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间、真的只有她在轮回么？

季无念无数次的想过这个问题，渴望在茫茫众生中寻找一个同类。他们可以互不相识，甚至互相憎恨，只是让她知道有一个人在那里，或许就是一种安慰。

然而这样的人并不存在，季无念也不想再费心神去搜寻。她早已被自己安排的各种事件填满了时间，多出来的那一点点盈余，也不过是为了休息一下、再去承接痛苦。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寻到的第一个人、竟会是魔尊。

刚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一点猜测。漆墨去无极的时间太早了，就好像他在那个时间点就已经知晓了魔气的激发方式。季无念本以为那只是月白带来的诸多变化之一，但之后出现在巴林的苍鹰破空服和魔宫新出的殿宇把这种变化推到了一个她意料之外的程度。妖界见到的那个人她不是很确定，可在鹤城与她搭话的、必然是他无疑了。

“跟着那位神上，有趣么？”

陌生的音色带来的感觉深刻入骨，季无念一身的颤抖几乎要无法控制。她下意识得跟自己说“不会是他”，可无法动弹的身体……

“应该挺有意思的吧……山河日月、时空宙宇……无念，她是不是很满足你的好奇心啊？”

是他。

刺骨的冰凉从心底翻涌而来，一下冻住了季无念所有的动作。呼吸似乎停滞，耳边全是轰鸣，视线里的一切失真，季无念已不知自己是冷是热。后面的人好像还在说话，她能想到的、却只有“不能这样”。

不能露怯、不能害怕、不能让自己无所适从，不管怎么样……得要先动起来！

动起来！动起来！至少要把药丸放进嘴里，绝不能让他看出来！

只要咽下去！便是她的胜利！

咕隆。

喉口的吞咽伴随着口中触感的消失，季无念惶恐得等着，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那些声音很轻，在她的紧张里几乎是消失了。她要等，等到它们渐渐规律得响起来……

噗通、噗通。

好了。

季无念吸了口气，正好听见后面的话。

“这里是她设计的牢笼，而你我、才是被困于此的同伴。”

同伴？……想什么胡话呢？

季无念很想嘲讽他一下，但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现世的“季无念”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也不应该给人这种“为了好奇”不择手段的印象。对方既然会说出“满足好奇”之类的鬼话，那很有可能就是信了她在上一次编出来的谎言。那个谎言本就是季无念用来骗他的，他既然信了……那她就可以骗他骗得更久一点。

扮演和欺骗是她的强项，这回也不例外。她觉得他还是信了，但最后那句话……多少让人有些警觉。

“无念，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季无念对他的印象之深，已经到了个无法抹灭的地步。可这份“记得”，她并不想让对方知道。

这么多痛苦的交集里，她唯一能赢过他的便是漫长的重复与经历，但现在似乎这份优势也受到了威胁。魔尊看来是记得什么的，若是他真的将她所有的行为连起来，或许这能得出她也记得的结论。如果这个秘密被他揭开、甚至被接下来的每一世知晓，那季无念真的也不必继续了。

注定赢不了的局面她不想去试，不如放弃、随波逐流。

不过仔细想想，季无念又寻到了一丝丝的可能。看魔尊刚刚的态度，似乎对她还有拉拢之意，如果他真的从头都记得，应该不会愿意与她有这样的对话。这种显示出来的“尊重”与他上一世的态度更加接近，或许……他还不知道所有？

有可能。如果他真的有之前所有轮回的记忆，那应该就不用让下属还拿个罗盘找来找去了。

她还是有优势的。

更何况、此世还有月白。

……啊、月白……

季无念点了点手指，但被烫到的地方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她的指尖上都起了泡，可泡泡挤在一起，也就是软软嫩嫩的触感、还带点诡异的弹性。稍微用力点的话，可能会把水泡挤破，就不知道会是食指上的水泡先破、还是拇指上的水泡先破……

啊、拇指的先破了。

有一点粘稠的液体从皮肤的破裂处迸出来，季无念再一用力、把对面的水泡也挤破了。已经脱层的皮肤贴在指尖上泛出略白的颜色，季无念用另一只手去按了按，还有皮肤贴住肉的感觉。她也没多想，伸手就把指尖上薄皮撕去了。

