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你进入天血魔坑后活着出来了？”

书生名叫薄展，此时满是震惊，差点失声喊出来。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个消息，太过于惊人了。除了妖魔族中人，居然还有人能活着走出天血魔坑，这要是传出去，不知会让多少人瞪掉眼珠。

“正因为这样，妖魔族才倾巢而出，想要知道我活着走出天血魔坑的秘密。”刘恒边走边说，想起往事，心里很有些难言的滋味。

薄展亦步亦趋紧紧跟随，面容满是激动得快要炸开的神情，只觉自己冒着被杀的大险来探知真相，实在是他此生做过最正确最英明的决定。

光是这一条消息，已经不虚此行，因为关于天下十二大凶地之一的天血魔坑，任何消息的价值都无可估量，弥足珍贵。

“天血魔坑里面是什么样子？”

“真有成仙飞升的路吗？”

“里面有什么危险，为何自古以来无数强者进入，却连先贤、王者都无法生还？”

“妖魔族为何把天血魔坑视为圣地？”

“你又为什么能活着……”

他有太多疑问，都是世人探寻万千年而不得其解的悬疑，但问到最后一个问题时，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昔年，猴妖应该只是夫境修为，却能做到先贤、王者都不曾做到的事，从天血魔坑生还而归，说明猴妖身上肯定藏着惊天大秘密。为了这个秘密，聚居北胡的妖魔族倾巢出动，不惜天下大乱也要追寻，也就不奇怪了。

但正因如此，他才更该识趣，不能因为猴妖看着好说话就瞎打听。猴妖为了保住这秘密，同样不惜得罪众神宗沈家、整个北胡和妖魔族，岂是能随口透露的？

他自己识趣还好，若是不识趣，因为这个而惹恼了猴妖，才是得不偿失。毕竟，猴妖身上的秘密太多了，绝不只这一个，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是多么愚蠢的做法？

他的识趣，果然换来刘恒的轻笑，然后出神，又陷入对往事的回忆，“天血魔坑里面，变幻多端，妖魔族之所以能自由穿梭于魔坑外围，因为他们用他们一代代人的骨头碾碎成沙砾，铺就了一条能隔绝天血魔坑怪异影响的长路。而他们之所以把天血魔坑当做圣地，就是因为他们视之为神圣奇迹的妖魔之子，必须在这里才能诞生。”

他直接把妖魔族的秘密给随口讲出，薄展如获至宝，急忙记下。

“在天血魔坑里，每一件事物都能获得生机，化为诡异魔物，仿佛拥有新的生命一般。你挺好，是每一件事物，包括你受伤落下的一滴血，包括你被斩落的一缕碎布。这些魔物，信奉神兽真血化成原型的怪物，视它们为神，而这些真血怪物，以吞噬外来生物为食，想要以此恢复原身。”讲到这些，不仅薄展听得毛骨悚然，刘恒自己也心有余悸，“这些真血怪物，活在天血魔坑内围，这是一片荒芜黑暗的平原，上面建满了密密麻麻的古怪祭坛，真血怪物就在这些祭坛上。”

“这种鬼地方怎么会有祭坛？”

薄展惊呼声脱口而出，显然生出了和刘恒当年一样的震惊之情，所以被他突兀打断，刘恒也没有不满，很能理解。

“很不可思议，对吧？”

刘恒笑笑，“所以你说我是第一个从天血魔坑生还的人，我却不这么认为。”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因为这么多祭坛都是人造之物，不可能凭空自己生出来，可见早年间的天血魔坑，肯定不像现在这个样子，至于后来为何名列十二大凶地之一，里面必然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薄展不笨，立刻明白其中道理，心里寒意大作之余，对刘恒的说法格外认同。

“至于有没有成仙飞升的路，我没法回答你。”刘恒想了想，谨慎地道：“我只能告诉你，天血魔坑中心处，是一个最为巨大的祭坛，有似是仙圣的光柱勾连天地，其中似是有仙人仙兽沉浮，不知生死。”

薄展瞪圆双目，激动得无以复加，“你居然深入到了那里！那可不就是成仙之路吗？你为何不进去？”

