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时，伏渊喜欢坐在洞口外的山头上，望着苍穹浩瀚也不知也想什么，羽嘉站在他身旁，夜风呼号而过，卷起红衣玄袖，张扬邪魅。

“小龙，我总觉得你与本尊第一次见你，有所不同。”魔尊低头看着那人，眼中审视，却又不得解。

伏渊叹口气，有些无奈的味道:“小蚌也是这么说的。”

哪里不同了呢？

魔尊想了想，初次把他掳回魔殿时，他的眼中都是无所忧虑无所求的纯净剔透，娇憨如未曾涉世的孩童，而今几年未见，却只觉得，眉间染了愁绪，涉世未深却已然懂了很多人情世故，在天界所受的伤痛，也未让他染上戾气与怨怼，只是眼中光芒寂灭。

“你要坐吗？”伏渊往旁边挪了挪，拍拍草地:“没多少尘土的。”

羽嘉看看这人拍草地的小动作，唇角微勾，一撩衣摆坐了下来。

“我离开魔界后……”提起这事，伏渊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紧张的看了眼羽嘉，发现他没什么大的反应，舒口气继续说道。

“我去了凡间两年，那里和天界魔界都不同，繁华万千，街北有家卖糕点的，听说祖祖辈辈都是以此为生，凡人很注重袭承手艺这事，再往西还有个小茶楼，天南海北的人都能聚在一起，说书的先生有一副好口齿，可他的故事都以遗憾收尾，还有……”

魔尊难得如此耐心，从他做了魔族强悍尊贵的王之后，他很久没这么静下来了，只是偶尔得闲，会与褚夜去向南天的最高梧桐树上，浑身黝黑的豹子与一只火凤，能一语不发的站很久，只因那片天地，是道士元神寂灭的地方。

偶尔也大醉一场，醉了就躺在道士的碑前，碑是冷的，没有那人曾抚上他发顶的一丝温暖，唯有此时，那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魔尊，才会哽咽脆弱如稚子孩提。

尽职尽责的黑豹背着醉得一塌糊涂的他，一路穿梭过夜色沉沉，回到不见天日的魔界。

如今听伏渊说凡间，羽嘉苦笑一下，凡间，他可太熟悉那个地方了，道士心怀慈悲，带着他一路走走停停，唯有凡间停留最长，他在街头开义诊，分文不取，在道观讲道学，字字珠玑，夜里住在客栈，连沿路土匪打劫这事都要管一管。

那人总是着一身素净道袍，眉眼带笑，温润如玉，他愿用自身的浪迹清苦换得世人离苦得乐。

羽嘉至今不愿踏足凡间，就是因为年少时唯有那里留下了最美好的记忆，他怕从熙熙攘攘的闹市穿行而过，有那么一刻，觉得他的师父，还会回来。

“可是人间不总是好的。”

伏渊说着，忽然蹦出这么一句，眉间的伤痕淡到极致，又深入骨髓。

“哦？”

“人间多是悲欢离合。”

羽嘉点头赞同:“嗯，虽是万千繁华，可凡人逃不过贪嗔痴妄。”

这是云游道士说与羽嘉的，可是这话还有后半句。

“神魔人妖六界生灵，但凡是生在世间的，都逃不过。”

最后点着凤凰的额头，轻声道:“众生皆苦。”

怀念之情在这寂寂长夜里被拉得绵长，再想起，恍如隔世。

“我在人间有一个才识渊博的夫子，他授我诗书，教我克己守礼大道仁义，可是后来，他的兄长死了，他也变成了人人口中的奸佞之臣，可我知道，他只是但行好事，不问前程。遗憾我最后离开的意外匆忙狼狈，连告辞都不曾有。”

“我还结识了一个女将军，提刀上马可谓威风凛凛，她与一只蛇妖相处了十年之久，最后，那蛇做了蛇族的王，她战死沙场。”

说到这里的时候，伏渊突然觉得异常难过，不记得是谁说过，缘分此物，最是有始有终，可是最后，都于猝不及防中戛然而止，

羽嘉听着，在心里想，原是经历了这样的遗憾，难怪。

伏渊最后还是选择只字不提墨璃，光是想到这两个字，他便是胸口闷痛，没有明确爱恨的情绪，最是折磨人。

两个人坐了不知多久，最后被蚌精喊了回去。

等到几日后，凤凰又带着他飞走，伏渊此时已恢复得生龙活虎，回到魔界被羽嘉带在身侧走回大殿，清丽之姿一路上吸引了太多目光。

偏偏伏渊还回以笑容，被凤凰察觉，有些不悦的撑起右翼把人遮了个严严实实，魔尊这一举动落到其他魔族眼里，惜命的都没敢再把眼珠子抛过来。

对上伏渊疑惑的目光，羽嘉却只得轻咳一声，不自然道，日头太毒。

“尊上。”方才进大殿，听黑豹唤了声。

羽嘉闻言收回右翼，对伏渊说道:“你不是一直念叨那些小兽吗，先去看吧。”

语气中是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宠溺温柔，落在褚夜的耳中，让他的神色一僵，脸颊两侧的肌肉隆起，唇却抿得更紧。

“何事？”羽嘉坐回座上，刚喝了口茶，察觉味道不对，哄着那傻龙给他用仙草上的晨露沏了许久的茶，没想到把自己的嘴先喝叼了，皱了皱眉只得把茶盏又放下。

褚夜虽未抬眼，可凭声响，便知这茶不合他的胃口，心里默默记下。

“尊上，阵法已布好，只待您启动，便可拿出龙魂骨髓。”

不知为何，这话竟然让羽嘉生出几分逃避之意，想起那昨日他还答应了那小龙有机会带他去妖族寻庆忌，说这话的时候，完全忘了自己迟早是要取了这人的龙魂骨髓的，那时候，还哪有命去造访故人。

“这事先放放，反正他在魔界，又跑不了。”

褚夜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涌而出的怒意，他向来能把情绪藏的滴水不漏，却在凤凰对另一人明目张胆的偏待下，如同岩浆流火，所及之处，理智通通被燃烧。

他倏地抬头，冷冽的目光锐利如刀“尊上！您盼了许久的机会就在眼前，如今为何犹豫？”

面对一个从来都不会忤逆他的人此刻突然高声质问，羽嘉邪魅的容颜上绽开一抹的笑意，可却是风雨之前的前兆。

“你在质疑本尊？”

“属下不敢。”

凤凰呵道:“不敢就退下！”

褚夜却是一动也没动，嶙峋如山岳，冰冷如寒刃，他开口，低沉喑哑:“尊上，您不肯动手，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