露出来的部分比周边的都要红，又凹陷进去一块。季无念再一次把食指和拇指处的肉红相碰，还是没什么感觉。

……要让月白大人知道，她又要咬牙生气了吧？

大人可能还会瞪她一眼，说不定会故意按一下她的手，就是要她疼得长长记性。季无念想了想那个场景，也没感觉疼、也没感觉躁，就是知道这件事情很可能发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个“哦”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动用情感呢？

她往前踏出一步，从窗台俯瞰人群，集市未散的鹤城人来人往、炊云渺渺，处处都是人间气、漫漫皆有烟火声。这是平日她喜欢看的场景，有很多值得观察的细节。刚刚那卖菌菇的大娘瞥了一眼一旁弄野味的小伙子，朝他笑完回身、又抿了抿唇。对方涨起来的人气没有分到她的身上，就算今日得了一笔大的，或许明日又会陷入嫉妒里。人的喜怒哀乐随时间流转变换，看着很有意思、但也就是拿来打发打发时间。

她自己其实也是。虽说爱慕月白，但这样的心情、又能维持多久呢？

大人是这一次才出现的变数，季无念本来以为下一次她也会在。然而现在细细想来，已经有很多迹象说明了月白的“特殊”。她对那魔气的了解，她与“神息”的交集，那些被掩藏起来的“法器”与神秘莫测的“偃城”……诸多线索把月白引向了“神”的位置，而魔尊以前说过的那些胡话、竟一点一点得合理了起来。

“神”冷看人间、将他们视作玩物；“神”创世囚人、此处不过牢笼。月白虽然在她面前并不展露这样的残酷，可她的高傲与冷漠也写在了日常的诸多细节里。大人并没有“以天下为己任”或是“救伏苍生”的高尚理想，她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强大“随意玩玩”，万事皆在掌控、什么也不用担心。

季无念可以理解，但在身旁看着，也真是被月白的富余刺到心痛。

她和魔尊是不同路的，但和月白、难道就能走下去么？

贴近的指尖传来一丝刺痛，季无念轻轻将它们分开、只觉得掌心内火一般得烧着。深红的陷落处有些粘稠感，好似又被扯开了一遍。她在上面吹了口气，无奈笑了笑。

有点点痛呢。

还好天赋异禀的季仙长在治疗方面也还有点研究，这点小伤用灵力一催就能治好。她本还想着回去不能让月白发现，却不想大人回来得这么晚、还这么累……

月白为了这些事情真的也是四处奔走，“神”虽然是孤高的，但大人也确实是可爱的。

季无念无意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与月白闹脾气，至少现在、她们的目标都是那位为祸天下的魔尊残羽。按大人说法，他不仅仅是知道了季无念的行动，大概还因为那些“预知”给她布下了陷阱。虽说他又有了那种“投射”的能力，但现在看来、魔尊本体应该还在那个结界里。他依旧出不来，所以还是需要季无念。

不找月白大概是因为有仇，虽然大人没说那“私仇”是什么，但季无念似有似无的、好像能够理解。

“最了解他的人”或许并非虚言，季无念想想魔尊说过的那些胡话……竟还真能明白一点。

被一个自己无法企及的力量压迫，拼命想要逃脱的挣扎与无力……那种感觉就好像陷在了泥潭里，周边全是带刺的荆棘，你拼命向上却还是下沉，皮肉又被一寸一寸地刮下……

痛苦、而无望。

如此想来，残羽对她一定是迁怒的。她虽然没有月白那么直接的联系，可在她身上的“特别”也要多不少的。轮回的体质就不说了，还有能进他结界的“能力”，对那些器物外围的“免疫”，或许还有在偃城之中、可以轻松拿到那个方块的“力量”……魔尊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用到她，自然也就会对她另眼相看。月白对她的态度也是别与他人的，季无念已经不觉得这只是因为自己的“魅力”云云，其中、肯定是有别的什么原因的。

……或许、是和柬衣有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