刘恒深深看了他一眼，“我这人最不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倒很信奉另一句话，看起来越美好的东西，往往越危险。”

听了这话，薄展忽然呆住了。

是啊，如果真如传说一样，世人恐怕会更加疯狂，天血魔坑也不会被列为十二大凶地之一，同样不会有这许多无法解释的邪异事物了。

他狠狠吞咽一口唾沫，急忙追上了刘恒，却不再问关于成仙之路的事了。

关于猴妖，关于四方大战的起因，人们有太多疑问，面对当事人，薄展知道这机会有多么珍贵，自然不缺话题。

“北胡为何参与进来，我相信明眼人都应该能看明白，为了一个被我斩杀的一重师境祭司，真的值得发动这么大的阵仗吗？”提起北胡和众神宗沈家，刘恒就随意许多，笑道：“众神宗是同一个道理，被杀了一个常常惹是生非的嫡系子弟，也值得他们跟着另外两家和整个妖族对上？”

不过都是找个插手的借口罢了。

这句话不用说出来，薄展已然领会，越发知道猴妖身上的秘密有多么大的吸引力了。

总而言之，从猴妖自己口中说出的真相，让薄展生出许多感叹。如果真像他说的这样，那么“天下第一惹祸精”的称呼真是太冤枉人了，明明是身怀秘宝被人觊觎的受害者，偏就背了这好大一口黑锅。

“为何不找妖族长辈为你出头？”

薄展心中疑惑，觉得想不通，猴妖要是真受了这么大的冤屈，为什么要闷头承受下来，却不找妖族长辈为其张目，伸张正义。

刘恒一顿，摇摇头道：“我更相信自己。”

薄展顿时动容，不再追问。

妖族不过是各大妖类齐聚的大盟会，其中鱼龙混杂，内斗有时更比外战还要激烈很多。面对如此局面的妖族，能放心去找哪位妖族长辈？就算找到了，真就能公正处事，不会心生贪念吗？

他以为自己领悟了猴妖话中藏的深意，身负惊世秘密，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再者以猴妖的天资，想来傲骨天生，更喜欢靠自己的力量来为自己出头，这也说得通。

其实这是他自己想复杂了，误会的原因很简单，他以为刘恒真是一只猴妖，真相却并非如此，这正是一念之差，谬误千里。

既然不是妖族，找妖族长辈伸张正义的说法自然就无从提起了。况且还要提到一件事，刘恒初入江湖时，就遇到个欲图诱杀他的蛇精，于是“恨屋及乌”，对整个妖族的感官都变得恶感大过于好感。所以看着妖族代他受了好几年的祸害，刘恒心中没有丁点波澜，还颇有种冷眼旁观狗咬狗的快意。

面对薄展的疑问，刘恒只能这么含糊的回答，他总不能把这些话都坦然说出去吧？

还有一些话，他同样不会说，比如突然选择暴露身份的原因。

原因很多，有以防万一的念头，不想让有些秘密跟着自己埋葬，挑个时间和机会告知世人，他现在就在做这事。也有一个原因是猴妖的事情压抑得太久，在外界没法找北胡国、妖魔族和众神宗沈家宣泄，索性到秘境里来找找他们的晦气，出一口积年怨气。

毕竟被追杀了这么久，虽说安然无恙，心里总会憋气。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对妖族的感官，有了改变。改变的缘由无他，只因为一个小牛魔。刘恒本就是别人待他如何，他会加倍奉还的性子，这段时间和小牛魔夫妻俩接触下来，让他对旧年这桩事生出了越来越浓的愧疚之情，不做点什么，他总觉得过意不去。

“就当是回报一二，求个心念通达吧。”

如今想想，这些年妖族实在被他坑得不轻。

当然此间种种，刘恒就不想对任何人多说了，好在薄展很享受这种“心领神会”的状态，随后问起了别的疑问。

这人不愧是家出身，一旦给他机会，就显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恐怖求知欲来。兴许刘恒给他的感觉和他印象中的形象反差很大，交谈多了，薄展是越来越不怕他了，什么都敢问，甚至敢于追问起了他的出身。

