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州，乌江河流域两岸，尽是悬崖峭壁耸立，除山间林木外，便独见一显眼的石木大寨危立于崖上，倘若眼尖些，便见得那密林中还筑有小寨黑压压地连作一片，围着大寨密不可分，又因江得名，一并唤作“乌江寨城”。

此刻，万艘船只聚于乌江河上，每条船只都挂着各色旗帜，连作一片好似锦鲤般鱼贯而出，场面盛大至极。

“刘都督，近来听说你的胶州湾不太平啊。”一挂有青色旌旗的船上，唯见一独眼老头立于船头，继续张嘴嘲弄：

“莫非，是这公家的饭碗太硬了，刘都督软趴趴得，身子骨还不如我这老头子，吃不了哩！”

此言一出，各路货色的水匪们皆哈哈大笑，都明白这青龙湖的一把手范石，又在含沙射影刘在云娶了某位重臣家里的千金，借机招安受降于朝廷的事。唯有船上系着黄色旌旗的水匪们憋红了脸，忍俊不禁，显得格格不入。

“范老头，刘都督同那姑娘是两情相悦，你凑什么热闹——莫不是嫉妒了？”

范石见那自桃花潭的潭主吴凝声援到，竟又借此出言不逊：

“是啊，我范某人的确是嫉妒了，毕竟谁不想有个千斤重的丑媳妇，日日夜夜如狼似虎般来压压我这把老骨头，享享鱼水之欢。”

“啥福气呀，那是遭罪吧！”

那青龙湖的喽啰同范石一唱一和，又将刘在云好生戏谑了一番，惹得众水匪放声大笑，惊得江面上的游鱼甩尾而去，了无踪迹。

话说回来，刘在云也倒真沉得住气，任凭范石如何让自己当众出糗，这刘在云都挂着一副神情漠然的模样，如此一来，反而显得那范石自讨没趣。

“啧，摆什么架子。”青龙湖的主船上，范石见刘在云一副高高在上，好似漠视众生的模样，免不了咒骂了一番，手下人见状便担忧问道：“湖主，这刘都督会不会真说急眼了，动真格了？”

“没这说法，”范石低语道，“若这种话都往心里去，他又怎能做成都督？”

忽然，等不及范石再窃窃私语，一声铜锣便鸣响起，震得满山飞禽纷乱而起，黑压压成片而出，一时间竟能遮天蔽日，不可谓不壮观。

“开寨门！”

山上一人高呼后，乌江寨城无论大小寨，一同拉开寨门，远迎三大流域的兄弟们。那江上的水匪们听见后动静，便驶着船只纷纷向岸边涌去。

照理说，这四大流域的水匪平日里都是各管各的，虽对彼此都有所耳闻，却不甚熟悉，好比那遭众人嘲笑的刘在云，世人皆知他为了招安甘当赘婿，却不知他娶的是崔璟的女儿。至于其他二位，也是各有各的背景，不做细谈。

如今这四大流域的水匪头子齐聚乌江河上的寨城，只因王肃手中接了一张来自影宗的秘帖。

江湖不比朝堂，在这里影宗的威慑力远远比皇上的诏旨要管用得多。

“既然大家都到了，俺就不废话了。”

乌江主寨里，黑木堂中，王肃将一张朱红色的纸帖信手甩出，不曾想其余三人竟都面露骇色。

“疯了，疯了！王当家的，这红帖你也敢接？”刘都督脸色惊讶地说道。

“哼，红帖又咋啦，还能吃人不成？”青龙湖的范石见刘在云那模样，只当是他大题小做，可心里却也惴惴不安。

“听说，这红帖，可是杀人帖啊……”桃花潭主吴凝眉头一皱，“这世上真有连影宗都杀不掉的人？”

三人齐刷刷地看向王肃，不曾想王肃嘿嘿一笑，道：“俺不认识这帖子上的字，看不明白，这不才把各位兄弟叫来嘛。”

三人一听，面面相觑，随后刘在云率先拿过红帖，拆开一看，皱眉莫不做声。

那吴凝见状，一把夺过红帖，越往下读，那脸色便愈加难看。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王肃，却吐不出一个字。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都不说话？难道都认不得字？”

那青龙湖的范石见状，便拿过红帖，字字挨个念道：“凡见此帖者，视为已接下影宗诛杀姜荣的任务，如有违背，影宗必诛之。”

必诛之……

“操！”

范石气急败坏地盯着王肃，杀意凛然，道：“后生，你敢戏耍老夫？”

语毕，青龙湖的弟兄们立马拔刀出鞘，只需范石一声令下，随时都准备大开杀戒。

“老爷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俺这是给你们送福利呢，试问这天下，谁不想要影宗的交情？”

刘在云看着愣头愣脑王肃，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被这种货色算计的时候，虽心有不服，却也只能劝言宽慰道：“事已至此，大家就别内斗了，想想对策吧。”

“就是，如今大家都上了这王莽子的贼船，还是对策为妙。”

那吴凝皱着眉头，一对丹凤眼盯得王肃心烦意乱。照理说干这一行的，哪一个不是凶神恶煞的混世模样，偏偏这桃花潭潭主吴凝就是一副粉墨佳人的俊美皮囊，甚至比那楼阁里的姑娘还要俏丽。每每迎上吴凝那温情似水的眸子，在王肃看来，都像是含情脉脉的小娘子一般。

