我才会被抓，是我害了她……”

文守信咳嗽几声，提示国王要有国王的样子，不必如此低声下气。

陈旭道：“沈落，如果他们要交换人质，你答应我，把子桑放和太史芮放回去，只要换回墨夜，下次我还会杀了他们。”

沈落连连点头：“没问题，我愿用任何代价换回墨夜。”

文守信提醒道：“陛下，沈茶不可放，她是杀害王太后的元凶。”

陈旭道：“不用放沈茶，只放子桑放和太史芮。”

远处传来三声炮响。

“轰！轰！轰！”

两万名金甲战士、三万名武士，组成五万大军，向蓝湾城缓缓推进。

休息两天后，战争再次到来。

燕寻端坐黑色马车中央，面前是天轨弩，释放出她冠绝天下的精神力，沟通城墙外五百木人，展开防御大阵。

五百个十丈高的巨型木人张开双臂双腿，呈“大”字型站立，彼此双手相触，天地灵气贯通，形同一体，在城外竖起铜墙铁壁。

沈落被护送进城楼，只能在窗口远望，城墙上站满御林军战士，弓箭大炮齐备，斗志高昂。

金甲战士组成方阵，来到北城门外五十丈处停下，中间推出一辆巨大的铁车。

铁车上有一根黄金柱子，柱子上绑着一个女人。

墨夜。

陈旭站上城墙，高喊道：“墨夜，我在这！”

墨夜展颜一笑，扬声道：“我没事，好得很！”

陈旭向后叫道：“把两个人质给我！”

众士兵犹豫，沈落催促道：“押上去！快快快！”

四名士兵拖出一男一女，男的骨骼经脉尽断，如烂泥般软瘫在地，女的一条腿齐根而断，胡乱缠着布条，正是子桑放和太史芮。

陈旭面向敌军，高声道：“有会喘气吭声的吗？出来说话！”

铁车平台上出现两名男子，站在墨夜左右，一个是段河山，一个是伍法天。

“马勒戈壁！”陈旭破口大骂，“公仪萍水和绍春泥呢？给我滚出来！”

伍法天面带冷笑，抽出一把大刀架在墨夜脖子上。

“喂！”陈旭急道，“你干什么？把刀放下！”

段河山道：“别紧张，这是为了防范天轨弩，若我被一箭射死，至少还有威胁你们的手段。”

陈旭道：“废话少说，你想交换人质是不是？来，我们换人！”

他提起子桑放和太史芮，将两人高高举起，身体悬在城墙外。

子桑放兀自呆滞，毫无反应，太史芮吓得尖叫起来：“啊……你别松手，我会摔死的！”

段河山淡淡道：“陈旭，你以为用这两个人就能换回你女人吗？”

陈旭道：“那你还想怎样？”

段河山戟指墨夜，大声道：“所有人看清楚了，这女人身上有魔纹，她并非人类，而是魔族！她是混进人类世界的奸细，你们都被她骗了！”

众皆哗然。

陈旭骂道：“放你娘的狗屁！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你懂什么种族之分？是不是以为天底下就三个种族，一个人类、一个妖族、一个魔族？他妈的！你脑袋长在头上是为了看起来高一点吗？不然还有什么鸟用？”

段河山道：“陈旭，你身为人类包庇魔族，究竟是何居心？你二人对外宣称从苡泰秘境而来，是否意在人类世界，要率魔族大军入侵承天星？说！”

“说你姥姥！”陈旭喝道，“我和墨夜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斜！你有屁资格对老子叫嚣，你入侵海国，为一己私利残害同胞，你比魔族还不如！”

段河山勃然大怒，向墨夜天灵盖举起手掌，道：“你信不信我一掌劈死她！”

陈旭双手用力一掐，道：“你敢动她一下，老子捏死这对狗男女！”

子桑放总算回过神来，惊慌扳住陈旭手臂，双脚凌空乱踹，脸孔涨得通红。

段河山收回手掌，道：“放下他们，我们谈谈条件。”

陈旭将两人丢在城墙上，道：“有屁快放！”

段河山道：“用一个魔族交换两个人族并不对等，因为魔族的伤害性远胜人族。还有你这个不稳定因素，谁知道将来你会不会再次偷袭暗算，把两人又抢回去。所以若想交还这魔女，你必须击破丹田，自毁修为。”

陈旭想也不想便点头道：“没问题。”

“不要！”

殷黛娆、玉嫂、农家四女、沈落等人齐声叫道。

陈旭满不在乎道：“自毁修为有啥大不了？我刚来时一点修为也没有，毁了还能练回来，也就一年半载而已。”

“傻子！”殷黛娆道，“那是因为你身体完好，才能进步如飞。丹田是练气之源，一旦毁去，你这辈子都别想修炼！”

“管不了那么多，先救回墨夜再说。”陈旭转向段河山，道，“我答应了，你还想怎样？”

段河山指指墨夜，道：“她也一样，必须自毁修为，保证无法伤害人族，我才能放她走。”

陈旭向墨夜叫道：“你要做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行不行啊？”

墨夜笑道：“毁就毁吧，反正也毁得差不多了。”

陈旭哈哈大笑：“没关系，要强一起强，要弱一起弱，不管怎样都有我陪你！”

“等等！”段河山道，“我还没说完！”

“你是不是要钱啊？老子有的是黄金，一千万两够不够？拿了钱就给我放人！”陈旭道。

段河山道：“魔族诡计多端，谁知是否留有后手，我要毁去此女的识海才能放人！”

陈旭愣了半晌，有气没力道：“你就不能只要些黄金吗？”

段河山道：“不行！她的识海必须毁去，只要你配合，你的识海可以保住，你二人既是情侣，由你代她思考也无不可，她纵然变成白痴，也不缺幸福。”

“喀喇”一声，陈旭一脚踢断身旁的旗杆，大骂道：“你当我是白痴啊！她丹田都毁了，还要毁她识海，那她还剩下什么？你把老子往绝路上逼，成心不想放人是不是？那好，我们索性开战，老子放百万血蜂跟你玩玩！”

伍法天挥刀一划，在墨夜肩头划出一道血痕，冷笑道：“放百万血蜂？你想看她人头落地么？有种就试试！”

陈旭暴跳如雷，吼道：“伍法天，就凭你这一刀，老子跟你不死不休！”

墨夜哈哈一笑，大声道：“陈旭，开战吧，我墨夜从不受人胁迫，你也不必为我屈服，杀光他们为我报仇！”

陈旭大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给我闭嘴！”

墨夜笑道：“你觉得我像在胡说么？从被他们抓住那一刻起，我已经不想活了，若不是为了看你一眼，昨晚我就自爆而亡，何至于在此受辱？”

“不要！”陈旭大叫道，“不许再有这种想法，我一定救你回来！”

墨夜道：“让燕寻启动天轨弩，对我射一箭，与其忍辱偷生，不如死个痛快！”

“不要！”

燕寻、玉嫂、殷黛娆、沈落等人齐声惊呼，陈旭更是手足无措到了极点。

段河山和伍法天也吓了一跳，墨夜若死在这里，非但子桑放和太史芮救不回来，还会引发大战，一旦百万血蜂再现，少不了死伤惨重。

两人悄悄观察墨夜，只盼这是她的疑兵之计，却见墨夜脸色平静，眼神深处透着死寂，竟不似作伪。

两人蓦地一惊，暗道不妙。

墨夜当真、果然、确实、肯定——

心存死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