可这叫刘恒怎么回答？

他总不能说，自己并非猴妖，而是出身在一个大夏名为留安县的偏远地方吧？

如今他所透露出来的东西，都是他想让世人知道的，却不意味着他想把自己整个暴露在世人的目光下。他倒无所谓，但还得为他挂念的人们和十日城着想，身份彻底暴露出去，就是给他们招来灭顶之灾，这可不是刘恒想要的结果。

所以对于薄展的疑问，刘恒有所选择，能解答的尽量解答，不能答的就回避过去。薄展倒也识趣，但凡刘恒避而不答的问题，他都不会再追问，于是两人交谈颇为愉悦，各有所获。

只是在杂驳毒瘴中隐约可见七色七豸谷时，刘恒顿足，遥望前方，朝身边还在追问的薄展轻笑道：“看来，我们只能在这里告别了。”

薄展一怔，猛然像是想到什么，急急朝前方望去，一时踟蹰。

“今日我所说，都算是一家之言，或许无法直接当做真相。我之所以选择说出来，只想这一家之言能为世人所知，谁真谁假，相信总有人能分辨清楚，这就够了。”刘恒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帮我把这些消息卖个好价钱。”

言罢他不等薄展再说什么，示意燕归言爬上他的背，就这么背着燕归言继续前行。薄展有心再追，却再也生不出之前的胆量，只能怔怔望着他们背影渐行渐远，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

哪怕有燕归言修长身躯遮挡，他还是能见到猴妖背影不断萎缩，变得只有正常人齐腰的高度。为此，燕归言似是极不舒服地调整了一下，越发弓起身子，总算适应了这个姿势。

可这么看起来，两人背影宛如一个孩童背了个比自己还大的包袱，未免显得有些可笑。

薄展没有笑，心神只想起一句话。

“我更相信自己”。

他忽然觉得这话格外霸气，再看向那毒瘴里越显模糊的怪异身影时，他好像见到随着身影前行，四方云动，风起云涌。他看得胸中激荡，有一句话在来回震响，“雄哉！此乃真丈夫！”

“苦。”

背后燕归言突然含糊吐出一个字，不用回头去看，刘恒都知道，他的眉宇应该微微蹙起了。难得听他说点什么，刘恒本该高兴地顺从他，但现在不是能让他任性的时候，“解毒丹药味道向来不好，乖乖含好，不许吐。”

燕归言不说话了，只用脑袋撞了下刘恒后颈，表达不满。

刘恒莞尔，却还得叮咛道：“待会抱紧了，千万不能松手，听到了吗？”

燕归言没回答，刘恒却知道他是听到了，于是不再多说，开始专注于感知四周的动静。

七色七豸谷处在虫灵山外围，这里毒瘴并不算浓，以刘恒的目光，能看清两三百丈远的景物。入目可及，是嶙峋的怪石，古老草木生长于石头缝隙间，有细小的身影在其中穿梭忙碌，或是短暂停驻，似是在观察他们两个外来人。

这里的虫豸，色彩斑斓，或多足或无足，有翅或无翅，个头通常不大，数目却是太多了。刘恒随意扫过几眼，只觉四面八方、或明或暗，都是它们的身影，任谁见了都会头皮发麻。

不过七色七豸谷的虫豸，和其他地方有点不一样，它们显得更加警惕。想来或许是因为，每隔数十上百年，就会有人到来，对它们大肆抓捕的缘故，令它们一代代传下来这种警惕。它们大多是有毒的，历来凶悍非常，盘踞虫灵山，纵横无忌，但对面到来的天才们，它们就成了毋庸置疑的弱者。

无论医家、毒家还是蛊家，在不想深入虫灵山腹地的情况下，都喜欢在虫灵山外围找一块地方。七色七豸谷的虫豸在他们看来，属于外围各地里质地上佳的，所以医家名气最大的天才杏林子房选择这里暂居，并不让人意外。

行走此间，来自虫豸的危险不多，刘恒关注的，是其他方面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