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超走后，吴铭骑上挎子，一溜烟朝着并城鞋厂驶去。

刚走没多久，苏梅回来了。

楼上楼下找了两圈，没找到吴铭的身影，苏梅问毕志杰:“老毕，吴总呢？”

“吴总刚走，你没看见他吗？”毕志杰手里拿着个算盘，一边噼里啪啦一边随后回答道。

“走了啊……”苏梅拿着一件崭新的中山装，语气有点幽怨，“都不说换件衣裳……”

毕志杰一边打算盘，一边心里有点幽怨。

我家那烂婆娘从来不知道帮我打理打理，吴总这家里和单位都有人打理……

……

到了鞋厂，吴铭推门进了老柴办公室。

老柴一抬头，看是吴铭，顿时脸色不大好看。

他哼了一声，把手里报纸往桌上一摔。

“吴董事长大驾光临，什么事啊？”

老柴这时候已经接到通知，说鞋厂要作为集团的落后产能，把一部分股份卖给吴铭个人。

也就是说，吴铭以后名正言顺的成了鞋厂的老板。

而他们这批合营厂的职工，虽然文件中说国家会继续管他们的医疗和退休（当时还不叫保险），但究竟他们命运如何，谁心里也没底。

所以，见到吴铭，老柴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明明几个月前还穷的叮当响，怎么一转身就有了几十万呢……莫非那胶鞋这么赚钱？

“柴伯，您就别和我阴阳怪气了。”吴铭坐在沙发上，一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您不觉得，我把鞋厂收购了是件好事？”

“我没觉得。”老柴把茶水杯往桌上一顿，“茶叶在茶几下边儿，自己抓。”

“鞋厂这俩月除了没啥利润的胶鞋，还有啥别的业务？几乎没有。”吴铭随便抓了几颗茶叶粒丢进茶杯里，“除了维持生产经营还有啥意义？我买了鞋厂又不是为了在胶鞋上捣鼓小动作，还不是为了生产个爆款，让大家都多赚钱，鞋厂也能好转吗？”

“你少来！”老柴瞪了吴铭一眼，“胶鞋不赚钱，还不是你压价太狠……”

“柴伯，话不能这么说啊！”吴铭敲了敲桌面，“一双胶鞋才几分钱利润，你就是加到一毛钱利润，得卖十万双才能赚一万块！换个便宜生产线都换不起！”

“……我说不过你！”老柴虽然还是吹胡子瞪眼的，但他似乎不像一开始那么抵触了。

“柴伯，我向您打两个包票啊。”吴铭见老柴情绪稍微缓和了点儿，连忙说道，“第一，厂里职工，除非有严重纪律作风问题的，否则我一个不开。”

“第二，鞋厂的生意，明年我最起码让它翻十倍！”

“别吹翻十倍的牛了！能翻一倍我就觉得很不错了！”老柴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又长叹一口气，“反正集团和省里都下文件了，我再不接受又有什么用？你有什么办法提高咱厂的生意？”

“生意的事儿，不急。”吴铭见老柴情绪平稳了，连忙说道，“柴伯，我今儿来，是想问您另外一件事的——您对我爸前面的那任厂长，刘宏耀，有什么看法？”

哪知道，老柴在听到吴铭的问题后，沉默了足足七八秒，才缓缓地叹了口气:“你果然还是怀疑他了啊……”

吴铭一个激灵:“柴伯，你知道什么吗？”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老柴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也只是怀疑……不过，吴铭吗，我劝你一句，收手吧，别查他。”

“这个人，你对付不了的！”

吴铭静静地摇了摇头，看着老柴:“柴伯，您知道我不可能收手的——那毕竟是我爸。”

“唉，你这孩子……”老柴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子。

许久，他缓缓地说道:“刘厂长，刘宏耀，和咱们不是一类人。”

“柴伯，这话怎么说？”

“刘宏耀，不是个善人啊！”老柴给自己点了根烟，手微微有点哆嗦，“刘宏耀，是一个为了利益，可以丝毫没有心理压力的，把自己姐妹母亲送进青楼的人。”

“吴铭，吴厂长的事儿，我也很难过，但我更担心你对上这个刘宏耀，你会有危险啊！”

“咱们这些人，不管做什么工作，干什么买卖，有没有钱，本质上，都是普通人。可这刘宏耀，他不是个普通人！”

“而且，你还这么年轻，无论人脉、势力还是经验都不如他……怎么可能斗得过他啊？”

吴铭笑笑:“我明白，放心吧柴伯，我不会冲动的。”

“唉……你和你爸一样倔。”老柴摇摇头，“刘宏耀从咱们厂走后，没有继续在国营厂干，而是一边开大饭店，一边开了个施工队。”

“大饭店里接项目，施工队去干工程，有时候还帮一些大工厂倒腾倒腾机器设备，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

“因为我算是他的老部下，去他大饭店吃过两次饭，生意这些事儿，我也多少知道一点……”

吴铭忽然打断了他:“他开饭店的钱哪儿来的？”

老柴没有说话，默默地点了一根烟，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也就是说，很可能是……”吴铭明白了老柴的意思。

很可能是吴爸上台后，刘宏耀趁某个晚上回来，把财务室里的钱卷走，然后一把火烧掉了财务室，让吴爸背了黑锅。

真是狠毒啊。

吴铭冷笑了一下，站起身来:“谢谢你啊，柴伯。”

“吴铭，你可千万别冲动啊！”老柴连忙劝说道，“于私来说，我算你的半个长辈，不想看你出什么事儿。于公来说，你刚刚收购了咱们鞋厂，以后鞋厂几百号老少爷们指望着你吃饭呢！你出点儿事，这可是几百个家庭没饭吃了！”

吴铭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柴伯，放心吧，我不是冲动的人。”

不是冲动的人，你当时在家里那刀剁桌子剁的咣咣响……

老柴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我送送你——厂里接下来怎么办，你得尽快拿个主意出来。”

“放心吧，我会的。”

……

刘宏耀开的饭店，叫“海上居”，是一家一共三层的，主打海鲜的大饭店，在那个年代，属于个顶个的高档饭店了。

加上位置临近省政府和电视台等单位，生意很是不错。

刘宏耀，也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鞋厂老板，一跃而成了西山省商业圈子里一个响当当的红人。

只不过，今天，刘宏耀的心情不大好——他的饭店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吴铭。

刘宏耀当然认识吴铭，之前吴海川给他当副厂长的时候，他见过好几次吴铭。

对这个高高壮壮的街头混混印象很深刻。

不过今天，吴铭看上去没有想闹事的样子。

他只是静静地点了几个菜，又点了一壶茶，坐在大堂一个醒目的位置上，一边慢慢地吃菜，一边静静地看着站在服务台后面的刘宏耀。

整整一顿饭的视角，吴铭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一边慢慢吃菜，一边看着刘宏耀。

终于，饭店里的客人渐渐稀少了，吴铭面前的菜已经吃完了，但他一点想走的意思也没有，就那样一直盯着刘宏耀。

刘宏耀被吴铭看的忍不住了。

他脱下身上的围裙，重重地往吧台上一摔，走到吴铭面前，直接对吴铭招了招手:“跟我来，到办公室里说话。”

接着，又冲着几个保安招了招手:“你们都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