可惜了，这吴凝要是没带把儿，非得娶他不成。

“想个屁！”范石羸弱的手臂重重砸在桌上，打破了王肃的胡思乱想。

那范石又道：“老子今天偏要毁约，我看谁能取我性命！”

说罢，这牙尖刻薄的孱弱老头转身就走，独留乌木堂上的三位巨头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阻拦。

也对，毕竟这青龙湖流域最广，油水不菲，手下的弟兄自然最多，在这个时候阻拦范石，无异于断送了自己的饭碗。更何况这做东的王肃都没作为，其他二人又怎会有所行动。

王肃见范石走远后，却也只是看着，并未阻拦。他知道这水匪里范石强在人多，自己则强在人精，斗起来只是两败俱伤，便又看了看留下的二人，道：“两位，还有要走得么？”

见二人默不作声，王肃只当他们同意了，便道：“那接下来，咱们就该聊聊这个姜荣了。”

……

范石别了乌江河，带着兄弟们驾船回了青龙湖，入了自家寨子，那一把手的交椅还没坐下，便有喽啰上前道：“大哥，青州界线上，滨郡河一带，咱们的线人不见了。”

“不见了？”

“不见了，只剩他的船停靠在岸边。”

范石听罢，心头一惊。他记得负责滨郡河一带的线人，是一个秃头的壮汉，一脸横肉，凶得很，性格也不讨人喜，帮里没有弟兄愿意同他一块干事，长此以往，这滨郡河上就他只有他一家船家。可单论功夫，这秃子在帮里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

好端端的人，怎能说没就没？

“怪事！去看看！”

范石不信。他不信自己前脚刚违约，这影宗的人消息就这般灵通，后脚跟着就来找自己的麻烦。

他领着一些弟兄来到滨郡河，果然没见到一位船公，又驾船行到河面，当真在不远处的野渡旁见到了一只小船，孤零零地落在岸边。

看来这便是那人的船了。

范石盯着那船沿上已经凝固的血迹，想来那秃子已是凶多吉少。

“走，上岸看看去！”

范石看着河岸让地上的脚印，又见那船沿上的血迹，如此粗糙的杀人手法，毫无细节可言，便笃定这人绝不可能是影宗派来的。

既然不是影宗的人，又还敢在青龙湖上杀我兄弟，活腻了不成？

范石带着手下弟兄上了岸，跟着脚印走了没几步，便在路旁隐蔽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瓶瓶罐罐，跟着手下里见识广的弟兄便解释到：“以前这附近的山里多有贼人，常常用迷烟放到行人再乘机谋财害命，这瓦罐便是盛装迷烟的。自打咱们掌控水路后，相当于断了这山贼的营生，如今能在见这东西，也实属稀奇。”

范石一听，又见到不远处有凌乱的打斗痕迹，心里有了数，便问道：“座下弟兄们，有谁认得这山头的绿林好汉，劳烦带个路。”

没一会儿，一汉子便出了队，道：“当家的，这山头有位黑汉子领着两个喽啰，与我有过几面之缘，我可带诸位前去。”

“劳驾弟兄了。”

一番功夫后，范石一行人上了山，又走走停停些时间，最后在一山洞口立住了。

“当家的，我先进去打个照面，免得惹些麻烦。”

那带路的兄弟说完便进了山洞，可不曾想到，这人刚进洞内没一会儿，他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便传遍了整个山谷。

“怎么了！”

范石被那尖叫吓得汗毛倒立，领着余下的弟兄们便涌入洞中。不曾想自己刚入洞中，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却见得原先领路的兄弟此刻已瘫软在地，手指颤抖地指向远处的一具尸体，嘴巴已经被吓得不利索了。

范石见状，便亲自前去一探究竟，却见得一具男尸被人用剑杀死，脑袋连同眼珠子都被横着劈成两半，其余的内容物也被洒得到处都是。

“啧啧，见了这样的死状……只怕今晚是睡不了安生觉喽。”范石不禁掩鼻皱眉道，身后的弟兄们见了，也不禁掩鼻，更有甚者已是干呕不止。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一具黑肤男尸便进入视线，死相扭曲而狰狞。

“难怪，被人掏了气管……”

范石看着那黑汉子脖子上的两个暗红色的血窟窿，若有所思。

就在此刻，范石注意到在角落里，有个东西，好似畜牲般缩成一团，独留一双麻木的眼睛露在外面，气若游丝般喃喃道：“大侠……别杀我……”

这不人不鬼的东西，瘦得那如同尸骨一般，确实把范石吓住了，好在那领路来的兄弟眼尖，认出了那人是这洞府当家的手下的喽啰，便上前搭话。可无论说什么，这瘦子好似傻了一般，只是喃喃道：

“大侠……别杀我……”

“当家的，他这是饿傻了吧。”身后有人问道。

范石看了看那瘦子，有瞧了瞧那两具尸体，难得皱眉，严肃道：“不是饿傻了，是吓疯了。”

“有个刺头进了咱们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