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虚实的灵识……这怎么可能？此子虽白头，可其骨龄不过十来岁，这……”

独孤裘的神色陡变，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不管三七二十一，终是一口咬定梦欣撒谎。

“梦丫头，我看你是信口雌黄，这小子平平无奇，怎会有如此天资？”

梦欣不以为然，冷冷回了一句，“那是您老眼拙。”

独孤裘险些气炸了，“岂有此理，你在魔峰可无法无天，可不意味人人皆需纵容你，倘若今日不管教你一番，老夫的尊严往哪搁？”

老茧覆盖的手掌举过头顶，仿佛在示威他不是在说笑。

段禹州的眸子缓缓张开，一股乳白薄雾弥漫在半空，消散于虚无，“说说你的依据。”

梦欣嘴角勾起，应声道：“段峰主，诸如灵识之流本就是虚无缥缈的，小辈无以为证，倘若你真要寻个究竟，大可去询魔峰三位帮主，他们皆知。”

“梦丫头，你这分明是缓兵之计，你们魔峰动不动便闭关，如何取证？”独孤裘言语强硬，不给梦欣一息反驳的余地。

“第五席位不可空缺，在座的有何考量不妨直说。”

翔炜一向心眼小，锱铢必报，“段峰主，翔儿觉得不妥，无论灵识是真是假，派遣他一个无名之辈去圣地，我苍穹毫无颜面，外头怕是暗中辱我苍穹无人！”

独孤裘一个劲地点头，“翔儿所言极是！”

离雨眼角轻绽，细长的素手托着下颚，优雅温婉，饶有兴致地说着，“据说灵变至虚实一境可看破寻常灵法，武技，我着实好奇，不知可否与忘师弟牛刀小试一番？”

梦欣琢磨着，以忘淮的实力想与三甲子切磋，大抵上是凶多吉少，倘若谈不拢第五席位，大不了到时候混进去，毕竟保住性命才是要事。

说时迟那时快，梦欣尚未开口，忘淮已然答应，一本正经，出奇地爽快。

“……”

梦欣拽他到一旁，附耳说着，“你疯啦！你别看她人美声甜气质佳，手段可狠了，她若出手重些，你怕是小命难保！”

忘淮怡然无惧，正色道：“她不是说小小切磋，那有什么好怕的，实在大不了就跑呗。”

梦欣心头不禁哭笑，她可是那位尹毓婷大人认可的弟子，就算是要跑哪会如口头那般容易？

离雨的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花树堆雪，柔情绰态，心满意足，凝眸处，指间一道亮光跃出，霎时，雨幕如瀑，她玉手伸入其中，取出一柄雨剑，湿答答，黏糊糊。

“这孩子叫潇湘，可化烟雨，可成霞蔚，无影无形，你呢？你可有器具傍身？”

忘淮摇了摇头。

空手接白刃？还是三甲子离雨的剑？倘若传出去，定会令旁人笑掉大牙。

离雨吐语如珠，笑语吟吟，“有趣。”

潇湘作为雨剑，柔韧有加，触之不碎，融于雨花，轻轻一划，一袭蒙蒙烟雨水色，轻盈飘渺如秋水，婀娜多姿不胜收，予人三分滋润，七分梦幻。

忘淮一时惊呆了，此等水景不可方物，忽的，背脊一阵寒意，那雨幕之后时重重杀气！

“雨剑也是剑，旨在杀人。”

离雨的气质一息之间巨变，若说先前是温婉柔和的大家闺秀，此时赫然而成不可一世的冷血杀手，一代剑客。

忘淮吞下一口唾沫，他深切感到心在颤抖，可他的手足依旧不慌不忙，尤其是那对眸子，如视儿戏。

“好软的雨……”

离雨的目光顿时柔了几分，“雨虽柔，可剑从不会屈。”

“我不懂剑，不知道别人的剑会不会屈，但你的一定是柔的。”

“为何？”离雨的瞳孔像有星火缭绕，与忘淮的墨色眸子相接，油然而生一股幽森气息，犹如鬼泣嚎叫，令人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忘淮的面色苍白，呼之欲出的气场却截然不同，如有上苍神佑，三花聚顶。

“咯噔”

离雨的心脏绷得紧紧，下一息，舒出一口长气，念头一动，潇湘融化，雨幕消逝，她美目流盼，朝忘淮微微鞠躬，心头乐开了花，“段峰主，我认为忘师弟有入圣地的资格。”

“哗”

众人的神色齐齐大变，不由得正视起眼前的白发小子，竟有这般能耐可使三甲子屈服？

翔炜冷眼相看，居高自傲，倒是独孤裘急吼吼地直咬牙。

梦欣两眼发光，怡然自得起来，“阿忘，深藏不露啊，连三甲子都治得服服帖帖，不愧是咱魔峰中人！”

