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许广度的话，众人的面色变得颇为奇怪，个别人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张韵一更是抿着嘴轻轻笑了出来。许广度费解地朝这些人看去，这才发现，他们也尽是些“凡家子”，嘴里连连呼了两个怪不得。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倒是没人惹怒于他，事实大于雄辩，他反倒迅速理清现实。

张韵一周围的这些人差不多都是乙席前列，拥趸于他，恭维于他。

自己说出这种话来也怪不得被人说成不识时务。

许广度倏地大笑，笑得癫狂，笑得不被人理解，但没人问他为何发笑。

“这是疯了？”

“疯了。”

许广度笑得脸有些僵硬，他的目光寻到了人群中的荀心，喃喃道：

“我们早已死在大中山，这不是我们的时代了！”

他的声音很微小，荀心只看见他的牙齿和嘴唇微微的动了动。

但许广度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荀心和在座修士听得很清：

“但愿你们能让我道万古长青。”

然后，他御剑而起，青色的霞光穿透了桃园的天空。

罗城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许广度的离去而变的好看，他注意到更多人的目光在往这里汇聚，想必用不了多久现在发生的事儿就会传开。他面色阴沉的抬起头，嘴里狠狠地骂了一句疯子。

荀心同样是望着许广度离去的背影，心里蓦然生出几分同情之心。

可这份同情却转瞬即逝。

他不喜欢这种人。

既然对现在不满意，那为什么不去改变？一味的抱怨，失落又有什么意义？

荀心的目光转向张韵一等人。

这些人的神色因为许广度的离开而变得欢喜起来，张韵一又给大家倒了一杯酒，大家喝了一杯又一杯，觥筹交错间，没人提起从前在大中山的事，即使是醉了，也不缅怀牢骚，而是歌颂前途光明的未来。

在这里又有什么未来！

荀心嗤之以鼻。

就在这时候，远处的桃林里突然爆发了热烈的呼声：

“吾辈有剑，当斩妖魔，吾辈有志，光复旧土。”

放眼望去，原来是几位放浪不羁的修士，赤脚踩着食案，举杯高歌。

“吾躯虽残，天地可去，凭心为剑，可灭神魔。”

这些人……荀心发现了他们的真实身份。他们并非是此届的入席修士，而是上一届的入席。他们大多参与了那场战斗，能活下来的普遍身体不怎么齐整，听人所说，他们的肢体药石可医，心却不然，所以他们选择保存了那场战斗的见证。

他们来自各科，却不属于各科，他们自发组成了一个名叫“藏剑”的集体。

人称藏剑科。

“任那魔头食欲洞心，我且一剑斩之。”

“哈哈，好！”

瞎了眼的藏剑科修士孙气拍手叫好，也站了起来：

“叫那魔头吞人吐骨，我且一剑斩之。”

坐在高台上的左行秋目睹了这一切，忍不住笑道：

“天地诸多之剑，惟勇剑不失热血，不叫人麻木于冷寂。”

他举起酒杯，朝上天一抛，便化作了一朵酝酿着恐怖的乌云。乌云呼隆作响，全场修士聚精会神，便见乌云之中，降下了诸多冰刃，他们脸色大变，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般变化。

“快运转灵力护身！”

张韵一下意识地提醒道。

荀心不做理会，静静地看着冰刃将桃花打落，使得桃园里的所有桃树都变得光秃秃的，就好像一位位被剪了光头的美人。对于冰刃入身，荀心也没感觉疼痛，他早就发现了这一招的实质。

一位剑术科首座怎么也不能去用这种方式对弟子惩罚。

反常之处必有蹊跷。

果不其然，冰刃入身后，荀心第一次听见了左行秋的声音：

“魔头似柴，吾心似火；飞剑不钝，道火不熄！”

“好一个飞剑不钝，道火不熄，这位左首座，好大的杀气。”

荀心有点被震撼到，在这样的场合用这样的方式去述道，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修士讲究言出必行，若不行，则必成心魔，没人敢去这样做。

所以这句话可能是用以诠释他左行秋的道。

他是在用这一个行为这一种法术，告知所有人他身为剑术科首座所恪守的道。

从这一时候起，再也没有人疑问左行秋的身边为什么没有剑。

因为其人本身，便是中山里，杀气最重的一把剑！

也是从这一天起，荀心等人成为了第一届在没有桃花的桃园里吃了宴席的剑术科入席修士。

听见这句话的人都从中有所体会，就连荀心也是一般，他的信念更加坚定，纯粹。他预感到自己的修为将会有长足的进步。

“朝闻道，夕死可矣。”

“藏剑科孙气……”

“藏剑科董浊清……”

“藏剑科孟浪……”

“藏剑科王来峰……”

“谢过左首座赐道。”

藏剑科的所有人纷纷为左行秋行了一礼。

荀心从他们脸上看见了忍耐不住的欣喜，可见他们也是获益匪浅。

“嗯……他们在干嘛？为什么要感谢首座，这冰刃虽然说是不疼，但也仅限于此了，真是奇怪。”罗城嘀咕着他的困惑。

听到他的话，张韵一的眼中也露出了一闪而逝的迷茫。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左行秋又说出了第二句话，这一次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耳边。

“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修士们不自觉的复述道，像是尘世里那捧着本书卷的书童般，摇头晃脑。

很久之后，他们才如梦方醒，几乎都突破了当前境界。

荀心也不例外，他的感悟沟通了天地间的灵妙，得到了回馈，磅礴的能量从他的天门涌入，穿透了他的经脉，使得他瞬间的跨过了一个门槛，再次睁眼，他已然是一位筑基中期的修士了。

——

灵气的动荡席卷着小中山。

玄天峰内，紫气阁中，三位老人席地而坐。

香气袅袅中，他们同时睁开了眼睛，目光对准了明楼峰的方向。

“讲道、悟道，常有之。”

红袍老人道。

“非也，一人讲道，一人悟道之事常有，一人讲道，百人悟道之事难得。”

绿袍老人道。

“你我皆可为之，如今终有第二人。”

蓝袍老人道。

“如今终有第二人！”

三人同声道。

就在这时，紫气阁外亮起一道好似青水般荡漾的光茫，待光茫褪去，才依稀出现一个人影。

“是你。”

“是你。”

“是你。”

三个老人又是同声地道。

“你这法术不好！”那人影道。

三个老人古井无波的脸终于有了变化，声音有些发抖：

“我不动念。”

“我不动念。”

“我不动念。”

“你就无此心？”

听间这话的三个老人脸色大变，轻呸了三声，在紫气之中，彼此融合汇聚，身体里透出浓郁的烟雾，刹那间，他们便融合为一体，成了一个身体约有七、八岁大小的孩童。

“你们念心科历届的首座都是如出一辙的烦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一套‘起心动念’的把戏？”孩童淡淡地道。

人影有些委屈地道：

“道主你这可是冤枉我了，我有那本事念心你吗”

孩童笑道：“法术诡异，不可不防。”

他望向紫气阁外的诸多山峰，道：

“这次出山的人选已经由你们各科首座选好了，我不置喙。我只希望这些人能将任务完成，或许道统的一线生机就在这里。”

人影有些困惑：“消息如此准确？”

“准确，神来葫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云天镜传来的消息，云天境乃是东云峰的先生洞天法宝，不会错。东云峰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也需要他们的帮助，所以此行志在必得。”

“唉，没想到会有修为反而是束缚的这一天，只能靠这帮不到金丹境界的修士去达成此事了。”

“事情不是以修为高低论成败，而是以决心！”

道主悠悠得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