忘淮的眼神有些板滞，像是刚刚渡过艰难险阻，略显萎靡。

段禹州身为第一峰峰主，此时必然由他一锤定音，思虑一番，缓缓而道：“既然留有分歧，自当少数服从多数，九峰的女娃，你如何选择？”

仙峰女子面容微变，脚尖轻踮，莲步翩翩，来至忘淮跟前，二人仅仅隔着三尺，泌人心脾的幽香随着微风窜入心扉，贴近才知那道面纱的玄妙，明薄如蝉翼，却望之见不得。

“你叫什么？”

“忘……淮。”

仙峰女子微微颔首，眉头弯弯，不知在作何考量，冥思几息后，微微一笑，倾世倾国，“名字挺好听的。”随后朝着段禹州刮了一眼，便不再做声。

段禹州心领神会，以不容置否的口气说着，“初三丑时入圣地的五人便是尔等五个。”

此话一出，梦欣心头的巨石终是落地，倘若她和阿忘能一同入内也好互相有个照应，不至于遭人围攻，迫害。

翔炜的竖瞳皎皎，亮若星辰，在他的认知中，仅苍穹九峰而言，方仁麟是他最大的敌人，也是唯一一个能与他匹敌的，一个无名的小子怎配得上他的席位？

若有若无的杀意与憎恶于心底滋生。

段禹州的绵长嗓音再度响起，“商讨人选只是其一，圣地的秘辛才是此行的重中之重。”

圣地……秘辛？这攸关着凶与吉，取与舍，众人纷纷竖起耳朵，耐心倾听起来。

“苍穹域的圣地名为鸿始，据传说而言，这是天地崩坏以来最为古老的遗迹，其中蕴藏着诸多古之秘闻，野史，甚至是天醒起源，亦或是无尽海域的真相。”

短短一席话，其中囊括的信息量太过庞大，众人一时难以自拔，无从下口，要知道这些可是古今上下数千年，连圣贤都不知的未解之谜，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圣贤知晓真相，只不过无法告知于世。

段禹州又语重心长地说着，“好高骛远是修行大忌，望诸位能稳住心境。”

“据真武万世录的记载，鸿始圣地中有诸多异象以及两大不可知地，一是造化之门，二是青冢，有缘者见之，大凶大吉，唯有问天。”

“前者是一道神秘之门，无人知晓它通向何方，异世，天国，黄泉……反正绝不会是这片尘世。后者是自古以来最大的坟地，葬身过无数的生灵，修士，灵物，异兽……怨声载道，魑魅魍魉，一度传闻其尸气成海，足以歼天灭地，换言之，福祸难倚，听天由命。”

离雨也是首次听闻，眸中朦胧秋水熠熠闪烁，惊诧中含着些许窃喜，“两大名震古今的不可知地竟都在鸿始？”

翔炜闻言，强行按捺心头振奋，于他而言，性命与机缘处于同等地位，甚至于后者尤甚，此次方仁麟未归，他本心怀妒忌，恼火不止，倘若能在圣地占据先机，得天地造化，那定可凌驾方仁麟之上，成苍穹九峰之魁首，无上之荣光！

二人遐想之际，段禹州打断道：“尔等身为苍穹九峰的佼佼者，更是苍穹域的新一代，老朽不得不劝说两句，机缘诚可贵，性命价更高。

另外，尔等定要同仇敌忾，踏入圣地的势力众多，以隐尘世家居首，以及些许外域之人，可谓是鱼龙混杂，一不可力敌，二不可内讧。”

接着又嘱咐了一些事宜，众人才从仪元殿相继离去。

夜半三更，北斗倾斜，白树夜鸦作啼，忘淮二人才偷偷摸摸溜回魔峰，找个落脚的屋子歇息。

满打满算，初三丑时距今仅剩两天两夜，稍稍合眼，一闭一睁便过去了，倒是在这关头，二人躺在屋檐之上，显得有些夜不能寐。

梦欣神经大条，区区圣地而已，她可不放在心上，要不是睡相难看，落地摔疼了，她绝不会爬起来，反观忘淮，自回到魔峰，便魂不守舍，迷迷糊糊，傻里傻气。

忽的，梦欣二话不说，一把掐住他的纤细胳膊，扭得通红，足足过了十息，忘淮才吱吱嘎嘎地叫出声来。

“阿忘，你又发病了？”

忘淮的头颅埋在膝间，愣头愣脑的模样。

梦欣见状，坐在一旁，双膝并拢，目光柔和不少，指着夜空，喃喃而道：“阿忘，如果说上苍给你一个抉择，是当满天繁星，还是烂漫皎月，你会挑哪一个？”

“繁星……皎月……”

忘淮摇头。

梦欣抿嘴轻笑，“如果是我，我一个都不想选，我想要成为那漫漫长夜，唯有如此，才能看透茫茫尘海，瞭望牛郎织女，……默默陪伴这心中的人。”

“漫漫长夜……陪伴……心中的人……”

忘淮的眼角有些湿润，可天下之大，湿润的人不止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